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北门外,三十里。
耿璇正站在一座刚刚搭建好的了望台上,一脸严肃地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前方那座古老的城池。
“大帅说得对,这李成桂跑了,汉城就是一座没娘的孤儿院。”
他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副将说道,“你看城头上那些旗子,稀稀拉拉的,连个人样都站不直。这哪还有半点一国都城的架势?”
副将曹猛是个粗人,嘿嘿笑了两声,一边搓着大手一边说:“将军,既然这是个软柿子,咱们还等啥?直接把大炮拉上去,轰他娘的!我就不信那几块破砖能挡住咱们的黑龙炮。”
“你是猪脑子吗?”
耿璇瞪了他一眼,“大帅最新的军令没听见?围而不攻!这座城现在就像是熟透了的果子,不用咱们去摇树,它自己就会掉下来。”
“再说了,城里还有几十万百姓呢。大帅说了,那都是咱们以后的财源。要是把你那炮弹不要钱似的砸进去,把人都炸死了,没人给咱们种地挖煤,你负责?”
曹猛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他对蓝玉那是敬若神明,大帅说啥那就是啥。
“传令下去!”
耿璇转身,对着下面的传令兵喊道,“各部按预定位置扎营!把汉城的四个门都给我堵死了!连只老鼠都不许放出来!”
“记住,水源!把汉江流进城的那几条水渠,全给我断了!”
“是!”
随着军令下达,数万辽东军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这不再是一场单纯的攻城战,而是一场教科书式的围困战。
与此同时,汉城西门外的江面上。
陈祖义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他的旗舰甲板上,手里拿着一只烤得焦黄的羊腿,啃得满嘴流油。
“大当家的,那边耿将军已经把路堵死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动动手了?”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水匪小头目凑过来,指着那缓缓关闭的汉城水门问道。
“急什么。”
陈祖义把一块羊肉咽下去,又灌了一口烧刀子,“陆上是耿璇那小子的地盘,这水里,咱们说了算。”
“看见那个水门了吗?”
他指了指远处那道横跨在江面上的铁栅栏,“那是汉城唯一能通往外面的水路。给我盯紧了,哪怕是漂出来一块木头,也得给我捞上来看看是不是李家的人藏在里面。”
“还有,把咱们的声势搞大点!”
陈祖义把羊腿骨头往江里一扔,“让那帮旱鸭子都出来,到甲板上排队!把炮衣都给我掀了!让城里那帮孙子好好看看,什么叫黑云压城!”
“好嘞!”
随着一声唿哨,几百艘战舰同时调整了角度,黑洞洞的炮口齐刷刷地对准了汉城那单薄的城墙。
这种无声的威慑,比真开炮还要吓人。
……
城外是铁桶一般的围困,城内则是地狱一般的煎熬。
汉城留守、也是朝鲜现在的监国世子李芳果,此刻正急得在王宫大殿里团团转。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他抓着那个已经吓傻了的兵曹判书(国防部长)的衣领子摇晃,“父王跑了,把这么大个烂摊子扔给我!现在四面八方都是明军,连水都喝不上了!你是管兵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兵曹判书一脸的苦相,带着哭腔说:“世子殿下,微臣……微臣也没办法啊。城里的精锐都被大王带走了,剩下这一万多老弱残兵,平日里也就是充个场面。您让他们去守城墙,那是送死啊。”
“而且……而且现在城里人心惶惶,米价已经涨了一百倍了!再这么下去,都不用明军打进来,城里的老百姓就要先把咱们给吃了!”
李芳果一听,腿都软了,瘫坐在台阶上。
“那……那投降?”
他试探着用眼神询问周围的大臣。
可这帮平日里只会引经据典的大儒们,此刻却一个个像是哑巴了一样,不是低头看脚尖,就是抬头数房梁。
谁也不敢担这个卖国的骂名。但谁也不想真的去死战。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宫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这是什么味道?”
大殿门口的一个侍卫吸了吸鼻子,“好香啊……像是烤肉的味道。”
这阵香味,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顺着风,越过城墙,飘进了王宫,也飘进了这满城饥民的鼻子里。
城外。
夜幕降临。
辽东军的大营里燃起了一堆堆篝火。
耿璇特意下令,今天全军改善伙食。把从义州抢来的那些牛羊肉,全都拿出来烤了。
“把风箱给我架起来!”
他指着几个负责烤肉的伙夫,“给我往死里扇!要把这香味扇进城里去!让那帮饿死鬼好好闻闻,什么叫人间美味!”
这招简直太损了。
对于已经断顿好几天的汉城军民来说,这简直就是最残酷的刑罚。
城墙上。
一个年轻的朝鲜小兵靠在墙垛上,肚子像打雷一样咕咕叫。他已经两天没吃干饭了,今天就喝了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
“哥,你闻到了吗?”
他对旁边一个稍微年长点的老兵说,“那是烤羊肉啊……咱们以前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
老兵吞了口唾沫,眼神有点发直:“别闻了,越闻越饿。那是明军在用美食计呢,想勾咱们出去。”
“我想出去……”
小兵带着哭腔,“哥,咱们守这破城图啥啊?大王都跑了,把咱们仍在这等死。我看那明军也不像是要杀人的样子,听说只要投降,咱们也能吃上肉。”
“嘘!别瞎说!”
