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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声接连响起,七贝勒亲自下达命令,毁掉了他督造的归化新城。

说不心疼是假的,但钟济海带回的警告,和八福晋没有按时回来的事实,都让他不能再继续犹豫了。

多布就站在他的身旁,虽然战火蔓延,低沉可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晰。

“老七,你要做好准备。如果太子真的,此刻在行宫里,对皇子们大开杀戒,你,就是离皇位,最近的阿哥。”

七贝勒没有回答,但是下令,加快了炮击的频率。

隆科多从来不怕七贝勒强攻。在他眼中,七贝勒是个白痴。只会老老实实地被欺负,从来不懂得还手。直到亲眼看见,新城的大门,被火炮轰出了一个大窟窿,对面的军队,向前急速推进,隆科多才感到危险,紧急叫来一个心腹,过去谈判。

“去了,先大声质问:‘七爷是要造反吗?太子殿下、皇上,和太后娘娘,若有半点差错,七爷担待不起。’然后让他去了盔甲火器,独自进行宫里来谢罪。”

这人赶紧答应下来,换重甲出城去谈判。隆科多用望远镜紧盯着,眼看他骑马逐渐接近敌方前阵,冷不丁被一支箭,直射面门,翻身落马,恨得把望远镜都给摔碎了。

“这箭法没有别人,一定是敦多布。非要跟我作对是吧!”

隆科多抓着头发,终于又想出一个主意,急忙吩咐手下。

“去,把八阿哥带来。他敢杀我的使者,总不能连皇子也杀了吧!让八阿哥去传信。还有,去把八福晋也抓来。”

跟着隆科多干的人,无非图一个太子登基后,荣华富贵,没有几个在拼命守城。再加上行宫里没有重炮,只有些带出来打猎的轻便火枪而已,禁卫们根本无法长时间坚守在城墙上,抵御攻击。隆科多收缩兵力,打算进行宫死守。

他一走,多布和七贝勒立刻占领了城墙上的制高点,对行宫里的情况,仔细进行观察。

对照着行宫的施工图纸,七贝勒焦急地挨个院子张望,希望能尽快发现,和八福晋约定的黑烟升起,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现。行宫的上空,晴朗无云。

“姐夫,你怎么想?咱们直接冲进去?”

“不,再等等。我相信八福晋。她是个狠角色,有点本事在身上的。她一定不会就这么老实待着,任由隆科多摆布。”

于是两边暂时停火,多布和七贝勒这边,指挥手下重新给火枪填充弹药,为下一轮进攻做准备。

而隆科多和太子这边,则陷入了深深的内讧。

太子主降,放弃一切,和七贝勒握手言和;但隆科多坚决不同意,认为还可以凭借手里的人质,再坚持几天试试看。

激烈的争吵过后,隆科多干脆出其不意偷袭,将太子打晕,搜出了他从大学士那里,骗来的玉玺。

“太子爷不想当皇上,多得是人愿意当。我反正是不会回头的!”

隆科多知道,留给自己,可以预备后路的时间,不多了。

他只有一个活命的办法。

那就是,推举一个,一定会饶恕他的皇子当新皇帝,然后获得特赦。

答案,显而易见。

那就是,有联手约定的四贝勒。

其他的,他早就得罪完了。

隆科多从太子的箱柜里,翻找出一封圣旨,上面原本写的是,传位于太子的康熙‘遗诏’。隆科多毫不犹豫地将原本的纸张撕下来,仿照那上面的格式,重新写了诏书,只把传位的地方改了,改成四贝勒的名字,再把刚伪造好的诏书,用玉玺加盖,粘合在圣旨的黄绫子上。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准备逃亡回京。

皇上,很快就会驾崩。

隆科多不是吓唬皇子们,太子给皇上喝的是慢毒,昨天又断了水,今天早上,连脉都快要摸不到了。

除非华佗在世,否则,救不过来的。

正是焦头烂额,顾头顾不上尾的时候。隆科多本打算接下来,去劫持太后,然后先所有人一步回京,以太后的名义,强推四贝勒登基,但一切都太迟了。

行宫里突然,燃起十几处大火。

黑色的浓烟滚滚,熏得人喘不过气。隆科多身边的人,看势头不对,稀稀落落跑得差不多了,只有十几个留了下来。他知道光凭这点兵力,根本逃不出去,更别说带一个体力衰弱的老人。

事到如今,只有赌一把了。

隆科多把心腹们都聚集在院子里,打算做最后的挣扎。

“听好了,这回要是成了,我保你们每人,至少一个国公的爵位。要是不成,都得千刀万剐,株连九族。那个八福晋呢?”

