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青牛山后骤然停了。
林不觉停下脚步,眯眼望向天际。灰白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刺破而来,在雪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小石的岩石左臂不再泛红,青石纹路平静如初。
师父,天晴了。小石指着前方。
林不觉点点头,却皱起眉头。太巧了。青牛山常年被玄鳞教设下的结界笼罩,风雪不止。他们刚离开,天就晴了。
石生,你摸摸雪。林不觉蹲下身,抓起一把雪。
小石疑惑地照做,随即惊呼:是热的!
雪是热的。林不觉掌心的雪迅速融化,水珠顺着冻疮裂口渗入,带来一阵刺痛。这不是自然的晴朗,是人为的术法。
有人在监视我们。林不觉低声道,玄鳞教不会轻易放我们走。
小石右眼青光微闪:不是玄鳞教。我感觉...是官府的人。
林不觉一怔。北荒都护府?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行踪?
走,去桑水河。林不觉果断道,金娘的铜铃提到过桑水河底有东西。
桑水河在北荒东部,河水不冻,据说河底有火脉。此时河面蒸腾着白气,远看如一条白龙蜿蜒在雪原上。
奇怪。林不觉蹲在河边,手指探入水中,水温比往年高。
小石点头:河底有东西在发热。
林不觉想起铜铃上的话:桑水河底,血月照影,真律沉渊。他取出铜铃,轻轻摇晃。铜铃发出清脆声响,在河面激起一圈涟漪。
涟漪扩散,河底隐约有光影闪烁。
有人!小石突然指向下游。
林不觉抬头,只见一队士兵沿着河岸巡逻。盔甲上绣着北荒都护府的徽记,领头的正是赵莽的亲信刘参将。
躲起来。林不觉拉着小石躲进河岸的枯芦苇丛。
刘参将领着士兵来到河边,挥手示意众人停下。他取出一个铜碗,碗中盛着鲜血,缓缓倒入河中。
敬河神。刘参将高声道,愿河神保佑北荒风调雨顺。
林不觉眯起眼睛。这不是祭河神,是在喂养河底的东西。
河水泛起血色,河底的光影更加明显。林不觉右眼突然刺痛,眼前浮现幻象:河底有一座石碑,碑上刻着三百零七人的名字,每个名字都在流血。
师父!小石摇晃他的手臂,你的右眼在流血!
林不觉回过神,发现右眼角确实有血痕。他用手擦去,低声道:石生,我看到了河底的石碑,刻着三百零七人的名字。
是律武监的人!小石惊呼,金娘说过,三百零七人死于守律。
林不觉摇头:不,是死于守鼎。玄鳞教说,他们守的是鼎,不是律。
可铜牌上明明写着...
铜牌和鼎,或许不是同一件事。林不觉思索道,石生,你还记得萤族老人说过的话吗?真律在渊,假律在朝
小石点头:他说桑水河底有真律鼎。
林不觉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原来如此。金娘守的是假鼎,真鼎在桑水河底。
就在此时,河面突然沸腾。血水翻滚,一个身影从河中升起。
那是一个石像,高约三丈,面容模糊,右手持剑,左手托着一个铜盘。铜盘上刻着字,血水在铜盘中旋转,形成漩涡。
河神显灵了!刘参将跪倒在地,士兵们纷纷下跪。
林不觉却看清了,那不是河神,是律武监的执法像。三百年前,律武监在各州府设立执法像,象征律法威严。后来律武监被灭,执法像也被毁。
为什么会在这里?林不觉喃喃自语。
小石右眼青光闪烁:师父,石像在哭。
林不觉定睛看去,石像的眼角果然有水痕,不是河水,是泪水。泪水滴入铜盘,与血水混合,发出嗤嗤声响。
律不容血。林不觉忽然明白了,他们在用血污染律法。
刘参将取出一卷文书,高声念道:奉北荒都护府令,征收河神税,每户三两银子,不得拖欠。
林不觉握紧拳头。这就是北荒都护府的手段,借河神之名,行敛财之实。而玄鳞教在背后推波助澜,用血祭污染律法。
师父,我们要阻止他们!小石急道。
林不觉摇头:现在不行。我们没有证据,没有权力。单靠我们两个,救不了北荒的百姓。
小石愣住了:那怎么办?
林不觉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等一个机会。
就在此时,石像突然转向他们藏身的方向。铜盘中的血水沸腾,一道血光射向芦苇丛。
被发现了!林不觉拉着小石后退。
血光擦过林不觉的肩膀,衣袖瞬间腐烂,皮肤上留下一道焦黑痕迹。寒髓咒立刻发作,霜花从伤口蔓延,转眼覆盖半边身体。
师父!小石扶住摇摇欲坠的林不觉。
林不觉咬牙忍痛,从怀中取出最后的铜铃。铜铃上刻着:律非权杖,当平如水。
他将铜铃抛向河心,高声道:以守鼎人之名,命尔退散!
铜铃在空中发出清脆声响,血光顿时消散。石像颤抖起来,铜盘中的血水倒流回河中。刘参将等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慌忙后退。
是守鼎人!快跑!刘参将大喊。
士兵们四散奔逃,转眼消失在雪原上。
林不觉松了口气,却感到一阵眩晕。寒髓咒已经蔓延至胸口,呼吸变得困难。
师父,你的脸...小石惊恐地看着林不觉的脸,半边已经结满霜花。
林不觉苦笑:寒髓咒反噬了。用守鼎人身份驱散血光,代价不小。
他望向河心,铜铃已经沉入河底。石像恢复平静,但眼角的泪水更加汹涌。
石生,扶我到河边。林不觉喘息道。
小石小心地扶着他来到河边。林不觉伸手触碰河水,右眼剧痛再次袭来。这次,他看到了更清晰的画面:河底确实有一座石碑,上面刻着三百零七人的名字。石碑旁,一座青铜鼎静静沉睡,鼎身刻着《青丘新律》全文。
真律鼎...林不觉喃喃道,原来在这里。
小石不解:师父,为什么真律鼎会在河底?
因为有人不想让世人看到真正的律法。林不觉收回手,寒髓咒在指尖凝结,小石,你记住。律法不是工具,不是权杖,而是民心。当权者用血污染律法,百姓就会受苦。单靠我们两个,救不了北荒。需要制度,需要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律法。
小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林不觉望向远方,雪原尽头,炊烟袅袅。他知道,在那里,有无数百姓在等待公正的律法。
石生,我们去神京。林不觉忽然道,只有到了权力中心,才能改变这一切。
可您的寒髓咒...
死不了。林不觉勉强一笑,守鼎人没那么脆弱。
他站起身,尽管半边身体已经僵硬,却挺直了腰背:石生,你记得我教你的那首童谣吗?
小石点头,轻声哼唱:雪儿飘,雪儿飞,阿爹打猎未归...
林不觉接上:山神庙,烛火微,娘亲等我回家...
两人在桑水河边轻声唱着童谣,石像的泪水滴入河中,与河水融为一体。远处,炊烟依旧袅袅,仿佛在等待游子归来。
林不觉知道,路还很长。但正如铜铃上所刻:律非权杖,当平如水。
风雪又起,覆盖了他们的脚印,却覆盖不了河底的真律鼎,覆盖不了三百零七人的名字,覆盖不了北荒百姓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