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三点二十分,市委大院三号楼,小型会议室。
陆晓龙推开会议室门时,赵永刚已经坐在里面,脸色异常凝重。桌面上摊着几份文件,还有一台加密的录音设备正在工作。
“赵局。”陆晓龙察觉到气氛不对,“您说市委领导要了解情况……”
“坐。”赵永刚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低沉,“先看看这个。”
他推过来一份文件夹。陆晓龙打开,第一页就是一份银行流水记录的复印件。收款方是一个海外账户,汇款方标注着“新科生物科技公司—技术咨询费”,金额为两百万美元。收款账户的持有人姓名让陆晓龙瞳孔一缩:周文渊。
他迅速翻页。第二份是会议纪要,时间是一年半前,记录着一次关于“新型神经调节剂cx-7临床应用前景”的内部研讨会。参会人员名单里,除了新科生物的高管、李国强,还有周文渊的名字。
第三份更直接——是一份合作协议的草稿,甲方是新科生物,乙方是一家名为“文渊咨询”的公司,法人代表正是周文渊。协议内容涉及cx-7药剂“市场推广的行政协调服务”,服务费为每年三百万元。
陆晓龙抬起头,声音保持平稳:“这些材料的真实性验证过了吗?”
“全部经过技术鉴定,真实无误。”赵永刚盯着他,“银行流水已经追溯到三次汇款记录,总计六百八十万美元。会议纪要有录音备份。合作协议虽然最终没有正式签署,但新科生物的账目中有一笔三百万元的‘咨询服务预付款’,收款方是文渊咨询。”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周文渊走了进来,穿着深灰色行政夹克,表情平静。他在陆晓龙对面坐下,将公文包放在桌上。
“陆顾问,赵副局长。”他微微点头,“都看到了?”
陆晓龙合上文件夹,直视周文渊:“周司长,解释一下。”
周文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这个动作让陆晓龙感到意外——他从未见过周文渊抽烟。
“三年前,我弟弟周建业找我。”周文渊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说新科生物研发了一种新型神经调节剂,临床应用前景很好,但审批流程遇到了困难。他希望我能帮忙协调。”
烟雾在会议室里弥漫。赵永刚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听着。
“一开始,我以为是正常的产业扶持。”周文渊继续说,“我帮他们联系了药监部门的几个负责人,安排了两次技术论证会。后来新科生物给我账户转了一笔钱,说是咨询费。我当时想,这可能是行业惯例。”
陆晓龙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两百万美元的咨询费,不是行业惯例。”
“我后来才知道是美元。”周文渊苦笑,“第一次是五十万人民币,我没太在意。第二次,他们直接转了八十万美元到我海外的账户。等我发现时,钱已经到账三个月了。”
“你可以退还。”
“我试过。”周文渊看着烟头,“但周建业说,这笔钱已经走完了所有财务流程,如果我退回去,反而会引起注意。他说就当是投资,等新科生物上市后,我可以按股份分红。”
赵永刚这时插话:“所以你继续帮他们?”
“不,我停止了。”周文渊摇头,“我明确告诉周建业,不再参与新科生物的任何事情。但已经晚了。”
他掐灭烟头,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两年前的一份内部会议纪要。当时工信部正在制定生物医药产业的扶持政策,我是起草小组成员之一。会议中,我提出应该加强对新型生物制剂的安全监管,特别是涉及神经系统的产品。”
陆晓龙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纪要显示,周文渊确实在会上强调了安全监管的重要性,甚至建议对cx-7这类产品设置更严格的审批门槛。
“这份纪要,新科生物也拿到了。”周文渊说,“李国强找到我,说我的提议会影响整个行业的发展。他暗示,如果我不调整立场,可能会有些‘不利于我的材料’流出去。”
“你妥协了?”陆晓龙问。
“我在下一次会议上修改了表述,把‘严格监管’改为‘科学监管’。”周文渊的表情很复杂,“但这不是妥协,是策略。我需要时间,需要证据。”
他打开公文包最里层的夹层,取出一个U盘:“这里面,是我两年来收集的所有材料。新科生物与三家境外机构的资金往来,cx-7药剂的实际毒理数据,李国强与境外医药集团的秘密协议,还有周建业转移资产的记录。”
赵永刚接过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很快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文件列表。
“你为什么不早拿出来?”陆晓龙问。
“因为我不知道该相信谁。”周文渊直视他,“陆顾问,你知道在这个位置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吗?我弟弟涉案,我自身也不干净——虽然是被拖下水的,但收了钱是事实。一旦这些材料公开,我第一个完蛋。”
“所以你选择暗中调查?”
“对。”周文渊点头,“我通过私人渠道查到了很多信息,但没法走官方程序。直到你开始调查新科生物,我才看到希望。”
陆晓龙想起了之前的几次接触:“你给我那份cx-7流通记录,是为了推动调查?”
“是试探。”周文渊坦白,“我想知道你是真想查案,还是走形式。如果你的调查触及到核心,就会有人阻止你。果然,你很快被举报,被审查。”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赵永刚开口:“周司长,你现在的立场是什么?”
