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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不再是虚无。它有了重量,有了温度,有了……脉搏。

沈清辞感觉自己悬浮在一片粘稠的、缓慢流动的暗红与深黑交织的液体中。液体温暖,带着铁锈与硫磺混合的、令人窒息的甜腥气。每一次无形的“流动”,都带来全身骨骼被碾压般的剧痛,和灵魂被反复撕扯的空乏。但更让她恐惧的,是“液体”深处,那持续不断的、沉闷如巨兽心跳的“搏动”——咚……咚……每一次搏动,都震得她残存的意识几乎要散开,同时也带来一阵阵模糊的、充满毁灭与痛苦意味的、来自大地与海洋深处的“回响”。

是“节点”还在搏动?还是新的、更可怕的“地火”正在酝酿?

她想挣扎,想逃离,想睁开眼睛,想警告。但她的身体,她的意志,都像被这暗红深黑的“液体”彻底溶解、束缚,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有那一点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名为“沈清辞”的自我认知,还在极其顽强地、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着,抵抗着被同化、被吞噬的命运。

在这无边的、缓慢的折磨中,唯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凉纯净的“气息”,如同黑暗天幕上唯一一颗不肯熄灭的星辰,始终存在于她感知的边缘。那“气息”很熟悉,带着新生的懵懂,血脉的相连,以及一种她难以理解、却本能感到亲近与依赖的、与这片狂暴天地隐隐呼应的韵律。

是孩儿。她的孩儿。他还“在”,他还“亮”着。

这个认知,成了她在这片痛苦混沌的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维系着她不至于彻底沉沦的“锚”。她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念,去“感受”那点星光,去“想象”自己靠近它,拥抱它。尽管这“想象”本身,就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不知“漂浮”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暗红深黑的“液体”流动,似乎变得缓慢了一些。那沉闷的、毁灭性的“搏动”,也似乎间隔得更长,不再那么密集。是“爆发”过去了?还是暂时的平息?

就在这时,一点与“液体”搏动、“孩儿”星光都截然不同的、更加“现实”的、细微的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轻轻触及了她几乎麻木的感知边缘。

那是……声音?很遥远,很模糊,断断续续,夹杂着杂音。

“……夫人……醒醒……药……”

“……将军……水……快……”

“……挖到了!真的!是蓝色的根!周镖头说……”

“……东南……使者……回来了……一个……重伤……”

声音破碎,信息零散,却如同惊雷,在她沉寂的意识深处炸开!现实!是现实世界的声音!有人在呼唤她!有人在说话!药?水?挖到了蓝色的根?使者回来了?

“醒过来!必须醒过来!”

一股强烈的、源自求生本能与未尽责任的冲动,如同被压抑到极点的火山,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爆发!她不再去“感受”那暗红液体,不再只是“依恋”孩儿的星光,而是用尽这爆发出的、最后的、也是最初的力量,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模糊的“方向”,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撞”了过去!

“噗——!”

仿佛冲破了一层厚重粘稠的膜。剧烈的窒息感与撕裂痛楚瞬间达到顶峰,随即是更加尖锐的、来自身体每一个角落的、真实的、鲜活的疼痛!喉咙里涌上浓烈的血腥与苦涩,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晃动模糊的、夹杂着光影的混沌。

“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和腹腔刀割般的疼痛,但新鲜的、带着灰尘与海腥味的空气,也随之涌入肺叶,带来了濒死的窒息后,第一口真实的“生”的气息。

“夫人!夫人您醒了!老天有眼!” 丁嬷嬷带着哭腔的、沙哑的声音,终于清晰地传入耳中。

沈清辞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如山的眼皮。

视线模糊、摇晃,许久才渐渐清晰。首先看到的,是丁嬷嬷那张布满皱纹、写满疲惫、担忧与狂喜的、泪流满面的脸。然后是低矮的、布满新鲜裂痕的石屋顶棚,缝隙间透下几缕惨白的、带着浮尘的天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血腥、灰尘,以及一种大地震动后特有的、泥土与硫磺混合的焦糊气息。

她还活着。还在石屋里。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排山倒海的虚弱与疼痛。她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打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器,轻轻一动就会彻底散架。

“孩子……景珩……” 她挣扎着,用尽力气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在!都在!” 丁嬷嬷连忙侧身,让她能看到旁边。

萧景珩依旧躺在那里,脸色依旧是骇人的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那么一丝丝?胸口的起伏虽然微弱,却不再有那种令人心碎的断续感。最奇异的是,他肋下那处最严重的伤口,覆盖的布条虽然陈旧,却没有新的血渍渗出,边缘甚至隐约能看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健康的肉粉色。

而他们的孩儿,被小心地放在两人中间的一个简陋藤篮里,盖着干净的粗布。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闭眼沉睡着,呼吸轻浅,眉心那淡银色的印记几乎完全消失,只留下一个比肤色稍浅的、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淡淡轮廓。但至少,他还活着,还在呼吸。

都还活着。沈清辞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散乱的鬓发。这是劫后余生,最珍贵,也最无力的慰藉。

“外面……怎么样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积蓄起一点力气,问道。刚才昏迷中听到的破碎信息,让她心急如焚。

丁嬷嬷抹了把泪,脸上忧色更浓:“夫人,您昏迷了两天两夜了。那天早上地动山摇之后……营地更破了,房子塌了不少,又压死压伤了好些人。赵将军和周镖头带着人一直在清理,但……人手不够,伤的人太多。粮食……彻底没了。海水倒灌,把最后一点海浸粮也泡坏了。打渔的船……不敢走远,收获少得可怜。山里……更不敢去了。”