“头儿,她跑了!屋里没人!”

“什么?”

隆科多很想骂两句,但是没有功夫可供浪费,他选择快速跳过这个尴尬的话题。

“算了,不找了。我带太子,去皇上的寝殿。你们把太后抓来,咱们死守住这三个人,绝不会有人敢进屋。咱们耗到皇上驾崩,就有胜算。”

计划刚刚制定完成,行宫里已经四处响起喊杀声,应当是七贝勒带人冲进来了。隆科多背起太子一阵狂奔,好不容易赶在七贝勒前头,控制住康熙的寝殿。

他们前脚关紧大门,后脚就有火枪射碎了寝殿的玻璃窗,飞溅的碎片刮伤了好几个隆科多的手下,疼得他们哎呦乱叫。

看样子,去劫持太后的人,即便得手,也来不及进来了。

沮丧的隆科多,维持住仅存的冷静,先去检查了康熙的状态,看他依旧是进气少出气多,一副灰暗的面色,这才感到一丝安心。

就是需要这个状态,最好,更虚弱一点。

虚弱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他手里的假诏书,才不会露馅。

剩下的罪过,往太子身上推就行。

隆科多摸了摸靴筒里的匕首,坐在康熙的床前,视线在昏迷的太子、病重的康熙之间,反复来回。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为自己喊冤。

随着时间流逝,枪声慢慢停止,寝殿外的激战,显然已经告一段落。

七贝勒的声音,在墙外响起。

和平日里不同,这次,他底气十足。

“隆科多!我奉太后娘娘的懿旨,带兵前来护驾。识相的,放下刀枪走出来。汗阿玛若有半点损伤,你,还有佟家,万劫不复!”

说完这些,殿外的七贝勒,停顿片刻,等候里面的回答。

长久的沉寂。回荡在行宫内外的,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刚刚获救的十阿哥顾不上休息,咬牙切齿地站在七贝勒身边,催促他行动。

“七哥!你听弟弟一句。隆科多晌午那会儿,跟我们说,汗阿玛看着不大好。你看看十三,他脸上还有当时留的泪痕。你不进去,汗阿玛照样凶多吉少。倒不如赌一把,进去了,让太医给汗阿玛治一治,说不定还有点盼头!”

七贝勒的目光,在身边的兄弟们身上,挨个掠过,然后直接面对着多布问话。

“姐夫,你看呢?我是想,问问太后娘娘,再做决定。”

九阿哥见缝插针,上前一步,怂恿七贝勒进殿。

“五哥去照顾太后娘娘了,我这就派人去问他。七哥,我用项上人头向你保证,太后娘娘回话准说,一切凭你定夺。咱们能等,汗阿玛等不得啊!”

多布正靠在墙上休息,看情形对自己有利,没有继续用言语攻势逼迫七贝勒。

“我也觉得,得听太后娘娘的意思。不过,是不是让太医,先把药熬起来?要按老十的话,汗阿玛这样危急,也不用什么望闻问切了,直接灌生脉散吧!行宫里有多少年的人参?”

一语提醒了所有人,立刻就是传太医,把生脉散先煎起来。不一会儿,五阿哥亲自过来,带了一颗成人形的极品野山参在手上,还有太后的旨意。

“玛嬷身子还好,就是受了点惊吓,五公主照顾着呢。这参,原本是给玛嬷预备的,找出来给汗阿玛用。七弟的意思,玛嬷都知道了,说都按你的主意办,只是一切,要以汗阿玛的龙体为先。”

七贝勒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吩咐手下,准备突入寝殿。

可就在这时,寝殿的大门,忽然缓缓开启。

隆科多右手高举黄色的圣旨,趾高气昂地站着,丝毫没有畏惧的架势。

“臣奉旨平叛,已将逆贼胤礽,就地正法。各位,皇上有诏书在此,跪下接旨吧!”