老兵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手里的长枪早就松了。他偷偷往城下看了看,那里的篝火就像是希望的灯塔。
就在这时,更让人崩溃的事情发生了。
城下突然响起了巨大的声音。
那不是战鼓声,也不是喊杀声,而是一种奇怪的、像是打雷一样的人声。
那是陈祖义从船上卸下来的几个用铁皮卷的大喇叭。
几十个嗓门最大的辽东汉子,拿着喇叭,对着城头开始喊话。
“城里的弟兄们!听好了!”
“咱们大帅说了!咱们不是来杀人的!咱们是来帮你们摆脱那个昏君的!”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走出城门,咱们大帅包吃包住!”
“白米饭管饱!大块肉管够!”
“不想当兵的,发路费回家!想留下的,给你们分地!”
“但是!如果你们非要给那个跑了的李成桂尽忠……”
喊话的声音突然变得森冷起来,“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破城之日,鸡犬不留!把你们统统扔进江里喂鱼!”
这最后一句狠话,配合着那诱人的烤肉香,彻底击垮了城头守军最后的一点心理防线。
“我受不了了!”
那个小兵突然把手里的长枪往城下一扔,“我不守了!我要吃饭!”
“你疯了?!”旁边的督战队军官拔刀就要砍。
可这次,没人再害怕了。
“你敢砍他试试!”
那个老兵突然暴起,一枪托把那个军官砸倒在地,“兄弟们!大王都不管咱们了,咱们还替谁卖命?反了!去找明军吃肉去!”
“反了!”
“我们要吃饭!”
哗变,就像是一场瘟疫,瞬间在城头上蔓延开来。
无数的兵器被扔下城墙,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更有甚者,直接几个一伙,把守城的军官绑了,准备当做给明军的见面礼。
王宫里。
李芳果听着外面那山呼海啸般的“吃饭”声,整个人抖得像筛糠一样。
“完了……全完了。”
他看着那些同样面无人色的大臣们,“这就是你们说的坚守?这就是你们说的忠义?”
“殿下!快跑吧!”
兵曹判书这时候也不装了,“西门那边已经乱了!听说有人要去开城门了!再不跑,咱们就要被乱民给撕了啊!”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兵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报!”
“世子!不好了!全州……全州来人了!”
“啊?全州?是我父王派援军来了吗?”
李芳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下子亮了。
“不……不是大王。”
那亲兵喘着粗气,神色古怪,“是……是靖安君!李芳远!”
“他打着勤王的旗号,带着三千兵马,已经到了东门外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他没有跟明军交手!明军……明军好像在给他让路!他……他已经进城了!”
“什么?!”
李芳果只觉得眼前一黑。
哪怕他再草包,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明军围城,水泄不通,李芳远的兵马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进来?
除非……除非他们是一伙的!
“这个畜生!他……他是来夺位的!”
李芳果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他知道,比起外面那些想要吃饭的明军和乱民,这个为了权力可以六亲不认的五弟,才是真正的死神。
此时,汉城东门。
厚重的城门在夜色中缓缓打开。
一支打着李家旗号,却杀气腾腾的骑兵队伍,正缓缓入城。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李芳远。
他一身戎装,但没戴头盔,露出一张阴沉而坚毅的脸。
在他身后,并不是阻拦他的明军,而是几百名穿着辽东军服饰、却默不作声地帮他维持秩序的宪兵。
这是蓝玉给他的诚意。
也是他把灵魂卖给魔鬼后,换来的入场券。
“五弟……你……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跟随在他身边的一个心腹将领,声音有些发抖,“这要是传出去,您的名声……”
“名声?”
李芳远抬头看着那座在夜色中摇摇欲坠的王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成王败寇。”
“输了,我就是乱臣贼子。”
“赢了,历史就是我写的。”
他举起手中的长刀,指着王宫的方向。
“传我将令!汉城守军已经哗变,王宫危在旦夕!”
“我等奉天靖难,入宫护驾!”
“凡是阻拦者,皆是乱党!杀无赦!”
“杀!”
三千铁骑,如同黑夜中的幽灵,踏着汉城的青石板路,向着那权力的巅峰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而此时,城外的山坡上。
蓝玉正拿着望远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刚刚上演的“兄弟阋墙”大戏。
“精彩。”
他喝了一口刚温好的女儿红,对身边的蒋瓛说道,“你说,这李芳远,今晚要是杀了他哥哥,明天见了我,会是什么表情?”
蒋瓛微微一笑,那是看惯了阴谋诡计的淡然。
“大帅,他会哭。”
“哭着求您,收下他这份沾血的投名状。”
“然后,还得谢谢您给了他这个当狗的机会。”
蓝玉哈哈大笑,笑声在夜风中传得很远。
“好!那咱们就等着看这场戏的落幕吧。”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要是李芳远那小子办事不利索,咱们就帮他一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