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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与神的最后一次对话(下)

庄严的万神殿,孤独矗立于荒凉“星球”。这是罗伊娜第四次来到宫殿银门前,虚掩缝隙里仿佛有股魔力,勾引着外面的人去试探内部的隐秘。

与前两次不同,她感觉不到母亲希芙的存在,身体内另一份千焱在父亲托尔去世后,追随其一起离开了世界。母亲弥补了最后遗憾,和爱人共同离开,但失去希芙的千焱,并没有让罗伊娜感到害怕。

灰发少女知道,这是一场必须独自去面对的战斗,不仅代表自己,也代表了所有诗蔻蒂人。因为她是命运圣女,净化诗蔻蒂的希望星火。

“你又来了~”

年轻女性自信中带有诙谐语气,她出现在万神殿前,首次以人类身躯现身。

她年龄大约十八岁,小麦色肌肤充满健康活力,配上及腰棕色长发,和高过同龄少女的身材,令她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慢气质和自信容颜。她并没有当今诗蔻蒂少女长相,也和金发碧眼的乌尔德人大相径庭。

“你就是...蓓露丹迪的宿主?”罗伊娜小心翼翼地询问,毕竟之前都是和声音在对话,并没有见过真人。

“你可以叫我本名,虽然这个名字已经很长时间没听过了。”年轻女性莞尔一笑,她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古代诗蔻蒂语,“奥丝塔拉,这是我母亲为我取的名字。”

“奥丝塔拉...”

“为什么不进去呢,命运圣女?你所期盼的神就在里面。”

罗伊娜目光闪烁,游离在万神殿虚掩银门和年轻女性奥丝塔拉之间。四件神之器没有追随来到通往蓓露丹迪的天梯彼端,因此她手无寸铁。

“进入万神殿前,我有个问题一直盘旋在脑海里,感觉很疑惑...”

“什么问题?“

“前三次我来到蓓露丹迪,都是由安德华拉诺特传送而来,这次则是白银螺旋。既然两者都可以架起通往蓓露丹迪的天梯,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原来如此,没想到命运圣女居然是个喜欢问问题的人。”

奥丝塔拉悠闲地在万神殿前踱步,抚摸高耸挺拔的岩石柱,感受遗迹之力流经血液沁入灵魂。蓓露丹迪上的每一块岩石都由齐格鲁秘银转化而成,只不过脱离诗蔻蒂时,有的被破坏得粗糙磨损,有的则保持光滑如新。

“无论是神还我都是孤独的。”奥丝塔拉倚靠在银门前,虚掩门缝并没有因压力而合拢,它似乎是道永远无法关闭的缝隙,总在向外面展露出自己内心,“我们想要回到诗蔻蒂的愿望是相通的。”

“重返诗蔻蒂,完美...黄昏...”

奥丝塔拉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名称:“蓓露丹迪是一片荒无人烟之地,这里没有生命、没有空气、没有水份、只有齐格鲁秘银和它背后的遗迹之力。孤独感让我们迫切想要和诗蔻蒂连结羁绊,所以先后出现了安德华拉诺特与白银螺旋。”

“你的意思是?”

“安德华拉诺特是蓓露丹迪与诗蔻蒂的羁绊,而白银螺旋,则是我与诗蔻蒂的羁绊。”

“诶?沃坦创造神之器白银螺旋,是想让我和奥丝塔拉小姐对话!?”

“因为沃坦知道,我是唯一能够阻止神降临完美黄昏的存在。”

“但是,之前通过安德华拉诺特,我也见到了你。”

“那是我用遗迹之力留下的幻影,阻止命运圣女掉入衣原体的陷阱。说实话,我的力量已经快消耗完了,如果再来一次,恐怕赫拉就会得逞。”

“奥丝塔拉小姐不希望我和蓓露丹迪对话?”

“嗯。”

“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蓓露丹迪宿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看向地平线上升起的土黄色星球,那是故乡诗蔻蒂,它如此美丽,却又如此遥远,它虽然不如行星乌尔德那般资源丰厚,却同样有着精彩的文明。

“命运是不公平的。当你获得某些东西时,就会有别人失去它。”

“人和人的命运并不能够相通。有的人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有的人的富裕,建立在他人贫穷之上。”

罗伊娜复述两人初次见面时,奥丝塔拉曾经说过的话语。

“诗蔻蒂想要打破命运枷锁,那必定会摧毁蓓露丹迪的愿望。”

“难道真得不存在所有生命都能获得幸福的未来吗?”

