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并非沉入黑暗,而是被卷入一片混沌的、旋转的光与影的漩涡。沈清辞感到自己像一片无根的落叶,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翻滚、撕扯。耳畔是遥远的、混杂着岩石崩裂、地火咆哮、海浪怒号,以及无数生灵濒死哀鸣的恐怖交响。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被暗红色污浊能量浸透的、如同大地血管般搏动的地脉网络;地脉网络深处,一个不断膨胀、散发出毁灭性波动的、暗红与墨黑交织的恐怖“节点”;“节点”上方,正是“新杭”营地那摇摇欲坠的轮廓;而营地之下,更深处,似乎还连接着另一个更加幽邃、更加庞大、充满了古老愤怒与冰冷意志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黑暗存在(深海?)。
毁灭的路径清晰得令人绝望。“毒蝎谷”残留的污秽能量,正被地脉牵引,与昨夜深海怒潮残留的狂暴力量,在某个脆弱的平衡点汇聚、压缩,即将点燃一场足以撕裂海岸、吞没营地的、混合了大地与海洋怒火的超级爆炸!而“新杭”,恰好坐在这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
时间……不多了。也许几个时辰,也许……下一刻。
不!不能!景珩还在那里!孩子还在那里!数千条性命还在那里!
强烈的抗拒与守护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堤坝,在混沌的意识洪流中艰难竖起。沈清辞拼命地想要“游”回现实,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发出警告。但她的身体,她的精神,都已如同被彻底碾碎的琉璃,连最细微的波动都无法产生。只有灵魂深处那一点不甘熄灭的执念,还在无声地嘶喊。
就在这绝望的挣扎中,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温暖的气息,如同黑暗深渊中垂下的一根蛛丝,轻轻触碰到了她即将溃散的意识边缘。
是……孩儿?
那气息源自她的身旁,带着新生生命的懵懂、纯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与皮卷、与她自身血脉、甚至与这片动荡大地隐隐相连的奇妙共鸣。是了,是她的孩子。那个眉心带着奇异印记,在绝境中降生,昨夜又引发了不可思议“净化”之光的孩子。他是“纯净之种”,是“星辉”的天然共鸣者,也是此刻她与这片濒临崩溃的天地之间,唯一可能存在的、脆弱的连接。
以他为“桥”!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传递出最简单的警告!
沈清辞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不再试图控制或引导,而是将自己感知到的、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景象,将自己心中最强烈的警告与求生欲望,化作一道最原始、最纯粹的、充满恐惧与祈求的“意念洪流”,通过那缕与孩儿相连的、无形的血脉与精神联系,不顾一切地“灌注”过去!
这不是沟通,是近乎本能的、母兽保护幼崽般的嘶吼与警示!她不知道这会对婴儿稚嫩的精神造成什么影响,但她别无选择!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意识深处炸开了!剧烈的刺痛、眩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都被撕扯开的虚弱感,瞬间席卷了她残存的感知。但与此同时,她似乎“感觉”到,那缕来自孩儿的纯净气息,剧烈地震荡了一下,随即,一种更加清晰、更加灼热的、带着痛苦与茫然情绪的“波动”,从婴儿的方向反馈了回来,与她自身的警告意念混合,然后……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燃了某种更加庞大、更加难以控制的无形涟漪!
这涟漪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下!向着大地深处,向着那即将爆炸的、暗红与墨黑交织的恐怖“节点”,以及“节点”下方那更加幽邃的、充满古老怒意的深渊存在,猛地“撞”了过去!
仿佛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两头正在角力、随时可能将旁观者碾碎的洪荒巨兽之间!
“呜——!!!”
一声前所未有的、更加沉闷、更加宏大的、仿佛来自地心与海洋最深处共鸣的恐怖嗡鸣,毫无征兆地,以“新杭”营地下方某处为原点,猛地爆发开来!这一次,不再是隐约的“咯吱”声,而是清晰可闻的、如同万吨巨钟被无形巨锤敲响的、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大地,不,是整个海岸区域,都剧烈地、疯狂地颤抖起来!比昨夜海盗炮击、深海怒潮更加猛烈十倍、百倍!
“地动了!地龙翻身了!”
“天塌了!地陷了!”
“海!海又来了!”
