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西洋的海风依旧寒冷刺骨,但站在“玛丽皇后”号改装运兵船的舰桥上,林晓感受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寒意——那是对未知航程与即将到来的终极决战的清醒认知,而非单纯的物理低温。庞大的船体劈开墨绿色的波涛,在由巡洋舰和驱逐舰组成的护航编队拱卫下,驶离苏格兰克莱德河口的最后一片陆地。甲板上,挤满了“东方旅”的官兵,他们裹着厚厚的军大衣,沉默地望着渐渐缩成一条灰线的欧洲海岸。没有欢呼,没有告别,只有一种凝重的、蓄势待发的寂静。
“全体人员已登船,装备物资装载完毕,航向东南,目标直布罗陀。”雷诺走到林晓身边,递上一份刚统计完的清单,“这是最终的人员和主要装备报表。除了赵刚带部分后勤和技术人员留在欧洲处理善后及‘特殊渠道’事务,主力战斗部队基本都在这里了。”
林晓接过报表,快速浏览。数字精确到个位,每一条都代表着一名从法国或更早便追随他转战至今的士兵,每一件装备都浸透着战场的硝烟。“航行期间的训练计划安排下去了?”
“安排了。舱内体能、武器保养、战术推演、日语和太平洋地理气候基础知识学习,轮流进行。甲板空间有限,实弹和大型对抗演练无法进行,但基础科目不能丢。”雷诺回答,“另外,美军随舰顾问小组希望明天开始,与我军官交流丛林战和两栖登陆的最新战术。”
“可以,让营连长以上军官参加,你也去。”林晓点头,目光依旧望着海面,“告诉士兵们,这不是度假航行。每一天都要为下一场战斗做准备。”
“明白。”雷诺犹豫了一下,“旅座,国内……有新的消息吗?关于我们具体在哪里登陆,归谁指挥?”
林晓摇了摇头,海风吹动他额前的头发。“还没有最终命令。重庆、延安、盟军司令部,还有我们自己的渠道,信息很乱。但大方向是明确的——东南亚或中国沿海。我们需要做好多种预案。”
船队穿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相对温暖但依旧辽阔的地中海。航行变得单调而漫长。巨大的运兵船如同移动的钢铁岛屿,日夜不停地向东驶去。船舱内空气浑浊,引擎的轰鸣无处不在,但“东方旅”的官兵们展现出惊人的纪律性和适应性。狭窄的舱室内,士兵们认真擦拭武器,在吊床上研究发下来的简易日语手册和冲绳、菲律宾的地形草图。军官们挤在小小的会议室里,听着美军顾问用幻灯片和地图讲解日军在太平洋岛屿的防御特点,讨论得失,争论不休。
林晓每天都会花时间在各层船舱巡视。他看到有些士兵将家人照片贴在床铺边,看到有人在偷偷写日记,看到更多人围在一起,用简陋的棋子在地上画出的棋盘上下棋,或者只是安静地听着某个见多识广的老兵讲述缅甸丛林的故事。
“想家吗?”一次,他问一个正在仔细保养狙击步枪的年轻士兵,那是张三侦察营里的人。
士兵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想,旅座。但更想早点打回去,把鬼子赶跑了,就能堂堂正正回家。”
林晓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这种情绪弥漫在整个船队。归心似箭,但箭尖指向的,是战场。
穿过苏伊士运河时,短暂靠岸补充淡水。士兵们被允许在严格管制下分批登上运河区码头,感受久违的、坚实稳定的土地。他们看到了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听到了陌生的语言,但眼神中的急切并未减少。林晓站在舰桥,看着码头上那些黝黑瘦削的当地劳工默默搬运着物资,远处是广袤无垠的西奈沙漠。这里只是中转站。
进入红海,气温骤然升高。闷热的船舱更加难熬,但训练并未停止。船医开始重点关注预防热带疾病,分发奎宁,强调饮用水卫生。关于东南亚丛林瘴气、毒虫和疾病的讲座变得频繁起来。
就在船队即将驶出曼德海峡,进入广阔的印度洋时,一份加密电文被送到了林晓手中。电文来自赵刚在欧洲的留守指挥部,通过层层转译,内容简要:“渠道A初步打通,第一批‘种子’已安全发芽(指瑞士存款确认)。渠道b遭遇风浪,部分‘幼苗’需重新栽培(指部分物资运输遇阻,正调整路线)。园丁报告,新花圃土壤复杂,既有沃土也有暗礁,建议审慎选择播种地点与方式(指国内各方态度不一,需谨慎接触)。另,听闻远方林中有猛兽异动,其动向值得关注(暗示日军或有特殊动向)。”
林晓烧掉电文。赵刚的消息证实了“火种”计划在按部就班推进,但也揭示了前路的复杂。国内的“土壤”并不单纯,而日本这头“猛兽”在濒死前的反扑可能更加难以预测。
他将雷诺和张三召到自己的舱室。“进入印度洋后,航程还有很长。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日军的抵抗在加强,盟军在太平洋每一步都付出代价。我们需要更快地做好准备,不仅是军事上,还有心理上和……政治上。”
“国内的情况,比欧洲复杂十倍。”雷诺沉声道。
“所以,我们要更加团结,目标更加纯粹——打日本。”林晓斩钉截铁,“无论上岸后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记住,我们首先是‘东方旅’,是一支要消灭日寇的部队。其他一切,都要服从于这个最高目标。”
他看向张三:“你的侦察营,上岸后要第一时间行动起来。不仅是军事侦察,还要收集一切关于日军部署、当地民心、以及……其他中国部队情况的信息。我们要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明白。”张三应道。
巨大的船队终于驶入浩瀚的印度洋。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蔚蓝的海水与天空,无边无际。航行变得更加孤寂,但也少了沿岸可能潜在的威胁。天气变化莫测,时而晴空万里,时而暴雨倾盆。在一次夜间风暴中,船体剧烈颠簸,许多士兵呕吐不止,但没有人惊慌,大家默默地抓紧身边固定的物体,忍受着大自然的力量。
风暴过后,天空如洗。林晓站在晨光中的甲板上,看着远方的海平线。一些早起的士兵也在甲板透气,他们望着同样的方向,眼神炽热。
“旅座,您说,咱们还得多久能看见咱们自己的海岸?”一个脸庞黝黑的老兵凑过来问,他是在缅甸加入的远征军溃兵。
“很快了。”林晓回答,语气肯定,“穿过这片海,就是马六甲,再往北,就是我们的地方了。”
老兵重重地点头,不再说话,只是望着东方,仿佛要望穿这无尽的蔚蓝。
航行日复一日。训练、学习、等待。士气依旧高昂,但高昂之下,是日益积累的焦灼和对战斗的渴望。他们就像一张拉满的弓,箭已在弦,只等那一声令下,射向最终的目标。
林晓知道,当海岸线真的出现在视野里时,等待他们的将不会是鲜花和欢呼,很可能是更加惨烈的战斗和更加复杂的局面。但此刻,在这浩瀚的印度洋上,在这艘满载着征战归来的将士的钢铁巨舰上,只有一个方向,一个目标——东方,祖国,日寇。舰首劈开的白色浪花,仿佛是他们义无反顾、归心似箭的轨迹,笔直地指向那片仍在战火中燃烧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