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凤仙这会儿穿着水袖正在排练，三人来到舞台旁边怔怔看着。
静之叫了好几声“元哥”，于占元这才把眼神从娇柔扭身的程凤仙身上挪开。
静之睁了睁眼，“你……”
于占元发出两声咳嗽，局促瞥一眼笑着走过来的程凤仙，手掌无意识的掩到身后。
“这位就是于先生是吧？”
程凤仙朝他伸出手。
于占元愣住两秒，被三毛扯了扯袖子，才回神握住她温暖的手指，轻轻晃两下，又很快分开。
“我是。”
他有些局促的后退一步，一掌放到一个徒弟背后，把他们往前轻轻一推。
“今天送他们过来排练，打扰你了唔好意思。”
“不会。”程凤仙朝小龙和三毛招手，夸他们身板结实，又长高不少。
静之好奇的看着又僵住的于占元，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元哥，趁着天还没黑，我要去片场看看阿华喔？”
于占元:“好啊。”
静之挑眉:“等会排练完，你留在我姐这儿吃完饭再走？”
于占元继续乖乖应声:“好啊。”
静之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她姐正拿着红缨枪跟三毛走位。
嘴角揶揄勾起，静之坏笑着凑近他耳边:“我家姐靓唔靓啊？”
于占元想也没想:“靓。”
话脱口而出，飘忽的理智敛回脑子里，他脸上爆红扭头看向静之，比手画脚要解释，嘴巴张张合合半句吭不出声。
“我走啦。”
她很开心转身出去，家姐看来姻缘来了喔，好耶。
于占元找个地方坐下，手上扶着椅子旁边的红缨枪，心神却全在舞台上的女人身上。
她一转身朝向这边，他便躲开眼神，低头梳着略微凌乱的缨丝。
砰一声。
本应躲开的小龙，眼睛盯着刚刚那个小美女，不小心被程凤仙一脚踹在地上。
三毛看看师父，又看看师弟，成熟的叹了口气。
春天来了，大家的心声都开始浮躁了。
*
片场外围有些凌乱。
地上摆满各种之前用过没清理干净的道具。
坏掉的枪支，弯了的大刀，还有哑了火的手榴弹，一颗一路。
静之来时，阿华正巧脱了威亚下来。
头上还带着晚清的汉人长辫。
她躲在圆形的大聚光板后面，捧着脸看着下戏的他，主动拿了筐去清理地上那些坏掉的兵器。
场记只远远瞥过来一眼，并没有因为阿华的勤劳而目露感恩。
眼中带着复杂，和一丝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烦躁。
导演早上刚找了他一次。
说阿华最近是不是上工太频繁，导致他动作不是很利索。
NG的次数越来越多的。
阿华任劳任怨，踏实肯干，场记跟他关系不错的。
导演想换人的话外音，场记就当没听到，方才提点阿华两句。
便看到他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
“唉。”
场记默默坐回马扎上，那些破烂，他要捡便捡喽，希望导演能看到阿华的诚意吧。
静之蹲得腿麻，等到阿华将道具收拾好，她这才跑到片场门口跺了跺酸麻的脚，然后假装刚来的样子，抬腿朝里迈进。
阿华迎面走来，见到她，好像有些习惯了。
拍了拍手掌心的灰，朝她笑笑。
“放假了怎么不多休息，刚来吗？”
她笑眯眯的转身跟着他，绝口不谈他方才的卑微的形象，很是开心的从包里掏出一张湿纸巾给他。
“擦擦手啦，我方才路过这里，所以走进来看看，没想到你真在。”
阿华接过纸巾，仔细把手擦干净，右掌暗暗抚过外套口袋里渐渐攒够了的工资，少见的对她温柔笑着。
“你的生日不是快到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看着片场外停着的一排自行车，静之默默低下头，看着阿华脚上刷得掉了皮的运动板鞋。
说:“我想要……一辆自行车，前面有个筐，可以放点水瓶同剧本，也要有个后座，我可以坐在后面，最好不要有扶手……因为我抱着你就够了。”
阿华脚步一顿，扶在口袋边缘的两指又悄然搓了起来。
说的什么话。
她怎么老爱调戏他？怪羞人的。
