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杨雄及重伤弟兄们的分别,让北上的队伍气氛更加沉重。少了那些无法行动的同伴,行军的负担减轻了,但每个人心头都仿佛压上了一块无形的巨石。穿越河沟密林,避开可能的金军巡逻队和烽烟四起的村镇,这一千二百余人如同沉默的幽灵,在深秋的北地荒野中艰难跋涉。
一
食物越来越少,仅靠沿途偶尔采摘的野果、挖掘的草根,以及猎到的少量小兽勉强支撑。伤员的情况时好时坏,潘金莲和医护队携带的药材早已用尽,只能靠一些土法止血镇痛。武松的左肩在乱石岗被流矢擦伤,虽不致命,但连日奔波加上浸水,伤口有些红肿发炎,他也只是简单包扎,眉头都未皱一下。
“还有多远?”第三天午后,石秀望着前方连绵的、光秃秃的丘陵,忍不住问道。他们根据粗略的地图和俘虏的口供,以及岳和早前信中提及的方位,大致朝着黑云寨方向前进,但具体路径早已偏离。
“按脚程和方位估算,应该不远了。”林冲勒住马(缴获的金军战马还剩数匹,主要用作驮运重伤员和探路),眺望远方,“只是这一带地势复杂,需防有金兵哨卡或枯树山的耳目。”
正说着,前方探路的斥候飞马回报:“都督!前方五里,发现大队人马行动的痕迹!车辙脚印杂乱,似有辎重,朝西北方向而去,痕迹很新,不超过半日!”
“多少人?何种装束?”武松立刻警觉。
“脚印极多,难以精确,至少数千之众。看车辙深浅和马蹄印,不似金军主力那种规制,倒像是……像是许多股人马混杂,还有些非军用的货车痕迹。”
武松与林冲对视一眼,心中升起不祥预感。数千之众的混杂队伍,朝黑云寨方向移动……
“再探!小心隐蔽,摸清是哪路人马,有无旗号!”武松下令,同时命令本部停止前进,就地隐蔽于一片枯树林中,派出更多哨探向两翼侦查。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日头西斜,寒风渐起。约莫一个时辰后,斥候带回令人心惊的消息:那支队伍确非金军,也非宋朝官军,而是由多股绿林、流民乃至溃兵组成的庞大队伍,其中赫然看到了“枯树山”的旗帜!他们拖家带口,驱赶着牲畜车辆,似是举寨迁移,方向正是黑云寨!更令人不安的是,队伍外围有一些装束奇特、纪律严明的小股骑兵来回巡弋,其骑术和装备,竟与金军游骑有几分相似!
“枯树山鲍旭……他终于动了。”林冲脸色凝重,“而且是倾巢而出,投奔黑云寨?还是……另有图谋?那些骑兵……”
“恐怕来者不善。”武松目光冷冽,“鲍旭既与汴梁权贵、‘幽冥狐影’乃至金人都有勾结,此刻金军大举南下,他率众前往黑云寨,绝非投靠那么简单。那些骑兵,很可能就是‘狐影’的人,或者金人派来‘协助’他的。”
“黑云寨有孙立和鲁达兄弟镇守,未必会轻易放他们进去,但若对方打着‘同盟抗金’、‘投奔避难’的旗号,人数又如此众多,恐生变乱。”石秀担忧道。
武松当机立断:“我们不能直接撞上去。绕路,从侧后方接近黑云寨,先与孙立、鲁达取得联系,弄清状况!传令,丢弃不必要的负重,轻装疾行,务必赶在枯树山大队抵达寨前或发生冲突之前,抵达黑云寨后山隘口!”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在斥候的引导下,钻入更加崎岖难行的山道,力求隐蔽快速地迂回接近黑云寨。每个人都明白,时间紧迫,黑云寨可能正面临着一场巨大的危机。
而此刻的黑云寨,正如武松所料,气氛异常紧张。
二
寨墙之上,孙立与鲁智深并肩而立,望着远处地平线上扬起的、遮天蔽日的尘土,面色严峻。寨中士卒弓上弦,刀出鞘,滚木礌石堆积在墙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奶奶的!这鲍旭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带着几万人堵到寨门口,说是要‘合兵一处,共抗金虏’,鬼才信他!”鲁智深摸着光头,怒道,“洒家看,他就是看金狗来了,自家山头守不住,想来抢咱们的地盘!还有他队伍里那些骑马挎刀的,一看就不是好鸟!”
