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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光复后的第一个月,是在一种混杂着胜利的喧嚣、清理的肃杀与新生的阵痛中度过的。

紫禁城的三大殿依旧矗立,但殿脊上那些象征满清皇权的兽吻和满洲文匾额,已经被小心翼翼地取下。工部的工匠们正在日夜赶工,准备新的、汉字书写的匾额,以及按照大明礼制重新装饰殿宇内饰。空气中弥漫着新刷油漆和熟桐油的味道,试图掩盖掉之前那股属于征服者的、混合着皮革、膻腥和某种压抑气息的旧味道。

金声桓将行辕设在了原京营衙署,这里离皇城不远不近,既能掌控中枢,又不至于太过招摇。每天,从黎明到深夜,他的签押房外都排着长队。有来请降的原清廷官员,有来请求“申冤”或“献宝”的京城士绅商贾,有来汇报治安、粮秣、俘虏安置等各项杂务的属吏,还有从山西、山东、河南乃至更远地方赶来“输诚”或打探风向的地方势力代表。

“……姜镶将军遣使来,除呈报已完全控制大同全境及周边三府外,再次上表,请求王爷……不,是林公(林慕义尚未正式称帝,故多称‘林公’或‘摄政王’)早日登基,正位大宝,并请封其为‘镇北大将军’,世镇山西。”一名书记官念着厚厚的文书摘要。

“准其所请,表奏武昌。另,以我的名义行文嘉奖,赏银一万两,绢帛五百匹,令其好生安抚地方,整训兵马,随时听候调遣。”金声桓头也不抬,在一份关于如何处理原清廷宗室府邸产业的请示上批了个“查抄充公,田地分与无地百姓,宅院酌情改为官署、学堂或忠烈祠”的字样。他知道姜镶要的是名分和实际控制权,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稳定压倒一切。

“原清大学士范文程,协同其联络反正官员共计三十七人,已造册完毕。范本人除献城外,又主动交出与各地官员往来密信若干,并条陈《安定北直隶十策》。该如何安置?”

金声桓停下笔,沉吟片刻。范文程这种人,用好了是把利剑,用不好就是隐患。“此人熟悉北地情弊,暂以‘参赞军务’名义留用,协助处理接收事宜。其条陈可转呈武昌。但要派人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每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记录在案。”

“是。另外,保定、真定等地已开始推行‘废剃发、复衣冠’之令,百姓多踊跃,然有部分原满洲驻防兵丁及家眷抗拒,引发冲突数起,已弹压。辽东济尔哈朗处,其使者再次催促,要求明确答复其所提条件,并威胁若朝廷(指振明政权)不允,将‘自保境内’。”

金声桓冷笑一声:“自保?他拿什么保?旅顺口水师龟缩不出,陆上军心离散,辽民南逃不绝。告诉他,王爷的底线不会变:去王号,受都护,辖地自治可行,但须遵朝廷法度、纳赋税、受监察、兵马听调。这是最后的机会。若再拖延推诿,待我大军休整完毕,水陆并进之时,悔之晚矣!”他顿了顿,“将这话,也悄悄放给辽东其他将佐知道。”

处理完一桩又一桩紧迫或琐碎的事务,金声桓才得空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灌了一大口。目光扫过墙上那幅巨大的北方舆图,上面代表振明军控制区的红色标记,正从北京向四周缓慢而坚定地蔓延。山西已定,北直隶大部已平,山东沿海在郑成功袭扰和黄得功威慑下,许多州县已传檄而定。剩下的硬骨头,主要是辽东,以及陕西的孟乔芳。

但他知道,仗打到这个份上,军事只是最后的手段。更重要的是如何消化这广袤的北方土地,如何让亿万饱经战乱、挣扎在饥寒线上的百姓活下去,并且慢慢认同这个新朝廷。这比攻城拔寨难上百倍。

渤海,旅顺口外。

郑成功的船队并没有参加对天津大沽口的登陆——那里由黄得功的主力水师负责,运送的是金声桓麾下最精锐的陆军兵团。他的任务更加灵活,也更加危险:持续封锁渤海湾,监视旅顺口残存的清军水师,并伺机在辽东半岛沿海进行袭扰和策反。

此刻,“飞虹一号”正率领着十几条快船,巡弋在旅顺口与金州之间的海面上。海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动船帆猎猎作响。郑成功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远处海岸线的动静。可以看见一些沿海村落升起的炊烟,也能看见几处荒废的烽燧台。

“少帅,看那边!”郑省英指向金州方向的海岸。只见几缕黑烟在远处升起,隐约还有细微的爆响传来。

“是咱们的人?”郑成功皱眉。他并未安排在那附近有大规模行动。

很快,一条派出去侦察的快船返回。“报少帅!不是咱们的人!是金州卫城……起火了!看情形,像是城内自己乱了起来!有溃兵从城里逃出,正往海边跑!岸上还有些辽民装束的人,也在往海边聚,好像……在等船?”

郑成功心中一动。金州!那个李九成将军殉国的地方!难道……

“靠过去!小心岸上炮台!”他当机立断,“派舢板靠岸,接触那些逃出来的人!问清楚情况!如果是反正义士,接应他们上船!”

