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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吝啬地从石屋窗棂的裂缝渗入,在浮尘中切割出几道惨白的光柱,勉强照亮沈清辞苍白如纸的脸。她靠在被褥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着肋下和腹腔深处早已破碎不堪的伤口,带来阵阵闷痛与眩晕。身体是空的,仿佛被彻底掏干了血肉与骨髓,只剩下一个脆弱的壳,在每一次心跳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精神的领域更是一片荒芜,如同被野火焚烧过的焦土,只剩下尖锐的空乏与刺痛。

但她的眼睛,是睁着的。眼底深处,是疲惫,是痛楚,是深不见底的忧虑,却也燃烧着两簇不肯熄灭的、冰冷的火焰。那火焰,名为责任,名为守护,名为绝境中人不肯低头的倔强。

丁嬷嬷端着一小碗几乎清澈见底、只漂着几丝可疑绿色和淡蓝色碎屑的汤,小心翼翼走到榻边。“夫人,您喝点……这是用新挖到的蓝块茎和那辣菜叶子一起熬的,军医说,最补元气……”

沈清辞的目光落在碗里。汤色浑浊,气味古怪,混合了植物的土腥、淡淡的硫磺,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清凉感。这就是他们现在赖以为生的“食物”——来自海底神秘蓝根和山坡诡异辣菜的、不知是福是祸的混合汤。

她接过碗,没有犹豫,忍着那刺鼻的气味,将温热的汤汁一口口咽下。汤汁入腹,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也让她本就虚弱的胃部一阵翻搅。她强忍着,等那不适过去。这点热量,这点可能的“元气”,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她不能倒下去。

“孩子……喂过了吗?” 她声音嘶哑地问。

“喂了点清水,和一点点挤出来的奶。” 丁嬷嬷的声音哽咽,“夫人,您这身子……奶水越来越少了,小公子他……”

沈清辞看向藤篮中沉睡的婴儿。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呼吸轻浅,眉心那印记淡得几乎看不见。但他还活着,还在睡。这已是最大的安慰。她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到婴儿柔嫩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中一痛。

“嬷嬷,我的那份汤,以后分一半,悄悄混在给世子的药汤里。他更需要。” 她收回手,声音平静。

“夫人!这怎么行!您自己……”

“照做。” 沈清辞打断她,不容置疑。萧景珩的伤比她想象的更麻烦。虽然最致命的“污染”似乎被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共鸣意外“中和”了大半,但外伤、内腑震荡、失血过多,依旧足以致命。他需要一切可能的滋养,去吊住那口气,等待真正的生机。而她,只要还能思考,还能下达命令,就够了。

就在这时,门帘被轻轻掀开,赵霆拄着木杖,带着一身尘土与疲惫走了进来。他看到沈清辞睁着眼睛,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但很快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他单膝触地,声音嘶哑:“夫人!您可算醒了!末将……”

“起来说话,赵将军。” 沈清辞示意他坐下,目光落在他更加憔悴、眼窝深陷的脸上,和那条似乎伤势加重的腿,“外面情况,详细说。”

赵霆在丁嬷嬷搬来的木墩上坐下,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他的声音低沉,条理却异常清晰,将沈清辞昏迷这两日发生的一切,快速道来。

首先是人员与物资。地动之后,营地可战之力(包括轻伤能动的)已不足两百人。重伤员数量增至近三百,且因缺医少药,死亡人数仍在缓慢增加。民夫、妇孺死亡和失踪超过百人。现存建筑损毁超过八成,几乎无人拥有完好的居所。粮食彻底耗尽,如今全营近两千口人(包括伤兵、妇孺),每日仅靠周沧带人从海底礁石区挖回的不足三十斤蓝块茎,和赵霆派人从西南山坡采集的、同样数量有限的辣菜叶子熬汤度日。这点“食物”,分到每个人口中,连维持最基本生存的热量都不够。已有数十名身体最弱的老幼,在饥饿与惊吓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其次是外部威胁。西北“毒蝎谷”方向,地火喷发后,硫磺味和焦糊气息依旧浓烈,地面偶有轻微余震,那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咯吱”声也未完全停歇,似乎在酝酿下一次爆发。海上,了望哨发现,在目力所及的极限,偶尔有悬挂荷兰旗或兽首旗的船影掠过,但并未靠近,似乎只是在监视。而昨夜救回的使者“阿木”,在军医全力施救下,于今晨短暂清醒了片刻。