孙立比他更冷静些,但眉头也拧成了疙瘩:“鲁大师所言不无道理。枯树山与汴梁某些人往来密切,早有风声。此番金军南下,河北绿林人人自危,他若真心抗金,早该有所行动,何以等到兵临城下才举寨来投?且看其队伍中那些精悍骑兵,绝非寻常绿林所有。我已多次派出使者,要求其大队在十里外扎营,只准鲍旭带少量随从入寨商议,却被他以‘妇孺疲惫,恐生变故’为由推脱,只派了个二头目前来,言语闪烁,诚意不足。”
“那还等什么?直接轰他娘的!”鲁智深抡起禅杖。
“不可。”孙立摇头,“他打着抗金盟军的旗号,人数众多,其中确有不少是被裹挟的普通百姓和不明真相的绿林弟兄。我们若先动手,不仅理亏,还可能引发混战,让真正的敌人渔翁得利。况且……武松都督北上,音讯不明,我们需稳守此地,作为接应。”
“报——”一名哨探飞奔上墙,“孙统领,鲁大师!后山鹰愁涧方向,发现一小股人马,约千余人,正快速接近!看装扮……像是梁山本寨的弟兄!打头的……好像是武松都督!”
“什么?!”孙立和鲁智深同时一惊,随即大喜。
“快!打开后寨小门,放他们进来!不,洒家亲自去迎!”鲁智深兴奋得禅杖乱舞。
当武松、林冲、潘金莲等人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却目光锐利地出现在黑云寨后寨时,孙立和鲁智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是看到武松肩头带伤、潘金莲形容憔悴却依旧挺直的脊梁,以及身后那些明显经历了血战、减员严重的弟兄,两人心中既是激动,又是沉重。
来不及过多寒暄,武松立刻问起寨前枯树山之事,孙立迅速将情况说明了一番。
“果然如此。”武松听完,眼中寒光闪烁,“鲍旭此来,绝非投靠。那些骑兵,定是‘幽冥狐影’或金人爪牙。他们是想趁金军大兵压境、人心惶惶之际,以‘合兵’为名,行吞并或里应外合之实!甚至可能,他们接到了指令,要配合金军,拿下黑云寨这个钉子!”
“他敢!”鲁智深暴怒,“洒家这就去拧下那鲍旭的狗头!”
“鲁达兄弟且慢。”武松制止道,“对方人多势众,硬拼不明智。况且,其队伍中多数人恐被蒙蔽。我们需想个法子,既能揭穿其阴谋,阻止其入寨,又能尽量减少伤亡,甚至……分化瓦解其队伍。”
潘金莲一直在静静聆听,此刻忽然开口:“叔叔,孙统领,鲁大师。枯树山大队拖家带口,远来疲惫,又心存忐忑。其核心阴谋,知道者必然只有鲍旭及少数心腹,还有那些外来骑兵。我们或可从其内部着手。”
“嫂子的意思是?”孙立问。
“可否请孙统领,以‘商议联合抗金细节、安置妇孺粮草’为由,再次邀鲍旭及各部头目前来寨中‘详谈’?同时,在寨外对其大队进行‘慰劳’,分发些热水食物,派人暗中接触那些看似被裹挟的小头目和百姓,散播枯树山与金人勾结、欲卖众求荣的传言,并暗示黑云寨与梁山本寨已取得联系,援军不日将至,只要迷途知返,黑云寨愿提供庇护。”潘金莲思路清晰,“而对鲍旭本人及那些可疑骑兵,一旦进入寨中……便可相机行事。”
武松眼睛一亮:“此计可行!示之以威,动之以情,惑之以疑,迫之以势。孙统领,你以为如何?”