“自首,配合,戴罪立功。”周文渊说得很干脆,“昨天我已经向市纪委主动说明了情况,递交了部分材料。今天这个会,是正式的说明和移交证据。”
他看向陆晓龙:“陆顾问,我知道你一直在怀疑我。咖啡馆那次‘交易’,是我在测试你的原则。训练中心那次警告,是我真的担心雨薇的安全。而现在……”
他顿了顿:“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把新科生物这个毒瘤彻底铲除。哪怕这意味着,我和我弟弟都要付出代价。”
陆晓龙仔细打量着周文渊。这位工信部司长此刻看起来很疲惫,眼袋很重,鬓角的白发比几个月前多了不少。但他的眼神很坚定,没有躲闪。
“周司长,我还有一个问题。”陆晓龙说,“那些针对我的举报,和你有关吗?”
周文渊摇头:“无关。但我大概知道是谁做的。李国强在系统里有些人脉,你调查新科生物触及了他的根本利益。举报是他们的标准操作——先用诬告让调查人员停职,争取时间转移证据。”
“那针对周雨薇的监视呢?”
“那是我安排的。”周文渊承认,“我雇了私家侦探,名义上是监视,实际上是保护。我担心李国强他们会对雨薇下手,通过她来威胁我。”
这个解释让陆晓龙感到意外,但仔细一想又合情合理。
赵永刚敲击键盘,调出一份文件:“周司长,根据你提供的材料,我们已经对新科生物及其关联账户进行了秘密监控。技术部门发现,他们在过去一周有大量资金异动,似乎在准备转移。”
“他们要跑。”周文渊说,“我弟弟三天前找我,说想出国考察,问我能不能加快他的护照审批。我拒绝了,但他可能还有其他渠道。”
陆晓龙迅速思考:“我们需要立即行动。一旦主要人员出境,调查难度会大大增加。”
“但证据链还不完整。”赵永刚皱眉,“特别是cx-7的实际危害数据,我们只有实验室报告,缺少临床应用的不良反应记录。”
“我有。”周文渊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一个文件袋,“这是十七份医疗记录,来自三家不同的医院。患者都是在使用cx-7后出现神经系统损伤,但都被诊断为‘个体差异’或‘并发症’。这些记录被新科生物用各种手段压了下来。”
陆晓龙翻开文件袋,里面是厚厚的病历复印件。每一份都有详细的症状描述、用药记录和不良事件报告。
“你怎么拿到这些的?”他问。
“我妻子。”周文渊的声音低了下来,“她半年前确诊了一种神经系统疾病,主治医生推荐使用cx-7作为辅助治疗。我一开始不知道,直到她用药后出现严重副作用。”
他深吸一口气:“我通过私人关系查到了其他类似病例,才发现这不是个例。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揭穿这件事。”
会议室里的三个人都沉默了。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桌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周司长,”陆晓龙最终开口,“你提供的这些材料,会改变整个案件的性质。但你也知道,你自己也会被追究责任。”
“我知道。”周文渊平静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唯一的请求是,尽量不要牵连雨薇。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赵永刚合上笔记本电脑:“周司长,按照程序,从现在起你需要接受组织调查。我们会安排你到指定地点配合工作。你的职务将暂时由副司长代理。”
“我明白。”周文渊站起身,“在我离开前,能再说几句吗?”
“请讲。”
他转向陆晓龙:“陆顾问,雨薇就拜托你了。这孩子倔,认定的事不回头。如果……如果以后有机会,告诉她,她爸爸做错了事,但最后做了对的选择。”
陆晓龙点点头:“我会的。”
周文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照片里是年轻时的他,抱着三四岁的周雨薇,两人笑得很开心。照片背面有一行字:“给爸爸的生日礼物——雨薇,五岁。”
他看着照片,眼眶微红,但很快控制住情绪,收起照片:“我们走吧。”
两名工作人员走进会议室,陪同周文渊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陆顾问,李国强在境外有账户,在瑞士银行。账户名是‘Lh trust’,密码是他女儿生日加结婚纪念日。这个信息,可能对你们有用。”
门关上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陆晓龙和赵永刚。
赵永刚叹了口气:“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父亲,一个官员,在亲情、利益、职责之间挣扎了三年。”
“但他最后做出了选择。”陆晓龙说,“赵局,我们现在有足够证据申请逮捕令了吗?”
“足够了。”赵永刚调出文件列表,“银行流水、会议记录、医疗记录、合作协议,加上周司长的证词和U盘里的材料,可以构成完整证据链。我现在就向上面汇报,申请立即对周建业、李国强及相关人员采取强制措施。”
“需要我做什么?”
“你以技术顾问身份,协助制定抓捕方案。”赵永刚说,“特别是李国强,他可能有武装保护,行动要周密。”
陆晓龙点头,但心中还有一个疑问:“赵局,周司长夫人中毒的事,是真的吗?”
赵永刚沉默了几秒:“医院确实检测到神经毒素,但浓度极低,更像是警告而非致命。现在想来,可能是李国强他们对周司长的施压手段,也可能是周司长自导自演,为了推动调查。”
“自导自演?”
“只是一种可能。”赵永刚说,“但无论如何,现在我们掌握了主动权。晓龙,这个案子很快就要收网了。”
陆晓龙看向窗外,市委大院里绿树成荫,一切看起来平静有序。
但他知道,在这平静之下,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周文渊的选择,让这场风暴有了明确的方向。而他和特别行动队,将执行最后的收网。
只是想到周雨薇,陆晓龙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她很快会知道真相,知道父亲和叔叔都涉案,知道家庭即将破碎。
她能承受吗?
陆晓龙收回思绪,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战斗还在继续,他必须专注。
“赵局,我们开始吧。”他打开笔记本,“先从李国强的活动规律和安保情况分析起。”
新的行动,已经开始。而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