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浦江渔政署的衙门里,陈小七交了二两银子的“鱼税”,领了块粗糙的木牌。
自从流民涌入,这条江便成了官家的私产。想捕鱼?先交钱。江边那些小船,全是渔政署的,租一天五十两。渔具另算。多少靠江吃饭的渔民被逼得转行,江面冷清,只剩丹师公会的官船往来如梭。
陈小七背着一捆粗麻绳走进署里时,两个当值的官员抬了抬眼皮。
“钓鱼?”胖的那个嗤笑,“交二两银子……钓鱼?”
他们像是看傻子。这也难怪——杨浦江水急浪深,寻常渔网都难有收获,哪有拿着麻绳来“钓”的?
陈小七没理会那目光,交了钱便走。
江风刺骨。
陈小七在岸边蹲下,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铁钩,仔细系在麻绳末端。又取出木盒,将孩子们挖来的野果挤碎,掺了刚买的劣酒,搅成黏稠的浆汁。几条肥硕的虫子在汁里翻滚,被他一并倒入盒中,盖上盖子,摇晃。
“哗啦——哗啦——”
声音引来了人。
先是几个江边住户探头,接着是路过的挑夫,很快聚了二三十个。远处官船上也有人站在船舷边张望——这么冷的天,江边竟聚起一群人,实属罕见。
竹栖村那三十多号老弱跟在陈小七身后,搓着手,呵着白气,眼里有困惑,也有隐约的期待。
高大的楼船上,丹师公会的官船。
一个身着月白法袍的女子立在船头,颧骨略高,眼神冷厉。她看向身旁渔政署的胖署长:“那人在做什么?”
胖署长憋着笑:“说是……钓鱼。”
“钓鱼?”女子挑眉。
“是,交了二两税,拿了根麻绳。”署长终于忍不住,嘴角咧开,“这杨浦江,从没人拿绳子钓上过鱼。”
女子望向岸边——那青年正将两条长虫穿在铁钩上,起身,抡臂,原地转了个圈。
麻绳划出一道饱满的弧,铁钩“噗”地没入江心。
青年抓着绳尾,开始有节奏地抖动,缓缓回收。
“……”
胖署长捧腹:“这是钓鱼?这是瞎猫撞死耗子吧!这要能钓上,我把那钩子吞了!”
周围官员哄笑。
女子摇了摇头,顿觉无趣。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傻子。
她转身欲回舱内——
就在这一瞬,江岸爆出一片惊呼!
女子蓦然回头。
只见那青年手腕一抖,麻绳绷紧,一道银白影子破水而出!
“哗——!”
四尺多长的白鱼在半空甩尾,水珠在夕阳下碎成金芒,“啪”地摔在滩上,噼里啪啦乱跳。
岸边静了一刹。
随即,喝彩声炸开!
孩子们尖叫着冲上去按鱼。陈小七接过鱼,摸出把黑色短刀,“唰唰”几刀,切成四段。
他将鱼块重新穿钩,洒上盒中浆汁,再次抡臂——
这一次,铁钩飞得更远。
麻绳绷直,沉入深水。
陈小七缓缓收绳,手腕极稳地抖动着,像在撩拨什么。突然,绳身猛一沉!
他踉跄半步——自然是装的。太多眼睛看着。
“愣着干什么!”他扭头吼,“帮忙!”
竹栖村的老弱们这才反应过来,一窝蜂涌上去,七手八脚拽住麻绳。
“一、二、拉——!”
喊号声中,江面“轰”地炸开巨浪!