“他说了什么?” 沈清辞追问,这是外援的关键。

赵霆脸色凝重:“‘阿木’说,他们抵达‘圣岛’外围时,发现岛屿被一层浓雾笼罩,无法靠近。雾气中隐约有巨大的黑影游弋,还有奇怪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低语声。他们试图绕行寻找入口,却遭遇了数头从未见过的、体型庞大、长满骨刺和触手的‘海怪’袭击。通事被杀,船被毁,他跳海逃生,抱着一块木板漂流,侥幸被海流带到附近海岸。他说,雾气出现前,曾看到‘圣岛’方向升起过一道银色的光柱,但很快被浓雾吞噬。他还说……昏迷前,似乎听到雾中有人用他们的语言呼喊,大意是‘星辉之路被扰乱,门户暂闭,等待……星火重燃的信号’。”

星辉之路被扰乱?门户暂闭?等待星火重燃的信号?

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这无疑印证了“守门人”关于“漩涡之眼”和“平衡将破”的警告。“圣岛”也受到了波及,甚至可能遇到了更大的麻烦,自身难保。那“星火重燃的信号”是什么?是指她,还是指……她的孩儿?抑或是那枚耗尽力量的晶石,或皮卷?

“另外,” 赵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安,“周镖头今早又带人下海,在挖蓝块茎的那片礁石区深处,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一些被巨力扭断的、从未见过的巨大骨骼,看形状不像是鱼。还有一些……像是金属碎片,但锈蚀得厉害,上面有古怪的纹路。更深处,似乎还有更大的阴影,他们不敢靠近,赶紧上来了。”

海中也有异变,而且可能涉及到更古老、更神秘的存在。昨夜那场“地火”爆发,看来不仅仅是陆地上的灾难,也深深搅动了海底。

内忧外患,天地不容。前路似乎被彻底堵死。

但沈清辞的眼神,却反而更加沉静。当绝望到了极致,当所有生路似乎都被堵死,反而能让人抛开一切侥幸与恐惧,专注于眼前唯一能做的事——生存下去,哪怕多活一刻。

“赵将军,” 她缓缓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传我命令。”

赵霆挺直脊背:“末将在!”

“第一,食物分配。所有蓝块茎与辣菜,由你亲自掌管,立册登记。优先供应重伤员、值守士卒、及出海、进山寻找食物的人员。其余人等,包括我、你、周镖头及所有将领,口粮再减半。告诉所有人,这是生死存亡之秋,多省下一口,就可能多救一条命,多撑一天。敢有私藏、抢夺、怨言惑众者,无论军民,立斩。”

这是最残酷,却也最无奈的生存法则。赵霆重重一抱拳:“末将明白!”

“第二,伤员救治。集中所有懂医术、识草药之人,由军医统领。将现有伤员按伤势轻重、存活希望分级。对伤势过重、已无生还可能者……尽量减少其痛苦。对尚有希望者,用现有一切方法,尽力救治。新发现的蓝块茎和辣菜,在确认安全后,可适量用于伤势最重、元气最亏者。同时,让军医带人,继续研究这两种东西的特性,寻找可能的其他用途或替代品。”

这是对现实的妥协,也是对生命的最后尊重。赵霆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依旧点头:“是!”

