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城是高丽旧都,富商巨贾云集。哪怕历经了战火,这里依然是朝鲜半岛的商业心脏。
只是如今,这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掌控在蓝玉手里。
“高丽参专卖局”。
一块黑底金字的大招牌,极其霸道地挂在了以前开城最大的药材行——济世堂的门楣上。
门口站着的不是和气生财的伙计,而是两排全副武装、腰挂雁翎刀的辽东宪兵。
“各位掌柜的,规矩大家都清楚了吧?”
大堂内,陈祖义跷着二郎腿坐在主位上。他没穿官服,也没穿盔甲,而是披着一件极为华贵的织金锦袍,但这反而让他那身海盗特有的匪气更加遮掩如不住。
在他下首,跪着十几位开城药材行业的大佬。这些往日里跺跺脚就能让药价抖三抖的人物,现在却像待宰的鹌鹑,连头都不敢抬。
“陈……陈爷……”
领头的一位老掌柜颤颤巍巍地开口,“这收购价……是不是太低了点?一株五十年份的山参,您只给……十文钱?这连人工费都不够啊!”
“十文怎么了?”
陈祖义“啪”地把手里把玩的两颗核桃拍在桌上,核桃应声而碎,“嫌少?那行啊,你们可以不卖。”
“但是……”他身体前倾,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众人的脸,“谁要是敢私自把哪怕一根参须子卖给别人,我这帮兄弟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前天那个想偷偷运两车参去全州的王掌柜,全家现在还在菜市口挂着呢。你们想去陪他?”
“不不不!不敢!”
一群掌柜吓得磕头如捣蒜,“我们卖!全卖给专卖局!”
“这就对了嘛。”
陈祖义哈哈大笑,重新拿起一杯茶,“记住,在大明的地界上做生意,命比钱重要。懂吗?”
……
就在陈祖义正在开城“强买强卖”的时候,几十里外的仁川港,一艘悬挂着巨大“沈”字旗号的海船,正缓缓驶入港口。
这船极大,吃水也深,一看就是远洋的大海船。
码头上,早已有一队黑龙舰队的小艇上前引导。这在戒备森严的战时仁川港,可是难得的殊荣。
船刚靠稳,一个身穿湖蓝色绸衫、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精明的年轻人,便在随从的簇拥下走下了跳板。
他便是江南第一豪商沈万三的曾孙,如今沈家的掌门人——沈万安。
“沈公子!一路辛苦!”
早已等候多时的蓝春迎了上去,拱手笑道。他是蓝玉的义子,也是负责这块灰色业务的总管,身份极为特殊。
“蓝少爷客气了。”
沈万安还了一礼,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只见港口里堆满了货物,甚至还有一队队被押解的劳工,虽然早已听闻辽东军在朝鲜的手段,但亲眼见到还是让他心中一凛。
“这朝鲜……看来是大局已定了?”沈万安试探地问道。
“托义父洪福,还算顺利。”
蓝春只是淡淡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有些话,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义父正在开城的行辕等您。”
……
开城行辕,原是高丽的一座王家别院,风景雅致。
蓝玉并没有在大堂接见沈万安,而是在后花园的一座凉亭里。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朝鲜小菜,一壶烫好的烧酒,还有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
“草民沈万安,拜见蓝龙……哦不,拜见大将军!”沈万安刚要下跪,就被蓝玉一把扶住。
“万安啊,这里没外人,别来这些虚礼。”
蓝玉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拉着沈万安坐下,“听说你这一路上不太平?遇到了几股不开眼的水贼?”
“是有几股。”
沈万安躬身道,“不过有黑龙舰队护航,那些小贼还没靠近就被轰成渣了。大将军的海上威名,如今在那江南,都可止小儿夜啼啊。”
这马屁拍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哈哈!这话我爱听。”
蓝玉笑着给沈万安倒了一杯酒,“不过,我这次请你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夸我的。”
他说着,伸手打开了桌上那个红木盒子。
沈万安探头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那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支人参。参体修长,根须完整,芦头饱满,隐隐透着一股温润的光泽。
他是行家,一眼就看出这虽然比不上那种极品的野山参,但无论是卖相还是药效,都绝对算得上是上品。
更重要的是,这只是随便拿出来的一支。
“大将军,这……”
“这就是我这段时间在朝鲜收上来的。”
蓝玉指了指那支参,“这玩意儿在这边,漫山遍野都是,跟萝卜差不多。以前他们不懂行,乱采乱卖,糟蹋了好东西。”
“现在,这开城乃至整个朝鲜的人参,都得从我这儿出。”
蓝玉看着沈万安,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诱惑,“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沈万安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他怎么可能没兴趣?这人参在江南,那是救命的药,更是送礼的硬通货。一支这样的参,在金陵的药铺里少说能卖五十两银子。
而若是垄断了货源……
这利润,怕是比贩私盐还要高上十倍不止!