果然,最坏的情况。沈清辞的心沉了下去。但丁嬷嬷接下来的话,又带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

“不过……周镖头说,他按您昏迷前……好像提到过的东南方向礁石区,带着几个水性最好的弟兄,趁退潮潜下去找,真的在海底泥沙里,挖到了一种奇怪的、会发淡淡蓝光的块茎!样子像大号的芋头,但颜色是淡蓝的,摸着温温的。他们不敢多吃,只煮了一小块,分给几个最虚弱的伤员试了试……结果,那几个伤员吃了,虽然没立刻饱,但精神好了不少,身上也暖了,伤口的疼痛好像也轻了些!军医说,这东西似乎能补元气,就是量太少,那一片礁石区下面,也就挖了不到二十斤。”

是了!她昏迷前通过孩儿和皮卷“感应”到的那种特殊块茎!真的存在,而且有效!虽然数量稀少,但至少证明,这条“生路”的线索是真实的!那西南山坡的野菜和暗红卵石呢?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丁嬷嬷继续说道:“还有,赵将军派人去了西南边那个山坡,也找到了您说的那种暗红色、摸着发热的石头,附近确实长着一种叶子带毛刺、闻着辛辣的野菜。挖了些回来,煮了汤,味道冲,但喝下去浑身发热,驱寒提神。就是……那山坡感觉不太对劲,土是温的,偶尔还有很淡的硫磺味,赵将军没敢让他们多待,挖了些野菜和几块石头就赶紧撤回来了。”

都找到了!虽然数量有限,环境诡异,但至少是实实在在的、可以续命的食物和可能具有特殊效果的“药材”!这无疑是绝望黑暗中,第一缕真实的、可以触摸的“星光”!

“还有……” 丁嬷嬷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恐惧,“派去‘圣岛’的使者……回来了一个,是‘阿木’,那个年轻的海民。他是……爬回来的,浑身是伤,只剩一口气,被早晨巡逻的弟兄在海岸边的乱石堆里发现。另一个通事……没见着。‘阿木’只勉强说了几句话,就又昏过去了。”

沈清辞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说了什么?”

丁嬷嬷努力回忆着,模仿着那气若游丝的语气:“他说……‘岛还在……路被堵了……怪物……红毛鬼的船……在附近……神使说……等信号……’ 就这些,颠三倒四的,然后就又没声了。军医看了,说伤得很重,失血过多,能不能活,看天意。”

岛还在(“圣岛”未被彻底摧毁),但路被堵了(海上航线出现新的危险?),有怪物(海中异变?),红毛鬼的船在附近(荷兰舰队并未远离,仍在逡巡),神使说等信号(墨托大祭司或“星眸族”在等待某个时机或条件才可能伸出援手?)……

信息模糊,却惊心动魄。外援的希望并未断绝,但条件苛刻,且自身难保。而荷兰人的威胁,依旧如影随形。

沈清辞沉默着,消化着这些信息。身体的剧痛与虚弱,信息的沉重与复杂,未来的迷茫与凶险,如同无数座大山,压在她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意识上。但她没有崩溃,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绝境之中,任何情绪的起伏都是奢侈的消耗。她必须思考,必须决断。

“赵将军……和周镖头……现在何处?” 她问。

“赵将军在组织人加固被震坏的寨墙,清理废墟。周镖头带着人,又去那个礁石区了,想趁着退潮,再多挖点那种蓝块茎。” 丁嬷嬷答道。

“去……请赵将军过来。小心些,莫要声张我醒了。” 沈清辞吩咐。她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见太多人,以免引发不必要的猜测或希望。但必须让赵霆知道她醒了,必须将最新的情况整合,做出下一步的安排。

丁嬷嬷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石屋内重归寂静。沈清辞艰难地转过头,望向身旁的萧景珩,又看向藤篮中的孩儿,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苍白纤细、布满细小伤口和污迹的手上。

前路依旧漆黑,危机四伏。内部粮绝人疲,伤患累累,人心惶惶;外部荷兰舰影未消,“毒蝎谷”地火威胁未除,海中与地下的异动莫测,“圣岛”援手渺茫而苛刻。

但,他们找到了新的食物线索,哪怕稀少。他们确认了“圣岛”尚在,援手或许可期。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地火”爆发,却奇迹般地未被彻底吞噬。

更重要的是,她醒了。萧景珩的伤势似乎稳住了。孩儿虽然虚弱,但还活着。

余烬之中,星火虽微,却已燃起。

这星火,是她不肯放弃的意志,是赵霆、周沧等人的忠诚与坚韧,是那海底蓝根与山坡辣菜带来的渺茫生机,是远方“圣岛”那一道未彻底断绝的微弱联系。

也是此刻,在这间弥漫着死亡与生机、绝望与希望的石屋内,一家三口,以这种奇特的方式,紧紧相连的、不肯熄灭的生命之光。

接下来的路,将是与时间赛跑,与饥饿搏斗,与恐惧抗衡,在废墟与迷雾中,为这微弱的星火,寻找可以燃烧下去的薪柴,开辟出一条或许狭窄、却真实存在的生路。

每一步,都将更加艰难。

但既然醒了,既然星火未灭,便没有停下的理由。

沈清辞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强迫自己思考。她需要休息,需要积攒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去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窗外,天光似乎又亮了一些。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沉降,如同无数细微的、挣扎求存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