十阿哥第一个跳起来,压根不管隆科多手里有什么,上去就抢。隆科多吃了一惊,险些失去伪造的诏书,可惜只护住一小半,剩下大半,都被十阿哥撕碎抢走了。

“十爷!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我管它是什么,反正不是真的!你杀了二哥,还敢借汗阿玛的名头招摇撞骗,当谁是三岁小孩儿吗?”

这边十阿哥扯住隆科多,后面七贝勒反应快,带着御医和生脉散,已经冲进去了。隆科多没料到会有十阿哥这个愣头青跑出来搅局,没两三下就被一群侍卫缴了械,仅剩的小半张假遗诏,也被抢走了。

十阿哥到处找趁手的兵器,打算先揍隆科多一顿,转身一看多布在,大声喊道:

“姐夫,有没有快些的刀借一借?我先割他两块肉下来,不然,我出不了这口恶气!”

多布并没有给他自己的匕首,而是接了那被撕成两截的诏书,重新拼好,和十阿哥一同看了内容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冷笑。

“老十,看看。咱们在这儿拼死拼活地救驾,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当皇上了。”

十阿哥还没来得及说话,七贝勒满脸是泪,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喊他们进去。

“别磨蹭了!二哥被一刀穿了心,救不活了。汗阿玛喝了生脉散,却怎么都不醒。他们都在里头陪着,你们俩也快去。迟了,恐怕真见不上面了!”

十阿哥慌慌张张地进了殿,多布却扯住七贝勒,不让他进去。

“要做最坏的打算。去把大臣、宗室都带过来,预备汗阿玛的后事。再有,太子没了,谁当新皇上呢?这都是要紧的事啊!别光顾着难过!”

“是,姐夫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七贝勒开始张罗人出去传信,隆科多在旁边看着,深感自己生存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冷汗从全身上下渗出,衣服被打湿后,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多布看到他在发抖,忍不住出言讽刺道:

“不用怕,你一时半会儿,不会死。我岂能让你死得那么痛快。怎么也得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到你开口,苦苦哀求我杀你的时候,才会考虑,要不要给你一个慈悲。”

事态紧急,传信的太监们都跑得飞快,过了没一会儿,寝殿的院子里,站满了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的皇亲国戚。他们都被隆科多关了好几天,吃了上顿没下顿。

好不容易七贝勒杀进来,重获自由,还没补上吃喝,又被叫来预备皇上的丧事,肚里的火气不是一般旺盛。一个个见了隆科多被绑着,旁边负责看守的额驸敦多布,又明摆着不管,上来就是拳打脚踢,嘴里还问候祖宗。

佟国舅远远地站着,不敢去回护自己的儿子,免得招惹众怒。

又过去约半盏茶光景,太后坐轿子来了,下轿扶了五公主的手,颤巍巍地正走着,看见殿外多布在,招手让他过去。

多布上前请了安,隐晦地说了下情况。

“玛嬷、五妹妹,五哥带来的人参,已经给汗阿玛用了。起效,还要再等等。二哥,停在偏殿里。”

太后心口一阵绞痛,几乎晕过去。五公主力气小扶不住,多布眼疾手快用后背接住了,叫她进去喊人帮忙。

“这会儿要是玛嬷也倒下了,可就不得了了。进去让太医好歹留点参片,给玛嬷含在嘴里。”

五公主哭着进殿去求助,不过数息之间,五阿哥就跟着她出来了,手里还端着个小小的茶盘,上来先给太后服了参片,才叫人小心抬进殿里医治。

多布这次才跟着进了寝殿,看皇子们都跪在病床前尽孝,故意咳嗽两声,然后去看太后了。

片刻过后,九阿哥带着两名御医过来,给太后诊治,趁人们都不注意,拉了多布袖子,俩人偷偷溜出去,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多布先问了隆科多和太子搭伙的经过。

“行宫里,我们走后,究竟怎么了,太子不是轻易出尔反尔的人啊。再说,有太子妃当人质,他按理,不会轻举妄动啊?”

九阿哥想不通的,也是这里,站在那里眉头紧锁。

“姐夫,我也算心狠的了,头一回知道二哥原来深藏不露,远在我之上。起先好好的,都按四姐算的来。汗阿玛不醒,大学士们每天拿了折子,和二哥商议完,再到太后那里请旨。五公主有天还悄悄跟我说,大学士们看汗阿玛毫无起色,已经跟太后商量过,回京之后,怎么辅助太子监国。这难道不是,再等三年五载的,一个登基,十拿九稳么?”