孙立捻须沉吟:“潘娘子此计甚妙,可操作性强。只是需做得自然,不能让他们起疑。尤其是邀请鲍旭等人入寨,需有足够分量的理由和‘诚意’。”
“就说,”林冲接口道,“梁山武松都督已亲至黑云寨,愿与河北各路豪杰共商抗金大计,特邀枯树山鲍寨主及众头领入寨,歃血为盟!武松兄弟的声望,加上抗金盟主的名头,由不得他不来!”
“好!”武松拍板,“就这么办!立刻准备!鲁达兄弟,你带人加强寨防,尤其注意那些可疑骑兵的动向。孙统领,安排‘慰劳’和散布消息的人手。林教头、石秀,随我准备‘迎接’鲍旭!金莲,你带医护队,好生安置我们带来的伤员,也做好准备,或许很快就有新的伤员。”
众人领命,分头准备。黑云寨这台沉寂数日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只不过,这次的目标是对准了曾经的“盟友”。
三
计策很快实施。孙立派出的使者带着“武松都督亲至,共商抗金盟约”的消息,再次前往枯树山大营。同时,数十名黑云寨士卒推着热水、粥桶,携带着少量干粮,来到枯树山队伍外围,声称奉孙统领之命,“慰劳远来弟兄”,并“统计人数,以便安排宿营粮草”。在这些“慰劳”过程中,一些经过挑选、口齿伶俐的士卒,便开始“无意中”透露出种种令人不安的“小道消息”。
枯树山大营中,鲍旭接到邀请,心中惊疑不定。武松来了?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在梁山或者南边吗?难道岳和那边走漏了风声?他看向帐中几名心腹,以及那两名一直以“客卿”身份跟随、实则来自“幽冥狐影”的骑兵头领。
“武松亲至,盟约之事,倒是个摸清黑云寨虚实,甚至……一举控制武松的好机会。”一名“客卿”阴恻恻地道,“寨主当去。多带精锐护卫,我等也可混在其中。一旦入寨,见机行事。若能制住武松、孙立,黑云寨群龙无首,外面的大军便可趁乱而入。”
鲍旭还是有些犹豫:“那武松勇猛非凡,万一……”
“再勇猛也是血肉之躯。寨主只需依计行事,我等自有手段。”另一名“客卿”信心满满,他袖中藏有“狐影”特制的迷香和毒针。
而此时,枯树山大队中,各种流言已经开始发酵。关于鲍旭与金人勾结、要拿大家当投名状的传闻,关于黑云寨已与梁山联合、兵强马壮的消息,关于继续跟着鲍旭只有死路一条、投奔黑云寨或许还有生路的私语……如同瘟疫般在疲惫惶恐的人群中蔓延。一些小头目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闪烁。
黑云寨内,一切准备就绪。聚义厅(黑云寨仿梁山所建)内看似布置了酒宴,实则屏风后、梁上都伏有刀斧手。武松端坐主位,孙立、林冲、石秀作陪。潘金莲则留在后寨,与鲁智深一起,随时准备应对寨外可能的变故。
夕阳西下,枯树山方向,鲍旭终于带着数十名“精锐护卫”(其中混着那两名“客卿”和数名“狐影”死士),朝着黑云寨大门缓缓而来。一场决定黑云寨命运、也关乎“幽冥狐影”阴谋能否得逞的鸿门宴,即将开场。
武松一行历经艰险抵达黑云寨,恰逢枯树山鲍旭率众逼寨。潘金莲献计,黑云寨将计就计,设下鸿门宴。一边是寨外流言四起、人心浮动的枯树山大队,一边是寨内暗藏杀机的聚义厅。忠奸之辨,智勇之斗,在这北地烽烟的核心之地,即将展开最直接的碰撞。而“千面狐”的阴影,似乎也随着那两名“客卿”,悄然逼近了黑云寨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