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般淌过,转眼便入了秋。
靖安王府里的那棵老槐树,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便簌簌地往下落。
程知意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手里拿着一副护膝,正细细地缝着。
那护膝是用上好的狐狸毛做的,里头还填了艾草和棉絮,摸上去软乎乎的,透着股药香。
翠桃在一旁理着丝线,忍不住嘟囔。
“娘子,您这又是何苦。”
“王爷这几日忙得连后院都不曾踏足,您这做好了,也不知他领不领情。”
程知意手上的针脚未停,每一针都走得极密。
她低垂着眉眼,声音轻柔。
“王爷忙的是朝堂大事,咱们做妇道人家的,帮不上什么忙。”
“只能在这些衣食住行上多尽尽心。”
她咬断了线头,将护膝展平看了看。
“王爷早些年在战场上受过寒,一到阴雨天膝盖便疼。”
“这几日天色阴沉,怕是又要发作了。”
翠桃叹了口气,将理好的线放进针线篓子里。
“娘子就是心太善,总是替王爷着想。”
程知意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善?
在这吃人的后宅里,善心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更是做给萧晏看的。
哪怕他不来,这东西送到了,那份“挂念”便也送到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次捂不热,那便十次,百次。
只要这戏演得足够真,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去,让长青把这护膝给王爷送去。”
程知意将东西递给翠桃。
“顺便带句话,就说妾身身子重,不便去书房伺候。”
“让王爷顾惜身子,莫要太过劳累。”
翠桃应了一声,捧着护膝出去了。
程知意靠在迎枕上,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腰。
肚子里的孩子倒是乖巧,这几日没怎么折腾她。
只是这身子越发沉了,稍微坐久些便觉得累。
正闭目养神间,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那动静极大,像是有人硬闯了进来。
紧接着,便是赵管事焦急的声音。
“郡主,郡主您不能进去!”
“程娘子正在歇息,您容奴才通报一声……”
“滚开!”
一道娇喝声响起,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傲慢。
“本郡主来看望堂兄的家眷,还需要你个奴才通报?”
“再敢拦着,仔细你的皮!”
“啪”的一声脆响,显然是有人挨了巴掌。
程知意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在这靖安王府,如今还没人敢这般放肆。
她理了理衣襟,扶着腰缓缓坐直了身子。
门帘被人一把掀开。
一个身着大红织金襦裙的少女大步走了进来。
头上戴着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走起路来环佩叮当,贵气逼人。
只是那张娇俏的脸上,此刻满是嫌恶与挑剔。
这人程知意认得。
荣王府的怀玉郡主,萧晏的堂妹。
也是京中出了名的刁蛮跋扈。
上一世,这位郡主可没少给林婉月使绊子,如今倒是轮到她了。
怀玉郡主进了屋,目光在程知意身上转了一圈。
最后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眼中闪过一丝嫉恨。
“我当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勾得堂兄连正妃都不立。”
“原来不过是个狐媚子样的小门小户。”
她冷哼一声,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
也不叫人上茶,只扬着下巴看程知意。
“见了本郡主,还不跪下行礼?”
程知意坐在榻上没动。
她一手护着肚子,面上带着得体的笑。
“妾身身子重,太后娘娘特许免了跪拜之礼。”
“郡主金尊玉贵,想必不会为了这点虚礼,便要折煞了王爷的骨肉吧。”
怀玉郡主脸色一沉。
她最恨旁人拿太后压她。
“少拿太后娘娘来压我。”
“太后免了你的礼,那是太后仁慈。”
“但在本郡主面前,你不过是个卑贱的侍妾。”
“即便怀了孩子,那也是庶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猛地一拍桌子。
“跪下!”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翠桃吓得脸色发白,想要上前护主,却被怀玉带来的婆子拦住。
程知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看着怀玉,眼神平静得有些吓人。
“郡主今日来,是特意来立规矩的?”
怀玉冷笑。
“是又如何。”
“这王府如今没个正经主母,我不替堂兄管教管教,这后宅都要翻天了。”
程知意点了点头。
“郡主说得是。”
“只是这管教,也得讲究个名正言顺。”
“郡主是荣王府的人,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
“若是传出去,只怕有人要说荣王府家教不严,纵女行凶。”
怀玉大怒。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跟她说话。
“你个贱婢,竟敢编排荣王府!”
她站起身,扬手便要朝程知意脸上扇去。
那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在空中划过一道厉风。
程知意没躲。
她只是微微侧过脸,护住了肚子。
若是这一巴掌挨实了,怀玉今日便别想全须全尾地走出这个门。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的一瞬。
一只大手横空伸出,死死攥住了怀玉的手腕。
“放肆。”
冰冷的声音在屋内炸响。
怀玉疼得惊呼一声,转头便对上一双寒潭般的眸子。
萧晏不知何时来了。
他一身玄色常服,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那只攥着怀玉手腕的手,指节泛白,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
“堂堂兄……”
怀玉瞬间怂了。
她虽然跋扈,却最怕这个冷面堂兄。
萧晏一把甩开她的手。
怀玉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谁给你的胆子,在靖安王府动手。”
萧晏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到程知意身边。
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见并未受伤,神色才稍稍缓和。
“可有吓着?”
程知意摇摇头,眼眶却适时地红了。
她低下头,手指绞着帕子,声音微颤。
“妾身没事,只是郡主她……”
“她想教妾身规矩,妾身本该受着。”
“只是顾念着腹中孩子,这才……”
这番话,说得委屈至极,却又透着股识大体的隐忍。
萧晏心中的火气更甚。
他转头看向怀玉,目光如刀。
“你要教她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