“就这样,太子居然反了?”

“可不是吗!七八天前吧,晚上本来都睡了,隆科多拿着张圣旨,到处抓人,说行宫里有和大哥一起谋逆的反贼。我们全被绑到二哥的屋里去,他坐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隆科多啰里啰嗦,一通之乎者也,最后说,大阿哥,已经,被太子赐死了。”

九阿哥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仿佛那一夜,长兄枉死的阴影,再度袭来。他停顿了好久,才继续低声讲下去。

“五哥不信太子能那么心狠,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看见他就不信。隆科多动手,把五哥打了,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他是大哥一党的。我们只要二哥一句话,他偏偏不作声。隆科多接着又说,皇上方才醒了一会儿,自觉身子不大好,留下口谕,由他做首辅大臣,辅佐太子即刻登基。我们当然不服,老十还和隆科多动了手,然后我们就全都被关起来了。”

多布把这些,一声不响地听完后,伸手进怀里,把八福晋给他的东西取出来。太子的字条,苏麻喇姑的信,都给九阿哥看了。

“老九,隆科多的话,未必全是假的。汗阿玛应该是,真的清醒了一会儿,交代了什么事。只不过到了他的嘴里,加一点,去一点,意思就完全变了。咱们回去吧,汗阿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醒了。”

皇子公主们,从天还亮着的时候,一直守到深夜,康熙虽然眼睛时不时在动,却一直没有完全苏醒。

耗到下半夜,太后先支撑不住了,躺下假寐。十阿哥跪得双膝酸痛,没好气地质问太医,究竟会不会治病,吓得太医诚惶诚恐,又把病情汇报一遍。

“十爷,天下毒物成千上万,不知道皇上究竟中的哪一种。原该想法子,先让皇上把毒吐出来,可看脉象,皇上又禁不起那样的折腾……”

多布同样跟着皇子们,静静跪着在床边尽孝,突然插话,阻止了十阿哥的追问。

“无妨,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好了。汗阿玛不醒,谁都别偷懒走开。反正,我哪儿都不会去的,就在这里盯着。不过,有件事,是不是早做打算的好?万一汗阿玛没留下只言片语的,江山社稷,交给谁呢?”

这是所有皇子想问,却绝对不敢自己提及的敏感话题。

尤其是八阿哥,听见多布的话,竖起耳朵细听。

多布在众人的瞩目中,继续声音洪亮地说下去,好方便屋外也能听见。

“我有个主意,说来抛砖引玉。眼下几位大学士也在,宗室亲眷、蒙古王公们也在,何不请各位商议一番之后,推一名人选出来?汗阿玛醒过来,我们把这个人选报上去,汗阿玛就算说不出话,点头摇头总是行的,总比干着急强些。”

大阿哥、太子都不在,就属三阿哥居长,大家等他表态。三阿哥本来就不是个大胆的人,只会说请太后娘娘的旨意。

太后向来对朝政不感兴趣,难得大胆支持了太子一回,最后却闹得几乎无法收场,这回更加不敢拿主意。最后还是请了三位大学士,和几位王爷进来七嘴八舌议论了,才决定试试多布的提议,院子里很快便开始了,热火朝天的议论。

蒙语、满语、汉语交织在一起,屋里的人,压根听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皇子们表面上都装得毫不关心,其实都在竖着耳朵听,只有多布气定神闲,抓紧时间,闭目养神。

他敢笃定,现在躺在床上的康熙,只要他一走,立刻就会睁眼,然后向皇子们传达,要杀了他们夫妻的旨意。

隆科多凭什么,敢开口向太子要四公主?