“你想拯救蓓露丹迪,太天真了。”

“我承认这个想法很天真,但至少...我想当面和它见面,听它说说命运的故事,然后...”

“这个答案或许只能你自己去寻找了,我不过是被命运抛弃的可怜之人。恐怕沃坦也没有想到,自己选择的命运圣女,竟然会想和神对话。”

奥丝塔拉瞥了眼银门缝隙,为罗伊娜让开了与神对话的最后障碍。银门缓缓敞开后,原本漆黑的宫殿被纯白色光芒笼罩。

“奥丝塔拉小姐不去吗?”

“不,那里不是我所能抵达的终焉。”年轻女性的躯体渐渐模糊起来,最终化作幻影消失在了万神殿前。

衣原体沃坦从未回到过蓓露丹迪,它所知宿主奥丝塔拉,其实早在数万年前遗迹升向天空没多久便已经死去了。而留在蓓露丹迪等待与命运圣女对话的,只是秘银残留下的灵魂罢了。这是奥丝塔拉向命运抗争的力量,延续万年,直到今日。

“谢谢你,奥丝塔拉小姐。”罗伊娜微微鞠躬,“我会找到那个答案,守护我们共同的故乡。”

————————————

万神殿内部与银门外看进去天差地别,它并不黑暗,而是一片广阔纯白色空间。它不存在宫殿应有的四方形结构和天顶,而是无限延伸的多维空间,分不清上下左右。

“这里就好像...遗迹圣器的融合临界...”

罗伊娜对纯白空间有着即视感,如同初次与冈格尼尔沙漏共鸣终焉技能时一模一样。

“难道说,融合临界状态...本身就是通往蓓露丹迪的天梯?”

她谨慎地往纯白空间深处前行,双脚踩在光滑平地时,耳畔并不会听见“咚咚”脚步声。这里拥有空气,却无法传递声波,一切宇宙物理法则,在万神殿内完全失效了。

“历经几万年,蓓露丹迪把遗迹之力以各种形态送到诗蔻蒂来,是为了引导完美黄昏降临的话...”罗伊娜停下脚步,俯身触碰平地。熟悉的遗迹之力,透过齐格鲁秘银传入指尖,“或许诗蔻蒂人的出现,不仅是被当作神的傀儡去完成末日黄昏,而是神想和诗蔻蒂进行对话的...”

“千年一遇的命运圣女,不愧为诗蔻蒂诞生的最强大变量...”

年轻男生的声音突然响亮于纯白空间内,声音没有明确的来源方向,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紧接着,一团由黑色雾气凝固而成的影子,浮现在罗伊娜面前。

他(它?)的外貌与恩赫里亚非常相似,区别在于恩赫里亚有耶梦加得作为躯体,他(它?)却没有内核,只是空心的黑色雾影。

“你就是...蓓露丹迪神...”罗伊娜下意识地后退,可无论退多少步,她与雾影之间始终维持在相同距离间,不会产生变化。

“蓓露丹迪神、或者齐格鲁秘银...这些都不过是人类给予我的想象之名罢了...”年轻男生说话时,雾影会小幅度向外扩张,如同人在呼吸,“我本没有名字,不过现在更喜欢蓓露丹迪这个名字。”

罗伊娜没有吱声说话,她觉得面前的神有太多话想要“倾诉”。

“我不明白,你为何拒绝了沃坦的好意,没有直接和奥丝塔拉合作,而是选择成为第一个走进蓓露丹迪,与我对话的人类?”

“别误会了,蓓露丹迪。或许我可以与奥丝塔拉小姐一起毁灭这里,结束末日黄昏的诅咒。但如果这样,我就永远无法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心里在想的东西?哈哈哈,这很重要吗?”

“当然!我想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没有身份差异,没有命运枷锁。那么就得先知道枷锁的根源,才能去打破它。”

“你不怕这里有陷阱?”