“我说认真的。”他很认真回应，路也不走了，停下来直直看着她。
静之跟着停下，嘴角的荡漾笑容渐渐敛去，同样认真回望着他。
“阿华，我追了你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一向都是认真的。
你每次来片场，都不舍得搭公交，的士更不用说了，还不让我载，我怕你累嘛。”
阿华抿了抿唇，又抬脚往出租屋的方向走，“怕我累，还说要坐我后面？”
静之有些委屈的看了眼他的背影，跑了两步跟上，“那我不坐了嘛，你自己骑也行，至少你能多攒点时间练习武打动作呀。”
她真的是说真的？
阿华指尖抠着手心，有些纠结。
她的生日，他买礼物送给自己，好像不太好吧？
“没有别的想要的了？”出租屋的破门就在眼前。
他转过身说。
静之缓下步子，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腹部。
声音比苍蝇嗡嗡还小，“我想……我想……你送我一条项链。”
“项链？”
“是啊，我带你去。”
他从不让她牵手，静之已然习惯扯住他的袖口，拉着他往狭窄的巷子外跑去。
阿华胸口酸胀的跑在她后面，晃动的视线停留在她捏的泛白的两节指节上。
为什么她对他还没腻……
为什么他也是……
七年了，他京剧学校的那间宿舍里，地板都快被一地的石板压塌了。
跑过几条街，她喘得很厉害，脸微微发白，眼神却亮得惊人。
这是一间老牌首饰铺。
静之一进去，里面的服务员便熟稔的朝她点点头。
“林小姐，欢迎光临。”
静之终于松开阿华的袖口，引着他来到放着项链的柜台前:
“把我之前看的那条拿出来，我要试看看。”
阿华下意识瞥向玻璃柜里项链的价格表。
每一条都价格不菲。
他无意识的摸着口袋，盘算着自己最近攒的钱够不够买下这里一条项链。
静之接过服务员取出来的一条项链，带着阿华来到玻璃柜对面的镜子前。
她打开项链心形挂件上的搭扣，随后从包里摸出两张不知道什么剪好心形图案的人头照，正正好好的放进去。
静之托着像是怀表的心形挂件，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阿华，我要这个。”
阿华一怔，红着耳根子往她手心瞥去。
只见两张照片，一张是他的，表情微微呆滞看着镜头，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拍的。
另外一张，弯着眉眼偷看他那边，嘴角还带着开心的微笑。
阿华脸上止不住的发烫，这，这好像结婚照啊。
他一把捏起挂件扣上，生怕被人看到了。
“我……我……你换一条。”
“不要，我就要这条，我看好久了，它有个地儿能放照片，其他的都不行，我没兴趣。”
“不要照片。”
“不行，没有你的照片，我不感兴趣。”
“……那，那买自行车好了。”
“我能坐在后面吗？”她追问。
“不行。”阿华小声嗡嗡。
她白了他一眼，“那我就要这条。”
阿华的头都快埋进地下了，“我，我去旁边的自行车店看看。”
说着，他自顾自跑了出去。
服务员兰姐双臂撑着玻璃看过来，“我说他是被价格吓跑了，你信不信？”
“才多贵啊，价格标签我不是给你了吗？”静之耸耸肩，“而且这条又不是你这儿的，我妈留给我的东西，你操个什么心。”
兰姐无奈撇了撇嘴，“我是无所谓，不过昨天店长叫我们清理柜台，那些特价项链都被清了，你那条项链上的特价标签也是。
可你一来就直奔主题，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在静之越瞪越大的眼眸中，兰姐点点她手下这一柜:
“这些，都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最便宜的也要两万块。”
“什么？？？”
静之连忙奔过去，俯身看着里头的价格表，“你就不能晚些换吗？我二百的标签你说清就清啊？”
“店长说价格代表品味嘛。”兰姐尴尬笑了笑，指指外面，“你心上人，刚刚又走过去了哦。”
静之心一慌，捏紧项链赶紧跑了出去。