因为,四公主被皇上抛弃了,甚至极有可能,就是要隆科多处死了她。

说不定在太子眼中,把四公主送给隆科多,至少比杀了这个妹妹要强些,所以才同意的。

多布在心里,默默定下了简单粗暴的最终计划。

如果康熙要撕破脸,那就真刀真枪比划比划。

屋里这几个困倦不堪的皇子,他一把匕首,可以干掉所有。行宫里,一半兵马都是他的手下,大不了就再打一仗,自立为皇也不错。

康熙估计已经掌握了这些情况,所以他在装,装昏睡,然后等一个,最好的苏醒时机。

好啊,那就一直装吧。

耗下去就行。

时间,站在他的这一边。

康熙迟早会油尽灯枯,哪个皇子登基,情况都对他们夫妻有利。

关于新皇的人选讨论,大臣们从天黑又进行到天亮,最后大学士张玉书作为代表进殿,向太后和皇子们,传达结果。

“臣等公议,八阿哥人品出众,才德兼备,当为储君人选。”

除了心有不甘的三阿哥,和几次开口又不出声的五阿哥,殿里没有反对的人,尤其是九阿哥和十阿哥,一唱一和,夸奖大家伙儿眼光果然不错。

八阿哥当然开心得不得了,拼了命地掩饰,不肯露出来喜悦的神色,还拉着两个平时相处亲密的弟弟,不准他们乱说。太后知道,五阿哥平时不大跟大臣们结交,人缘不好,才华也有限,只是略叹息了两声,表示同意。

“既然你们这些念书的聪明人,议出来是这样,那就这样吧。哀家不大懂得。不过这么大的事,怎么都要皇上亲口同意了才好,不然总差点意思。阿哥们怎么说?”

皇子们齐声表示同意,多布在这高昂的气氛中,依旧跪着不动,视线一秒钟,都不曾从康熙的身上挪动。

“那就是说定了。汗阿玛醒了,便为八弟请旨封太子。汗阿玛若不醒,八弟就先管着朝政。”

八阿哥热切地看向多布,目光中充满了感恩和激动。但多布,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注视,还是望向床上的康熙。

醒过来吧。

像个皇帝一样,堂堂正正地同我决斗。

那样我也会像个草原上的大汗一样尊重你,拿出我最大的本事,同你过招。

“八弟,你看,汗阿玛的手指,是不是动了下?”

多布这一句提醒,刺激了在场所有男女老少,张玉书更是暂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凑到离皇上最近的位置上,高声呼唤。

“皇上!皇位传承事关重大,求皇上金口玉言,定一位储君,臣等也好安心啊!”

服用了生脉散的康熙,确实已经醒了有一阵子了。

和多布猜测的一样,他想在生命的最后,确保自己可以把四公主夫妻除去,这样至少可以保证,新皇不会被四公主和蒙古架空。

可是,经过多布的运作,八阿哥被推到储君备选位置上,他不得不醒了。

不管谁当皇帝,至少,不能是多布想要的人。

康熙费力睁开眼睛,看张玉书在,朝他勾一勾手,示意张玉书进前。

因为毒药的影响,康熙还是说不出话,先紧紧攥住张玉书的右手,然后在他手心里,用食指,写了一个‘四’字。

张玉书立刻高声向康熙确认。

“四,皇上在臣的手里写了一个四字,是否属意四贝勒,为储君人选?”

康熙在枕上,费力地欠了欠头。张玉书一时间手足无措,竟然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八阿哥那边,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从极喜到极悲,冷热交加,心头紧紧绷着。本来跪得笔直,猛地朝旁边晕过去。十阿哥尽力扶着他,拇指按住八阿哥人中,喊太医过来帮忙。

“你们到底领俸禄做什么吃的?还有,张玉书,你是不是弄错了?四哥都不在这儿,汗阿玛怎么会让他继位?”

张玉书不敢顶嘴,多布却朝十阿哥灿烂地笑了一下,把十阿哥都给看愣了。多布找来纸笔,送给张玉书用。

“张大学士,口说无凭。虽然我们都看见汗阿玛点头了,外头的人没看见。不如写一封诏书吧,汗阿玛传位于四弟的诏书。在汗阿玛跟前儿用了印,好歹是个凭证。”

张玉书感激不尽,立刻趴在地上,笔走龙蛇写起来。

九阿哥认真和多布对视了一会儿,确信他还有后招,能让八阿哥顺利继位,于是没有跳出来使绊子。

这阵诡异的平静,还有多布异常热情的态度,让康熙非常不安。

他选中四贝勒,无非看中这个儿子颇有主见,能力足够,而且和四公主,关系紧张。倘若日后登基,总不会被四公主,牵着鼻子走。

多布明明也清楚这些,为何又会积极提醒张玉书,要把传位的决定,写成诏书呢?

康熙在脑子里,迅速把他的儿子们,通通想了一个遍。

可惜,虽然他有十多个儿子,要找出一个,和四公主关系不好,又能担起这个江山的,除了四贝勒,真的再无旁人了!