“不怕,因为我通过白银螺旋而来,这是我架起的天梯,不是你!”

“原来如此,不自量力的人类,拥有了一丝神之力量后,就想要知道神创造世界的原因。”年轻男性坦诚大方地说道,“数百万年前,我坠落到那颗土黄色星球上,从此结束漂泊旅途,寻找到了栖息之所。虽然那颗星球荒凉贫瘠,但我不需要汲取养分,甚至感觉不到时间流动。”

罗伊娜保持了沉默,她想等话说完。

“直到某天,星球的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天空出现了大气,水源在河溪间流动,地壳震动形成了盆地和山峰。于是,生命诞生在了星球上。起初,我并不介意人类存在,能和另一种生命形态共存是奇妙的体验。人类也发现了我,供奉我为银白女神,并且每隔数年便会献祭一位处女。后来我才意识到,造成环境变化、繁衍出生命的根源,正是我自己。”

“...”

“终于,第一个变量出现了。”

“奥丝塔拉小姐?”

“那个女孩激活了我的力量,令我升上天空,脱离了土黄色星球。”

“果然...你就是齐格鲁秘银本身...”罗伊娜忍不住问出这个疑惑,“秘银是一种生命体。”

“既可以这么理解,又不能这么理解。宇宙奥秘千奇百鬼,很多事情无法解释。”

“从此之后,你便想回到诗蔻蒂,重现离开时的世界?”

“那里本就是属于我的栖息之所,所以我期待完美黄昏把我带回那里。”

“于是你毁灭了奥丝塔拉小姐所处的人类文明,创造了新诗蔻蒂人。”

“他们是自取灭亡,与我无关。”

“但你用遗迹之力为后来的人类套上命运枷锁,然而一次又一次引导黄昏降临,不断轮回世界,直到凑齐完美黄昏的钥匙。”

“钥匙本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不过是把它们送回到土黄色星球上,然后让傀儡们完成仪式罢了。”

“你把诗蔻蒂人当作的傀儡,即便他们是鲜活的生命...“

“刚开始我觉得人类很有趣,虽然是末日黄昏的傀儡,却有着不同于我的灵魂。可渐渐当人类善于利用秘银后,威胁出现了。”

“新变量...”

“秘银能够改变因果,所以出现了类似命运圣女这样,企图对抗遗迹之力的人。”

“这不是变量,也不是秘银改变的因果,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我们向命运抗争的力量!”罗伊娜厉声驳斥道,“虽然诗蔻蒂人诞生于秘银和遗迹之力,可即便如此,我们同样配得上拥有未来。人类不是傀儡,而是有血有肉的灵魂,一次又一次黄昏轮回让这颗星球的羁绊愈发深刻,直到燃烧出希望的星火。”

“希望的星火...所以,命运圣女,你想代表诗蔻蒂与我谈判吗?”

“希望的星火不止我一人,而是每一位诗蔻蒂人。我们绝不向命运屈服,当星火连成片时,希望之光会替代黄昏照耀黑夜,最终升起黎明,守护家园!”罗伊娜捏紧双拳,鼓足勇气,“所以这不是谈判,而是请求...请停止完美黄昏,给我一些时间,找到一个诗蔻蒂和蓓露丹迪共存的未来好吗!?”

许久沉默之后,年轻男性肆意大笑起来。纯白空间从中心向外打开,重新呈现出万神殿外荒凉的景象。宫殿消失后,蓓露丹迪只剩下灰发少女和黑色雾影。

“果然,命运是不公平的。当你获得某些东西时,就会有别人失去它。”

蓓露丹迪神复述着宿主奥丝塔拉的口头禅,它起初难以理解人类语言深意,现在总算有所感触了。

它所追求的愿望是重返诗蔻蒂,而诗蔻蒂人所追求的愿望是延续文明,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既然如此,命运的终焉,就由力量来决定吧!”

咚咚咚!

蓓露丹迪开始剧烈震动,随后脱离卫星轨道,向下失速坠落。

“啊啊啊啊啊!”