营地各处,瞬间陷入彻底的、末日般的恐慌与混乱!刚刚被沈清辞演说勉强凝聚起来的人心,在这天地伟力般的恐怖震颤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人们哭喊着,尖叫着,如同没头苍蝇般四处奔逃,却又无处可去。残破的建筑在摇晃中轰然倒塌,扬起冲天的烟尘。火堆被打翻,引燃了本已脆弱的窝棚。伤兵们从简易床铺上滚落,发出凄厉的惨嚎。
赵霆正指挥着几个士卒加固一段倾斜的寨墙,突如其来的剧震让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耳中嗡嗡作响,眼前烟尘弥漫,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他挣扎着爬起,嘶声大吼:“不要乱!稳住!往空地跑!避开建筑!” 但声音在天地轰鸣与人潮哭喊中,微弱得如同蚊蚋。
周沧刚从海边回来,正带人将打捞上来的、几块疑似可食的古怪海藻搬上岸,脚下的沙滩如同沸腾般起伏,将他整个人抛飞出去,重重摔在礁石上,头晕目眩,口鼻溢血。
石屋内,丁嬷嬷和军医惊恐地抱在一起,蜷缩在角落,感受着石屋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般剧烈摇晃,头顶不断有碎石和灰尘落下。昏迷的萧景珩身体在榻上震颤,眉头再次紧蹙。而沈清辞,依旧倒在血泊中,对身外这毁天灭地的剧变,毫无反应。
只有那个被放在她身旁的婴儿,在最初的剧震和母亲“意念冲击”带来的痛苦刺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尚未沾染尘世风霜的眼眸中,此刻倒映着石屋摇晃的光影,更深处,似乎有一点极其淡的、银白色的光芒,随着他急促的呼吸,疯狂地明灭、闪烁!眉心那原本已几乎消失的印记,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灼目的、纯净的银白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物质与能量的穿透力,瞬间充满了整个石屋,甚至透出屋外!
“哇——!!!”
婴儿发出了出生以来最嘹亮、最持久、也最……奇异的一声啼哭!哭声不再仅仅是生理的反应,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直击灵魂的、混合了新生、痛苦、恐惧,以及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浩渺的、难以理解的“韵律”!这哭声,竟隐隐与大地深处那恐怖的嗡鸣,产生了某种诡异的、短暂的共鸣与……对抗?
仿佛是这新生命的、纯净到极致的“存在”本身,对这即将爆发的、污浊与毁灭的“节点”,发出了本能的、最原始的排斥与净化宣言!
奇迹般的,就在婴儿这声奇异啼哭响起的瞬间——
那来自地心深处的、毁灭性的恐怖嗡鸣与震颤,竟然……出现了一刹那极其短暂的凝滞!仿佛那无形的、即将引爆的能量洪流,被这突如其来的、纯净而强烈的生命“波动”干扰、扰乱了一瞬!
紧接着,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新杭”营地东南方向,那片被沈清辞之前“感应”到的、隐藏着特殊块茎植物的、被黑色礁石环抱的隐秘小海湾,海面之下,那些埋藏在泥沙中的、散发着微弱“星辉”的块茎植物,仿佛受到了婴儿啼哭与地脉异动的双重刺激,竟开始自行散发出更加明显的、柔和的银蓝色微光!光芒透过海水,隐约可见,仿佛在黑暗的海底,点亮了无数盏微弱的指路明灯!
而营地西南方向,那处生长着特殊野菜、散落着暗红卵石的山坡,地表之下,那些蕴含着微弱“暖”性“星辉”的卵石,也仿佛被激活,散发出淡淡的、持续的热力,加速催动着周围野菜的生长,甚至让一些原本枯黄萎靡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出嫩绿的光泽!
与此同时,西北“毒蝎谷”方向,那即将爆炸的、暗红与墨黑交织的恐怖“节点”,似乎也因为那瞬间的干扰与婴儿啼哭引发的、来自大地与海洋更深处的某种微妙“注视”,其能量汇聚与压缩的速度,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却可能决定性的……迟滞与紊乱!一部分狂暴的能量,似乎被引偏了方向,或者被那来自婴儿的、纯净的“星辉”波动所中和、抵消了一部分!