康熙焦急地再次睁开眼睛,立刻映入眼帘的,就是多布得意的眉眼。他恍惚意识到,自己似乎中计了,又朝张玉书摆手。

这次,还是多布提醒了沉浸于写诏书的张玉书。

“张大学士,汗阿玛叫你呢!”

张玉书诏书刚巧写好,兴奋地拿给床上的康熙过目。

“皇上,并没敢写得太长。臣不会满文、蒙文,要不,请哪位王爷,进来帮着写上?”

康熙用力拨开那封草拟的诏书,又一次拉过张玉书的手。

这回,他写了个‘八’字。

张玉书一时间错乱了,不知道哪次才是对的,战战兢兢地问道:

“皇上又写了个八,是指八阿哥吗?”

这一问,屋里又炸开了锅。

十阿哥嘴快憋不住,把所有人心里话,一股脑儿全都说出来了。

“汗阿玛还是没好全,脑子不清楚呢,一会儿四,一会儿八的,再等等,十三都能蹦出来!算了,还是八哥吧!”

多布看向御医们,大方地给出了提示。

“汗阿玛还是能说话最好,那就不会搞错意思了。你们没什么法子,治一治汗阿玛的嗓子吗?”

太医们赶紧动起来商量药方,九阿哥眼珠一转,推了八阿哥后背一把,暗示他抓住最后的机会,多在汗阿玛面前尽孝,争取好感。

八阿哥领会了他的意思,端了一碗甜甜的银耳莲子汤,细心吹得温热,送到康熙嘴边。

“汗阿玛,用点甜汤吧。儿臣听底下人说,二哥不给您水喝。这个润,又能滋补。”

康熙先不急着喝,看到八阿哥脸上有道血痕,用手指在自己脸上比划着,问他怎么回事。八阿哥想找个借口,五阿哥心思直来直往,没有多想,脱口就是实话。

“汗阿玛,这是弟妹用指甲划的。老八好心,想劝她离开这里,省得惹祸上身。她可倒厉害,上来先给了八弟一下子,还是脸上。八弟当太子,我倒没有二话,我确实不如他么。可弟妹那个放浪的样子,怎么当太子妃、当皇后呢?”

“说的好!”

八福晋在寝殿中突然出现,让告状的五阿哥,尴尬不已。

可她并没和五阿哥吵起来,只是稳步走到康熙床前,轻盈跪倒。

“汗阿玛,媳妇最后喊您一声。今儿八爷说,要休了我。郭络罗瑜珞虽不是公主、郡主,怎么说,也是安王府出来的格格,爷喊了休妻的话,我还赖着不走,实在没皮没脸,给娘家丢人。我这就走,皇上给了旨意,我回我家去。”

康熙冷冷地打量八福晋。

她连头发都没梳,散着发髻,衣服上有黑泥印子就不说了,指甲里都是灰,连个粗使的宫女都能比她干净。小巧秀气的脸盘上,是和四公主,极其相似的五官。

她身上的一切,都让康熙反感到了极致。

汗阿玛生气的表情,八阿哥再熟悉不过,急得口不择言,为八福晋辩护。

“不是,儿臣没有要休妻,不过气头上说了两句。这伤口也不深,过两天就好了,不会留印子的。汗阿玛,瑜儿比我还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她只是不大用心罢了,身子又不大结实……”

这话一出,连十阿哥都能听出不对了。

八福晋自打上次‘落胎’,再没有过好消息。一国之母的人选,要子嗣没子嗣,要妇德没妇德,严重拖了八阿哥的后腿。

而最让康熙厌恶的,是八阿哥回护她的态度。

这个女子,背离了为人妇的所有规矩,八阿哥还这么喜爱她,对未来的皇帝来说,无疑是一个隐患。

太医端了治嗓子的药过来,康熙一饮而尽,当然不可能立刻恢复声音,但他向张玉书比划着写字的样子,张玉书赶紧双手呈了纸笔上去,康熙尽量控笔,写了八个字。

“休妻,朕封你为太子。”

九阿哥在后面看得明明白白,急得频频扯八阿哥的袖管,催他赶紧答应下来。八阿哥傻了眼,只知道盯着这八个字看,最后还是八福晋,用力扳了丈夫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

“我没有当皇后的命,不要勉强了。放了我吧,咱们都轻松点,不好吗?”

