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进来吃吧,外头冷。”李寡妇倚在门边,声音软了几分。
陈小七窝在竹椅里,眯着眼晒太阳。冬日的阳光薄得像层纱,落在他脸上,那道疤也显得柔和了些。
“不用。”他懒洋洋应着。
李寡妇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走出来,碗沿烫手,她小步快走,碗里清汤晃着,葱花浮在面上。“也不多穿件袄子。”她埋怨着,将碗递过去。
陈小七接过,笑道:“不冷。”
李寡妇不说话,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件厚皮袄。她不由分说披在他肩上,动作里带着几分不由分说的劲儿。
“慢点吃,我再给你煎两个蛋。”
“不用你煎!”黄老太的声音从对面包子铺传来。她颠颠跑出,手里端着个盘子,盘上两个煎蛋热气腾腾,边缘焦黄,中间蛋黄颤巍巍的。“瞧你笨手笨脚的,别把我家三儿饿着了!”
她把蛋夹进陈小七碗里,还细心地将盘子边沿的葱花拨进去,嘴里念叨:“每次让你多放点葱花你总忘,三儿就好这口,你不知道?”
李寡妇心里恨恨。这死老太婆,每日都跟她争。“三儿”,喊得跟真是她亲儿子似的——不过挂个户籍罢了。可一想这儿,心头又发涩。她和黄三夜夜躺一张床,可什么事也没发生。起初是这恶人霸占了床,天冷,家里就一床薄被,她只得钻进去。每天提心吊胆,没想他虽平日欺负人,晚上倒守礼,一度让她怀疑他那方面有问题。直到有天清晨,瞧见他熟睡时高高支起的“帐篷”,才打消疑虑——大概是嫌她丑罢。这么一想,反倒放下心,夜里大胆睡去,但两人中间总隔着一尺多远。
可自打那日他捕鱼回来,让这死气沉沉的竹栖村活过来后,她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这男人。他好像什么都会:身下这能升降的竹椅是他自己做的;馄饨面皮怎么擀、肉馅怎么调,经他指点后味道大为改观;冰天雪地里,他还能带着半大孩子进山,时不时拎回野兔山猪——那二两银子的“捕猎税”,可不是谁都舍得赌,连最有经验的老猎户这季节都不敢进山。
从畏惧到喜欢,有时就是一眨眼的事。她现在特爱听人喊她“三娘”或“黄三家的”,谁要是喊“李寡妇”,她准瞪过去,连小孩也不放过。可床上那一尺距离,虽越来越近,却始终迈不过去。有回她鼓足勇气,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却被他反手一巴掌拍在屁股上:“别闹。”她只得讪讪松开。
每次她去坊市采买或卖“奖券”,他总是提醒:“带张床回来。”她总有理由推脱——天冷路滑、银钱要紧、没瞧见合意的……反正不买。后来三寸丁知道了,自告奋勇要替黄三打张床,李寡妇气得追了他三条街,把那老家伙揍得抱头鼠窜才罢休。黄三之后便不再提了。
这事儿上,黄老太倒是和她站一边。得知俩人还没圆房,老太太急得团团转,整日给她支招,弄得她不厌其烦,只好骗说“已经在一起了”。结果黄三来竹栖村才一个多月,老太太见她肚子没动静,整天一大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找茬——村里可还有好几个寡妇带着娃,眼巴巴盼着找个男人呢。
“三娘,今儿咱啥时候去?”
老夫子拿着算盘走出来,打断了李寡妇的思绪。
“大伙准备好了就去。”她连忙解围裙。
“吃点东西再去,记得…”陈小七抬眼看着她紧张的脸,顿了顿,改口道,“记得……带些酒回来。”
“好嘞!”李寡妇如释重负,高声应着。
如今敲锣摇奖的活儿交给了老夫子和李寡妇,卖竹器则由黄老太带着一帮老弱操持,竹栖村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陈小七反倒当起了甩手掌柜,整日晒太阳、喝酒、琢磨事儿。
他身上的伤,在那坛血玉圣果酒见底后已完全恢复,却依旧不敢吸收动用灵力——怕打破那脆弱的平衡,再来一次灵气暴动,就又得从头开始。
除了规则之力和灵力,经脉的恢复使得他战力得到恢复,安全总算有了些保障。他盘算着撤离这儿,回西部联盟——天晓得灵根里那六色灵气什么时候再冲出来,变数太多了。他想回去就选妃,补齐土系丝线,彻底解决这心腹大患。
村民们走后不久,陈小七忽然一怔。
他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竹椅调低了些,皮袄往上拉了拉,盖住腿,闭眼假寐。
冬阳静照,村口传来脚步声。
“黄三,”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压抑的恼怒,“你让我一顿好找。”
陈小七循声望去。
白衣女子俏脸含煞,踏着薄雪而来。正是那日买他黑鲟的丹师公会女子,月白法袍在冬日晨光中显得格外清冷。
陈小七看了她一眼,慢悠悠转了个身,改以背相对,继续闭眼假寐。
“你——”水玲珑气得粉脸泛红,一步跨到他面前,抬脚便踢在他小腿上,“你给我起来!”
陈小七这才睁眼,脸上满是不耐:“你这女子,好没道理。大清早扰人清梦不说,还对男子动手动脚,也不知羞。”
水玲珑怒极,却被这话噎得一时无言。
她这半个月来,日日去杨浦江边抛钩钓鱼,成了江岸一景——也是全城最大的笑话。
那日买下黑鲟,原是为取鱼筋炼制法宝丹炉。谁知炼制时出了岔子,丹炉虽成,却只达低阶法宝水准。于她这丹师公会公认的炼器大师而言,这点瑕疵绝不可忍。
于是她重回杨浦江,想再寻一条黑鲟。
可等了半月,那日钓上鱼的小子再未出现。按常理,有二两银子换大鱼的买卖,任谁都会再去。偏偏此人如人间蒸发。
她只得一边派人暗中寻访,一边自己动手——照着那日所见,用蛟筋配精铁钩,每日在江边抛绳。
真应了胖署长那句“瞎猫碰死耗子”。
一无所获。
胖署长见她脸色一日冷过一日,哪敢笑话,只得命手下日夜下网,加派人手四处打探。直到半月后,那日当值的小吏在坊市认出李寡妇——脸上那胎记太好认了——顺藤摸瓜,才知这“黄三”是竹栖村人。
水玲珑得知,第二日一早便寻来。
这半个月,江风刺骨,抛钩枯燥,她这高高在上的五阶炼器师,成了渔夫们的谈资。执拗如她,为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硬是坚持了下来,心底却把这份狼狈全归咎于眼前这惫懒青年。
若不是他懒,她何苦受这些罪?
可兴师问罪的话刚到嘴边,就被陈小七一句“不知羞”堵了回去。
她何时被人这般顶撞过?
“我在杨浦江等了你一个月。”她冷声说,语气里压着怒意。
陈小七又躺了回去:“我让你等的?”
水玲珑再次语塞。
她站在那儿,胸脯起伏,白衣在晨风中轻颤,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委屈。
陈小七看了她片刻,忽然调高竹椅,起身将她按坐在椅上。
动作自然得仿佛理所应当。
水玲珑猝不及防,待要发作,陈小七已将皮袄搭在她腿上,还顺手拍了拍她肩膀。
“等会儿。”
他说得随意,转身往屋里走去。
水玲珑僵在椅中,心头恼怒——这卑贱小修,怎敢对她动手动脚?她想把腿上那件带着陌生男子体温的皮袄扔开,手伸到一半,却只是往上拉了拉。
罢了。
她抿紧唇。倒要看看,这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