“大将军,您这是想……”沈万安咽了口口水。
“很简单。”
蓝玉竖起一根手指,“这货源,我只给你沈家一家。价格嘛,我给你市价的三成。”
“三成?!”
沈万安差点跳起来。这利润空间大得让他都有点害怕了。
“别急,听我说完。”
蓝玉摆了摆手,“我要五五分成。也就是说,你卖出去多少钱,除掉这三成的本金,剩下的利润,咱们一人一半。”
“钱,我不急着要现银。你可以用江南的生丝、茶叶、布匹,甚至……”
蓝玉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眼神变得深邃起来,“甚至是工匠、铁器、还有……硝石硫磺来抵。”
沈万安的心脏狂跳不已。
这哪里是在做生意?这分明是在通敌资敌啊!运送违禁品给拥兵自重的边将,这要是被朝廷知道了,沈家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但……
正如资本论所说,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商人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现在这利润,何止百分之三百?
“大将军,朝廷那边查得严……”
沈万安咬了咬牙,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尤其是锦衣卫最近好像又有点死灰复燃的迹象,若是被他们盯上……”
“锦衣卫?”
一直站在蓝玉身后的蒋瓛,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他往前走了一步,露出那张永远藏在阴影里的脸,“沈公子,你觉得,这世上还有比我更了解锦衣卫的人吗?”
沈万安一惊,他自然认得这张脸——前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传说早已死在蓝玉刀下的鬼!
“沈公子尽管放心。”
蒋瓛淡淡地说道,“江南的锦衣卫里,早已被我安插了钉子。哪里有网,哪里有眼,我比他们自己都清楚。我保你的船队,在江浙一带畅通无阻。”
这就是定心丸。
不仅有巨额利润,还有官方保护伞,这生意要是再不做,那就是傻子了。
“好!这买卖,我沈家接了!”
沈万安不再犹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要大将军信得过在下,沈家愿为大将军马首是瞻!”
“痛快!”
蓝玉也干了杯中酒,“还有件事,你这次回去,帮我办个人。”
“谁?”
“苏州织造局的王公公。”
蓝玉冷冷一笑,“这老阉货最近管得太宽了,居然敢拦我送去北平的棉布。你找机会,让他消失,或者……让他变成哑巴。”
沈万安眼皮一跳。这也算是投名状吗?
“草民明白。做生意嘛,总有些绊脚石,踢开就是了。”
“聪明。”
蓝玉拍了拍沈万安的肩膀,“万安啊,这只是开始。等过段时间,我这里还会有朝鲜的白银、铜锭运过去。到时候,我要让整个大明的银根,都捏在咱们手里。”
“这才是真正的金山银山。”
“有了这笔钱,哪怕朱元璋把国库搬空了,他也斗不过我。”
送走了沈万安,蓝玉站在凉亭边,看着远处那些正被驱赶上船的人参和矿石,心情大好。
这场“以战养战”的游戏,终于玩通了。
朝鲜就是他的矿场和血袋,沈家就是他的血管,而大明的江南,就是他吸取养分的母体。
“大帅,北平那边来信了。”
蒋瓛递过来一张小小的纸条,“是燕王亲自写的。”
蓝玉接过来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冬衣已至,谢。
“呵,朱老四倒是客气。”
蓝玉随手将纸条搓成粉末,洒在风中,“告诉蓝春,给北平的那批私货(军火和精铁),别收钱了。就当是我送给这位疯王爷的康复礼。”
“毕竟,要想让这出戏唱得更热闹,没他这个主角可不行。”
“是。”
蒋瓛应了一声,“那宁王那边……”
“朱权?”
蓝玉轻蔑一笑,“那个墙头草,让他继续做梦吧。等我们和朱棣把这天下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墙头可不是那么好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