行宫前,那一抹清凉玉色出现在眼前时,八福晋,就和自己和解了。

生死关头,他还心心念念,把自己最好看的样子,留给她。

其实她和所有长了眼睛的人一样,喜欢看他穿那些鲜艳的颜色。玉色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加苍白无力。

可她这么说了,说自己喜欢看他穿玉色,八阿哥就顺着她,再没让大红大绿上过身。

他们的姻缘,从他的谎言开始,以她的谎言维系,彼此最真挚的爱,永远没有交汇,总是擦肩而过。

她早就不再爱了,恨,又化解了。

终于,可以释然,不必纠缠下去。

缘起缘灭,何其自然。

八阿哥没有回答,他完全动弹不得。八福晋接了那八个字,不带半分留恋,自己走出去。

八阿哥没有追上去,送八福晋出门的,只有肃然起敬的多布。

“当年我就劝四公主,不要帮你留在宫里,八阿哥配不上你。看吧,兜兜转转,还是这个结局。”

八福晋从手上褪下翡翠戒指,交给多布保管。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还给太子妃。给太子陪葬,或许也好。我逃出隆科多的房间,按你说的,找到了御前侍卫策棱帮忙,可他一定要太子下令,才敢放火。我死马当活马医,让策棱给太子看了这枚戒指,他立刻就服软了,求我无论如何,不要伤害太子妃……隆科多竟然敢杀他,我真没想到……我不是故意的……”

被折磨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八福晋,终于借太子的死,畅快地哭了出来。

“他真是个好男子,怎么我就遇不上这样的。最好的十多年,都给了那个没良心的。江山美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还真的,就不要我了。休妻就休妻,我才不稀罕他呢。只是,不大对得起四公主。推八阿哥当皇上的主意,是我出的,出尔反尔,后头可怎么办呢……”

“有什么不好办的。你闯行宫,放火,已经立了大功一件。剩下的,由我来吧。”

多布护送八福晋一直到院门口,轻拍双手,叫了守在附近的巴勒仲过来。

“待会儿,你送格格出去,送到钟济海那里。右卫的人,都打发了吗?”

“是,按大汗的意思,借七爷的名,把他们都派回去了。此刻行宫内外,都是我们的人在守。火炮留下了,火药也足够,跟他们说的是,明天由我们送过去。隆科多,我们也借口要换个地方囚禁,拉出去押送张家口了。”

“很好。这里面的人,我不带出来,那就是都不用留。你们先在四周,把火药埋上。我出来这么一小会儿,皇上说不定,已经恢复了声音,或者用写字的法子,告诉他们,要杀了我。”

巴勒仲没有做过多的反应,只是给多布递上了两把装好的火枪,布置好埋炸药的任务,然后挑了三十名精锐,集合在院门口。

“有一点不对劲,我就冲进去救大汗。虽然,大汗应该不用我救。”

多布接了枪,挂在腰间,用袍子盖住,单枪匹马,又回了寝殿中。

张玉书恰巧跟他走了个对面,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

“刚才在皇上面前,不方便向额驸道谢。若没有额驸几次出言提点,老臣险些耽误大事。”

“哪里,等回了京城,再同大学士约着喝酒吧。”

多布不动声色地,观察张玉书的反应,没有看出丁点异样。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精于此道,所以装得很像。

“汗阿玛说传位于八弟,诏书写了吗?”

“哦,才写好!老臣就是拿出来,找一位能写满蒙文字的王爷……对啊,额驸要不要写?您自然会蒙文,不知满文如何?”

“我倒是会写,只是这事关皇位,还是找精通满文的吧。蒙文我帮着写。”

“额驸言之有理。”

张玉书连忙找了伴驾而来、执掌宗人府事的简亲王雅布,过来帮忙执笔。三人共同商议了诏书的内容,写成一式两份,均有满蒙汉三种文字在上面,又给院子里所有人传看了,张玉书这才郑重捧了诏书,重新入殿,准备请皇上用印。

多布跟在他的后面,手看似不经意地,撑在腰间。

随时,准备拔枪。

傻乎乎的送死,一次就够了。

今生,他要和心爱的枫儿,并肩站在紫禁之巅,幸福美满,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