罗伊娜用指尖紧抓凹凸不平的地表裂缝,避免自己被惯性甩出去。她转身看向背后,发现蓓露丹迪坠落的目标,正是遥远夜空中的土黄色星球——故乡诗蔻蒂。

完美黄昏,非但不会停止,反而正加速降临。

---

末日黄昏真正形态——完美黄昏,正是由黄昏宿主启动神之器,将卫星蓓露丹迪拉回到诗蔻蒂星球表面。

当两颗星球猛烈撞击时,齐格鲁秘银会被抛洒到大地上,随后重新融合。当两者合二为一归为平静时,完美黄昏便完成了降临仪式。

上个纪元,完美黄昏差点就实现了。可当陨石坠入诗蔻蒂大气层的最后时刻,衣原体沃坦背叛了神,它终止了黄昏降临仪式,令世界迎来重生轮回。

而这次,蓓露丹迪神不会再让意外发生,因为它分裂出自己的分身恩赫里亚,提前诞生于诗蔻蒂,确保仪式不受到任何阻碍。

于是,随着完美黄昏降临,蓓露丹迪开始坠向自己的故乡。

“不行...如果两颗星球撞击,生命不可能存活下来...”罗伊娜近乎九十度垂直角度悬挂在银白星球表面,一旦松手就会自由落体,掉入无尽的宇宙深渊,“求求你了,蓓露丹迪神,放弃完美黄昏,我会找到让两颗星球..让你和人类都找到实现愿望的答案...”

“这个答案根本不存在!”年轻男生斥责道,黑色雾影则转变成了深红色,“诗蔻蒂人习惯了谎言,他们编造教会、编造神之子和神之弃子,他们畏惧异类!甚至还有人,想取代我成为新神!”

“...”

罗伊娜无法反驳这份指责,确实蓓露丹迪在伤害诗蔻蒂的同时,诗蔻蒂也在反过来伤害着他们的神。人类确实存在许多缺点:贪婪、自私、野心、仇视等等,但所有缺点的根源,都来自人类对未来的向往。

咚咚咚!

震动愈发激烈,银白星球表面开裂出无数裂缝,暴露了粗糙表面里层完美无瑕的秘银本体。它们散发着银白光芒,将遗迹之力火力全开,转眼间缩短了同诗蔻蒂之间一半的距离。

“可恶...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完美黄昏!?”

当罗伊娜束手无策时,眼前却看见了一位少女的身影。她拥有及腰棕色长发和小麦色肌肤,如同幽灵般悬浮在半空。

“奥丝塔拉小姐...你还在吗?”

“嗯,白银螺旋架起了通往蓓露丹迪的天梯,所以只要你留在蓓露丹迪,我就会在。因为,连接我们的是相同的力量。”

“相同的力量...千焱。奥丝塔拉小姐激活齐格鲁秘银的力量,是千焱?”

“嗯,是千焱。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接下来该怎么做,想必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命运圣女小姐~”奥丝塔拉面带微笑,再次消失在了空气中,但她的话语却久久无法消散。

罗伊娜转头面向脚下土黄色星球,她看见了恒星密米尔照耀下的巴芬山脉和艾达华尔环形山,阳光正向东方移动,即将洒到蜿蜒河溪索克瓦贝克的尽头。

这颗美丽星球孕育着自然的奇迹、文明的奇迹、生命的奇迹,它并不完美,却值得每个诗蔻蒂人付出一切去守护。

“好美~”

罗伊娜脸颊绯红,她热爱这片土地,热爱守护过自己的每个人。她必须净化父亲托尔和母亲希芙为之牺牲的家园,打破命运枷锁,迎接黎明曙光。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沃坦、奥丝塔拉小姐。”

灰发少女闭紧双目,暖黄色光芒从她瘦弱身躯中溢出,与充斥在蓓露丹迪内部的齐格鲁秘银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共鸣。

“你想成为宿主!不可能!”年轻男性愤怒地咆哮,可他所操控的黑影,却无法接近少女半步,“如果成为宿主,你也会死的,命运圣女!”

“这就是我向命运抗争的力量,为了羁绊、守护和未来。”

罗伊娜脑海里闪过许多影像,直到蓝发瓦尔基里出现时,眼泪才不禁划过脸颊。

“对不起...许下的诺言,没法兑现了...”

蓓露丹迪的新宿主,决定在空中销毁这颗银白星球,阻止它降临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