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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萍》的余韵尚未完全在大上海的喧嚣中散去,依萍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更实际的层面。打赏分成清点完毕,数字比预期略低,但她并未感到太多失落。这本就在意料之中——一首试验性质的、风格沉郁的新歌,能在维持基本打赏水平的同时,吸引到特定目标客群的关注和稍显丰厚的赏金,已经算是达成了初步战略目标。

她仔细地将今晚的收入记入账册,看着“结余”一栏又向前蠕动了一点。距离下个月发放新的、翻倍的月薪还有一段时间,眼下的每一笔进项都至关重要。她开始更精细地规划开支,与母亲傅文佩的沟通也多了些实际内容,不再是单纯地报平安或回避问题,而是会商量着哪里的米价更公道,哪种杂粮更能顶饱,如何用有限的菜金变换出更有营养的搭配。傅文佩起初有些无措,但看着女儿眼中那种沉静的、当家做主般的神情,也逐渐将担忧转化为行动上的支持,母女间那种因贫穷和压抑而生的隔阂,在共同应对生存压力时,似乎被一种更实际的默契悄然填补了一角。

大上海的后台,依旧是一个微缩的名利场。红牡丹对她的态度愈发微妙,表面上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客气,但依萍能感觉到那种隐藏在精致妆容下的、愈发强烈的竞争意识。红牡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台上增加一些更具“深度”或“故事性”的曲目,甚至也尝试与乐队进行更深入的沟通,显然是将依萍当作了需要认真对待的对手。对此,依萍心知肚明,但并不点破,只是更加专注地打磨自己的作品和台风。竞争,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促使她不断前进的压力和动力。

与乐队张师傅等人的合作,在《浮萍》的初步磨合后,进入了一个更务实的阶段。依萍不再仅仅提出构想,而是开始学习一些基本的乐理知识,尝试用更专业的语言与乐师沟通。她将自己构思的新歌旋律用简谱清晰地记录下来,并附上对情绪、节奏和乐器效果的详细要求说明。起初,乐师们对她的“较真”有些不适应,但渐渐地,他们发现与这位“白玫瑰”小姐合作虽然要求多,但目标明确,沟通高效,而且她对待音乐那份近乎虔诚的认真态度,也赢得了这些靠手艺吃饭的老师傅们心底的一丝尊重。合作的顺畅度在缓慢提升,这对于她未来推出更多样、更精致的新歌至关重要。

然而,真正的博弈,往往发生在舞台之外,账本无法记录的地方。

这一晚,她唱完例行的两首歌,刚走下舞台,就被一个侍应生悄声引到了二楼一个相对僻静的雅间门口。侍应生低声道:“白玫瑰小姐,五爷让您过来一趟,里面有几位客人想见见您,听说是看了报纸上的乐评,慕名而来的。”

依萍心头微凛。报纸乐评?她立刻联想到了何书桓。他果然出手了,而且是以这种公开的、颇具影响力的方式。这对提升“白玫瑰”的名声和商业价值无疑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她将被置于更明亮的聚光灯下,面临更复杂的审视和可能更直接的“交易”。

她整理了一下呼吸和表情,推门而入。

雅间里烟雾缭绕,坐着四五个人。主位上是一位穿着绸缎长衫、面色红润、手指上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中年胖子,一看便是商贾之流。旁边作陪的,除了秦五爷,还有两位穿着西装、气质斯文些的中年人,以及一个穿着时髦洋装、神情略显高傲的年轻女子。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洋酒,气氛看似融洽,却透着一股属于生意场的应酬味道。

秦五爷见到她,笑着招了招手:“依萍来了。来,见过这几位贵客。这位是兴隆绸缎庄的王老板,这位是《沪上风情》杂志的赵主编,这位是美华电影公司的李制片,这位是王老板的千金,露西小姐。几位可是专程来听你唱歌的。”

依萍依次行礼问好,姿态不卑不亢。

那位王老板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依萍,目光在她素净的旗袍和清丽却冷淡的脸上转了几圈,哈哈一笑:“秦五爷,这位白玫瑰小姐果然名不虚传,歌好人更……清爽!不错,不错!”他转向依萍,“白玫瑰小姐,你的歌,我听了,很有味道!我王某人是做生意的,就喜欢有味道的东西。不知小姐有没有兴趣,来我的绸缎庄选几匹料子做几身新行头?放心,王某请客!像白玫瑰小姐这样的……人才,总穿这一身,太素净了,配不上你的名气嘛!”

这话看似好意,实则隐含着一套“等价交换”的逻辑——我捧你的场,给你好处(衣料),你则需要付出相应的“回报”,可能是更多的关注,私下的小唱,甚至是更进一步的“交情”。

旁边那位电影公司的李制片也接口道:“白玫瑰小姐的嗓音和气质都很独特,有没有想过往影坛发展?我们公司最近正要筹拍一部新片,里面有个进步女学生的角色,我看白玫瑰小姐就很合适嘛!当然,这需要一些……培训和交际。”

秦五爷在一旁笑着,并不插话,只是观察着依萍的反应。这是一场测试,测试她面对诱惑和压力时的定力,也测试她能否在复杂局面下,维护好“白玫瑰”的“格调”价值,同时又不至于得罪重要的客人。

依萍心中雪亮。她微微垂下眼帘,再抬起时,脸上带着一抹得体的、却疏离的微笑:“多谢王老板、李制片抬爱。依萍只是大上海一个唱歌的,承蒙各位贵客不嫌弃,能静心听我唱几句,已是莫大的荣幸。行头之事,五爷已有安排,不敢再劳烦王老板破费。至于拍电影……”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依萍自知才疏学浅,只会唱几支小曲,于演戏一道一窍不通,恐怕难当大任,耽误了李制片的片子就不好了。我还是安心在五爷这里,唱好我的歌,才是本分。”

她的话,礼貌周全,却又明确地划清了界限。不接受额外的、可能带有附加条件的馈赠,也不轻易涉足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将一切拉回到“本分”的唱歌工作上。既维护了尊严,也给足了秦五爷面子(“五爷已有安排”),同时委婉地拒绝了可能的风险。

王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被如此干脆又不失礼貌地拒绝。李制片也皱了皱眉。那位赵主编倒是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打圆场道:“白玫瑰小姐真是性情中人,专注于艺术本身,难得,难得!来,喝酒,喝酒!”

秦五爷适时地举杯,将话题引开。

依萍又应酬了几句,便以不打扰各位雅兴为由,告退出来。走出雅间,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后背竟有些微湿。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其凶险与耗费的心神,不亚于在台上唱十首歌。

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随着“白玫瑰”名气的提升,类似的场合只会多,不会少。每一次,都是对她定力、智慧和底线的考验。她不能完全拒绝这些潜在的“资源”和“机会”,那会断了自己的路;但更不能轻易接受,那会让她彻底沦为玩物或筹码。

她必须学会在账本之外的灰色地带,进行更精妙的博弈。在保持核心目标(还债、生存、有限度地提升自我价值)的前提下,谨慎地评估每一个靠近的人、每一份递来的“好意”,衡量其潜在收益与风险,然后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接受、婉拒,或是……有条件地利用。

夜色已深,大上海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依萍走在回家的清冷街道上,心头那本无形的账册,又添上了新的一页。这一页,记录的不仅仅是银元的进出的出,更是人情世故的权衡,是她在浮华泥潭中,努力保持清醒与干净的、步步惊心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