毁灭的进程,被这突如其来的、由一个新生命无意中引发的、一系列连锁的、难以理解的“共振”与“干扰”,硬生生地……延缓、削弱、甚至……偏转了一丝!
“轰隆隆——!!!”
最终的爆发,还是到来了。但威力,似乎比沈清辞“感知”到的、那足以瞬间抹平“新杭”的毁灭景象,要小了许多!
大地再次剧烈震动,但不再是那种无差别的、毁灭性的撕裂。震感集中在西北方向,伴随着一声闷雷般的巨响,一道暗红色的、混合着浓烟与硫磺气息的粗大光柱,从“毒蝎谷”与海岸线之间的某处地面裂隙中,冲天而起!光柱并未持续,喷发片刻后便迅速减弱,化作漫天飘落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灰黑色“火雨”和尘埃。
紧接着,海岸线剧烈扭曲,一道数丈高的、浑浊的海浪墙,以喷发点为中心,向着四周海面扩散开去,狠狠拍击在岸边的礁石和残破的码头上,激起漫天水雾,但并未形成昨夜那种毁灭性的、倒卷内陆的恐怖海啸。
当震动、轰鸣、海浪的咆哮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漫天飘落的灰烬和刺鼻的硫磺味时,惊魂未定的人们,从废墟和掩体后,颤抖着探出头来。
营地……还在。
虽然更加残破,虽然烟尘弥漫,虽然许多本就摇摇欲坠的建筑彻底坍塌,虽然又有不少人被倒塌物砸伤、甚至罹难,但……营地的主体结构,那圈残破的寨墙,核心的石屋区域,大部分还活着的人……都还在。没有被瞬间抹去,没有被大地吞噬,也没有被海啸彻底淹没。
毁灭,似乎以另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降临了。带来了破坏与死亡,却并非彻底的终结。
赵霆从废墟中爬出,灰头土脸,咳出几口带血的唾沫,茫然地望向西北方向那正在缓缓消散的暗红光柱和漫天烟尘,又回头看了看虽然残破、却依然挺立的营寨轮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劫后余生的茫然。
周沧挣扎着从礁石旁站起,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海水,望向海面。那扩散的海浪已经平息,只在岸边留下更多狼藉。他隐约看到,东南方向那片黑色礁石区附近的海水,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极其微弱的、银蓝色的光晕,但很快就消失了。
石屋内,灰尘弥漫。丁嬷嬷和军医剧烈咳嗽着,从角落爬出。萧景珩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沈清辞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只有那个婴儿,在经历了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变故后,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眉心印记的光芒彻底熄灭,只留下一个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痕迹,小脸苍白,闭着眼睛,呼吸微弱,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自我保护的沉睡。
当第一缕真正的、金红色的、穿透漫天烟尘的曙光,刺破东方的海平面,照亮这片满目疮痍、却奇迹般未曾彻底毁灭的土地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的宁静,笼罩了“新杭”。
没有欢呼,没有庆幸,只有深深的、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无边无际的、对刚才那天地之威的恐惧与敬畏。
人们默默地开始从废墟中扒拉还能用的东西,默默地收殓新的死者,默默地照顾伤者。没有人说话,仿佛声音会惊动那刚刚平息、却不知是否还会再次爆发的恐怖存在。
赵霆拄着木杖,一瘸一拐地走向石屋。他必须确认夫人、世子爷和小公子的安危。
当他掀开满是灰尘的门帘,看到屋内景象时,这个铁打的汉子,瞬间红了眼眶。
沈清辞被丁嬷嬷和军医小心地抬到了榻上,与萧景珩并排躺着。两人都面色惨白,昏迷不醒,如同两尊失去生机的玉雕。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离去。而在他们中间,那个小小的、苍白的婴儿,静静沉睡,仿佛刚才那引发奇迹(或灾难)的啼哭,从未发生过。
希望,似乎随着这新一天的到来,重新露出了一线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曙光。但前路,依旧被浓厚的迷雾与未散的烟尘所笼罩。昨夜“守门人”的警告,方才天崩地裂的剧变,海中与地下的异象,以及这刚刚诞生、就似乎与这一切有着神秘联系的孩子……都预示着,未来的道路,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艰险,更加莫测。
但无论如何,他们活过了这个血色黎明。
活着,就还有希望。
哪怕这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