半个时辰后,几名衣衫褴褛、脸上还带着烟灰血渍的汉子被带上了“飞虹一号”。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军官,自称是原金州守军幸存者,城破后藏匿于民间,近日见“王师海上扬威,辽东人心浮动”,便联络旧部和一些不堪清廷压迫的辽民,趁守军换防、人心惶惶之际,发动暴动,焚烧了城中粮仓和部分衙署,试图夺回城池,但寡不敌众,被迫突围逃至海边。

“将军!金州百姓苦盼王师久矣!城中守军不足千人,且多是强征的辽民壮丁,毫无战心!若王师能遣一支精兵登陆,小人等愿为前导,必能克复金州,以慰李将军在天之灵!”那军官跪在甲板上,泣声恳求。

郑成功扶起他,心中热血激荡。金州,这个象征意义巨大的城池,这个浸透了忠烈鲜血的地方,难道要在自己手中光复?

他迅速权衡。旅顺口水师不敢出战,金州守军薄弱,民心可用。自己手中虽无大量陆军,但抽调数百精锐,配合这些熟悉地形的反正义士,突袭一座人心涣散的小城,并非没有胜算。更重要的是,此举的政治意义巨大!足以震撼整个辽东,加速济尔哈朗集团的瓦解!

“好!”郑成功决然道,“郑省英,你速率‘飞虹二号’、‘三号’等五条快船,护送这位义士和愿意参战的弟兄们,并搭载我营中三百精锐,即刻前往金州海岸,择地登陆!我率其余船只在此继续巡弋,牵制旅顺口之敌,并为你们了望策应!记住,动作要快,目标要准,拿下金州后,立即巩固城防,收集船只,准备接应更多辽民!”

“遵命!”郑省英和那反正军官激动领命。

望着数条快船鼓起风帆,向着那片承载了太多血泪的海岸线驶去,郑成功握紧了船舷。他知道这是一场冒险,但值得一试。这不仅是为了夺取一座城池,更是为了向天下宣告:忠魂不远,血债血偿!王师的旗帜,终将重新插上辽东的每一寸土地!

武昌,江风已带上了明显的秋意。

林慕义站在重新修葺的武昌城头,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江和正在扩建中的码头、工坊区。他手里拿着的,不是军报,而是两份长长的清单。

一份是沈文渊呈报的,关于江南地区“摊丁入亩”推行一年来的初步成效汇总:清丈出隐匿田亩数百万亩,官府直接掌控的税基大幅增加;无地少地农户负担有所减轻,部分地区租佃矛盾缓和;来自田赋的岁入预计将比旧制增加三成以上。同时附上的,还有对北方新收复地区推行新政的初步设想,以及一份《统一税制则例》草案。

另一份是赵铁柱和海事坊联名呈报的技术进展:第二艘“镇海级”战舰“镇海号”龙骨已铺设完毕;新型长炮的舰载稳定性问题通过改进炮架和缓冲机构得到部分解决,炸膛率显着下降;“锻机”经过多次改良,已能基本稳定运行四个时辰以上,锻造大型船用构件效率提升显着;对荷兰俘虏中工匠的“劝导”和技艺吸收,也在谨慎进行中,已获得部分西洋海图绘制法和炮术操典。

除此之外,还有陈子龙从南京转来的、各地士绅商贾请求扩大海贸规模、开设新港口的联名上书;有“海事学堂”首批学员进行首次近海航行训练的汇报;甚至还有来自琉球、朝鲜方面更加明确的通好使节即将抵达的消息。

所有这些,不再是血与火的战报,而是关于建设、生产、贸易、教育的枯燥数字和具体提案。但它们所蕴含的力量,在林慕义看来,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千军万马。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关键的转折点上。军事上的胜利已经奠定了大局,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如何将江南相对成功的新政经验推广到情况复杂千倍的北方?如何在恢复生产、安抚民生的同时,逐步改造旧有的社会结构?如何平衡陆上农业与海上贸易的关系?如何利用初步掌握的技术优势,在即将到来的大航海时代中占据一席之地?如何安置济尔哈朗这样的旧势力,以及如何处理与蒙古、西藏等边疆地区的关系?

问题千头万绪,每一个都关乎这个新生政权的长远未来。

他收起清单,望向北方。那里,金声桓、郑成功、黄得功等将领还在为最终的统一而奋战;范文程、姜镶等旧人正在新的棋盘上寻找自己的位置;亿万百姓在渴望太平与温饱。

鼎新革故,从来不是请客吃饭。它需要智慧,需要耐心,需要决断,有时甚至需要冷酷。但历史的车轮已经推到了这里,容不得半点犹豫与退缩。

他转过身,对始终默默跟随的陈忠道:“传令,召各部主事、江南主要官员,以及金声桓、黄得功、郑成功、沈文渊、陈子龙等核心文武,十月前,齐聚南京。我们要议一议,这天下初定之后,路,该怎么走下去。”

是时候,为这个即将到来的新时代,绘制一幅更清晰、更远大的蓝图了。而这一切,都将从南京那座即将见证王朝更迭的古都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