“第三,防务与警戒。寨墙能补则补,不能补,就在营地核心区域,利用废墟和现有地形,构筑最后的内圈防线。加派所有能动弹的士卒,日夜巡逻,尤其是夜间,绝不可松懈。海上了望哨增加一倍,严密监视荷兰人和海中异动。西北方向,设置观察哨,但保持距离,一有大规模地动或异象,立刻示警撤回。”

“第四,寻找生路。” 沈清辞顿了顿,目光投向东南方向,“周镖头。”

“属下在!” 一直守在门外的周沧闻声,掀帘走了进来,他脸上也带着伤,眼中布满血丝,但精神尚可。

“你带几个最可靠、水性最好、对东南海域最熟悉的弟兄,驾最快最稳的小船,携带三日口粮和清水,沿着海岸线,向东南方向探索。不要靠近‘圣岛’浓雾区,目标是寻找‘阿木’提到的、那个可能存在的、未被浓雾笼罩的岛屿或可登陆的地点。探查航线水文,评估沿途风险。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探路,不是送死。若有危险,立刻撤回。五日内,无论有无发现,必须返航。”

这是为最坏情况——放弃“新杭”,海上逃亡——所做的最后准备。虽然希望渺茫,但必须尝试。周沧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属下领命!定不负夫人所托!”

“第五,” 沈清辞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苍白的手上,又看向昏迷的萧景珩和沉睡的孩儿,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不容动摇的力量,“关于我,关于世子爷,关于小公子,关于昨夜和之前发生的那些……无法解释之事。从此刻起,严禁任何人私下议论、打探、传播。所有相关知情者,包括你、周镖头、丁嬷嬷、军医,需立誓严守秘密。对外,只说天佑‘新杭’,海神地只显灵诛寇,世子爷重伤未愈,小公子乃天降祥瑞,但需静养,不得打扰。若有违者,或外人有异动……” 她眼中寒光一闪,“可按奸细论处,格杀勿论。”

必须封锁消息,淡化特殊性,将一切归于“天意”与“祥瑞”,以减少内部恐慌与外部觊觎。这是保护,也是无奈之举。

“末将(属下)明白!” 赵霆、周沧齐声应道,神色肃然。

“另外,” 沈清辞看向赵霆,“那枚晶石和皮卷,还有世子爷的玉佩,务须妥善保管,除你之外,任何人不得接触。尤其是……莫要让它们再靠近小公子。” 她想起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共鸣,心中犹有余悸。在弄清楚这一切的奥秘和风险之前,绝不能再让孩儿接触这些危险之物。

赵霆重重点头:“夫人放心,末将以性命担保!”

一道道命令下达,虽然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却将混乱的营地重新纳入了一个粗糙却有力的框架,明确了每个人在绝境中的角色与任务。生存的压力被具体化,绝望的情绪被暂时的忙碌与责任所替代。这,就是沈清辞此刻唯一能做的。

“都去忙吧。小心行事,保重自己。” 沈清辞挥了挥手,疲惫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赵霆、周沧行礼退下。丁嬷嬷也拿着空碗,轻手轻脚地出去清洗。

石屋内,重归寂静。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沉降的轨迹,和三个人细微的呼吸声。

沈清辞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任由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疼痛将自己淹没。但她的思绪,却无法停止。

“守门人”的警告,“圣岛”的封闭,地火的余波,海中的异象,荷兰人的监视,食物的匮乏,伤员的哀嚎,人心的浮动……如同一张巨大而狰狞的网,将她,将“新杭”,牢牢缚在深渊边缘。

而她的孩儿,这眉心带着奇异印记、似乎与这一切有着神秘联系的新生命,既是这黑暗中唯一的、纯净的星光,也可能……是吸引更大风暴的“漩涡之眼”。

前路漆黑,荆棘密布。但既然选择了肩负,既然星火未灭,便只能前行。

一步,一步,在余烬与血泊中,踩出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为了他,为了孩子,也为了这“新杭”废墟上,无数双仍在黑暗中,望向她这最后一点微光的眼睛。

窗外的天光,似乎又偏移了一些。漫长而艰难的白昼,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