“阿华，你别走，这东西真不贵，我都没花钱啊！”
她站在马路对面对他招手。
阿华无语转身，他才不信，她估计自己花钱买下来了吧？
这么一想，阿华的眸子又黯淡下来，他好笨，两万不是给不起。
刚刚为什么害羞到跑掉了，早知道买给她算了，还要她自己掏钱……
“你回去吧，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没做。”
“什么事？”她焦急的看着头顶的红灯。
阿华没说，只抿紧唇朝她挥两下手，转身走得很快，随后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有心避着她独自emo，静之找了三条街都没找着他。
喘着气来到一间奶茶店落脚。
静之点了杯柠檬茶后，便给阿华打去了电话。
结果很是显而易见。
他没接。
短信倒是发来一条。
【阿之……买自行车吧？我不可以在认识的人面前载你，我不想你被人笑。】
心脏像是被人拧了一把，又酸又疼。
阿华原来是这么想的吗？
他在自卑吗？
静之突然恨起自己带他进首饰店的行为，该不会真如兰姐说的，他被昂贵的价格吓得更加自卑了吧？
原本只是想找个理由，让他合理的送自己一件特殊生日礼物的静之，也emo上了。
*
生日这天，生日宴会在粤剧女子团的宿舍楼下举行。
三毛带着师弟们早早过来帮忙了。
小龙第二次见那个小美女，又跟人勾搭上了。
两人坐在树下处理着鱼货，小龙紧张得连话也说不清。
师兄弟们笑成一团，打趣小龙一来就要跟人家做个小龙。
于占元一人赏了一个栗子后，急匆匆出去了。
分着盘子的静之，疑惑道:“怎么还出去，都要吃饭了。”
程凤仙说:“我徒弟多嘴的，跟他说生日就要食蛋糕，他出去买蛋糕了。”
说着，程凤仙放下打理花草的剪子，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臂:
“阿华你没邀请他啊？”
静之非常勉强咧一下嘴，“呵呵，他又不理我好几天了，要不是我超级喜欢他，我都要生气了。”
程凤仙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应该会来的，这么重要的日子。”
过了一个多小时，于占元才拿着个大蛋糕回来。
孩子们很是兴奋，催促快点拆开。
于占元表情不太对，但是见程凤仙也在催，他便硬着头皮打开了蝴蝶结。
“祝九叔公82岁大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于占元笑得尴尬，“现买得要明天才能拿，我走了好远才找到这个。”
“店家说，这是人家退的，用不上了。”
程凤仙疑惑，“怎么用不上了？”
于占元挠了挠头，“九叔公，就在几个小时前，没了。”
几个孩子不懂事笑成一团。
程凤仙怕于占元觉得不好意思，于是陪着笑起来，说没关系。
只有静之，静静的看着蛋糕上的字，眼皮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两下。
“嗡……”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静之看着她偷偷存的场工电话号码来电，眼皮跳得更加厉害。
心慌到手抬不起来，电话一直响着，于占元奇怪看她一眼，默默接起电话。
“喂，你好。”
“我不是阿之，我是于占元。”
“你说阿华？是，我认识的，我是他师兄，他怎么了？”
“什么？？从哪里摔下来？”
于占元的声线突然拔高。
静之胸口传来一阵悸痛，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她抬起头，看着突然紧张得站了起来的于占元，“元，元哥，阿华怎么了？”
快捏不住手机，他手抖得也很厉害，于占元来不及解释，一把抓起椅子后面的外套往外跑。
“元哥，元哥？”
静之甩开程凤仙的手，扭头便跟了出去，“元哥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