一条丈许长的黑影跃出水面,鳞光如铁,尾鳍拍起的水花溅湿半岸人。
“是黑鲟!!”有人失声喊。
近千斤的大鱼被拖上浅滩,仍在疯狂扭动。陈小七上前一脚踹在鱼头上,“砰”一声闷响,鱼身僵了僵,终于不动。
孩童们围着这庞然大物拍手蹦跳,大人们则呆站着,不敢相信眼睛。
陈小七不语,继续下钩。
又一尾、两尾、三尾……
日头西斜时,滩上已躺着四条大鱼,最小的也有二百斤。
陈小七将最重的黑鲟用麻绳穿过鳃口,扛上肩。鱼尾拖地,他敞开的衣襟下肌肉偾张,脸上那道疤在日光里更增添了他几分风采。
李寡妇站在人群里,怔怔看着他的侧颜。
这“枕边人”此刻在江风里扛鱼而立的模样,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走。”陈小七吐出一个字。
众人抬起鱼获,跟在他身后。无视渔政署官员铁青的脸,无视官船上那些惊疑的目光,一行人朝着坊市方向走去。
还能赶个晚集。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女声划破江风:
“这鱼,我要了。”
陈小七转过身,肩上黑鲟的腥气混着江风扑面而来。他望向栈桥尽头那月白身影,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从清冷的眉眼到略显刻薄的颧骨,最后落在那身代表着丹师公会身份的法袍上。
那目光太过直接,甚至带着几分肆无忌惮的打量。
女子眉头微蹙,心底泛起一丝厌烦。
“你出多少钱?”陈小七开口,声音平平。
女子略一沉吟:“三块下品灵石。”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按市价,抵得上你们凡人三千两银子了。够你们这些人过上一段好日子了。”
江风卷着她的话飘向岸边。竹栖村的众人呼吸一紧,眼睛都亮了起来——三千两!那是他们几辈子都挣不来的数目。
陈小七却笑了。
那笑很淡,却让女子心头莫名一紧。
“,你说的那是老黄历了。”他慢悠悠道,“如一块下品灵石,现在繁昌城顶多换一百两银子。所以你这价……不行。”
女子怔了怔。
她确实很少过问这些凡俗物价。灵石于丹师公会同僚而言是修炼资源,是交易媒介,却很少直接与凡人的银钱挂钩。她甚至怀疑这青年在骗她——无非是想多讹些好处。
“你要多少?”她声音冷了几分。
“3000两银子。”他看着她眼中闪过的疑虑,又补了一句,“就按你说的价,但我只要现银。
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
夕阳下,青年脸上的疤泛着暗红,眼神却清亮得像江心最深的水。他肩扛巨鱼,站在一群面黄肌瘦的老弱前,姿态却从容得像是这江岸的主人。
“等着。”
女子转身,月白法袍在栈桥上拂过,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官船舱门后。
不过一盏茶工夫,她再次出现,手中多了一只黑漆木箱。
“砰。”
木箱落地,箱盖掀开。
六十锭官银整齐码放,每锭五十两,雪亮银光刺得人眼疼。
陈小七放下黑鲟,鱼身砸起一片尘灰。他探手将箱子拿起放在肩头。
动作干净利落。
他转身,朝女子咧嘴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少年般的灿烂。
“走了,美女。”
说罢,他扛着银箱,大摇大摆地从女子身边走过,径直朝着竹栖村众人走去。
女子愣在原地。
美女?
她活了二十七年,听过“仙子”、听过“大师”、听过“大人”,却从未有人敢用这般市井的称呼调笑她。
一股愠怒刚升起,却又被她压了下去。不过是个炼气七八层的小散修,蝼蚁般的人物……罢了。
她摇了摇头,挥手将地上黑鲟收入储物袋,身形一展,如白鹤掠空,飘然回船。
另一头,陈小七扛着银箱走在最前。
竹栖村的众人抬着剩下三条大鱼于后。
“黄三…”李寡妇跟在他身侧,小声提醒道,“坊市在那个方向”
陈小七侧头看她。
“不卖了,傻妞,都卖完了咱吃啥?!
他突又想起一事,丢给李寡妇两颗银锭。
“你和黄老太婆带几个人去坊市给大家买点酒水衣服啥的。”转头看向众人大手一挥:其它人跟我回家。
短暂的寂静后,欢呼声炸开!
孩子们跳了起来,老人抹了抹眼角,几个妇人已经开始商量怎么做鱼——清蒸?红烧?炖汤?鱼头熬粥,鱼身切片,鱼骨熬汤……
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敢想过“吃饱”之后的事。
陈小七走在最前,听着身后的喧闹,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