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地基的异动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广场上仅存的些许侥幸与观望。恐慌如同野火般在人群中蔓延，原本整齐的队伍开始出现推搡，惊叫声、哭喊声从边缘升起。
苏晓月知道，不能再等了。她一步跨到高台边缘，夺过礼官手中的铜制传声筒——那是工部特制，形如漏斗，能将声音放大数倍。
“肃静！”
两个字，通过扩音筒炸响在广场上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人群的骚动被这雷霆般的声音震得一滞。
“朕知道你们在怕！”苏晓月的声音透过传声筒，清晰而有力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怕脚下的地在动！怕天上的星在烧！怕那些看不懂、想不通的怪事！”
她环视着下方一张张惊惶的脸：“朕也怕！怕这片祖宗留下的土地倾覆，怕这万千子民的家园毁于一旦！但怕，有用吗？天要塌，我们跪着，它就不塌了吗？！”
广场上鸦雀无声，只有夜风呼啸，和远方隐隐传来的、低沉压抑的地鸣。
“今日召集诸位，不是来跪着等死的！”苏晓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是要汇聚我大月子民的心念、力气，向这无常的老天，争一条活路！古人能移山填海，能治水定疆，靠的不是神仙怜悯，是万千人同心戮力！”
她指向广场中央开始加速旋转、折射出璀璨光带的水晶棱镜：“看见那光了吗？那不是凡火，是引路的明灯！听朕号令：所有人，闭上眼！稳住呼吸！莫去想地动，莫去看凶星！只想一件事——你身边的人，是你的父母兄弟，妻儿亲朋！守住他们，就是守住我们的国，我们的家！”
她的话语简单、直接，直指人心最朴素的牵挂。恐慌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和守护欲暂时压倒。人群在“凤翎卫”和各级官吏的引导下，开始努力平复呼吸，按照事先简单传达的要求，闭上眼睛，尝试摒除杂念。
苏晓月朝高台一侧的虚静大师和刚刚登台的静尘师太用力点头。
静尘师太依旧戴着帷帽，但手中已托起那枚“坤”令。玄铁令牌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乌光，背面的卦象流转速度，竟与虚静大师手中的“乾”令隐隐呼应。她没有多说，只向虚静微微一礼，便盘膝坐在了虚静对面的蒲团上，两人呈阴阳相对之势。
虚静大师闭目，半透明的左手轻按乾令。静尘则将坤令置于膝上，双手结成莲花印。两枚令牌相距不过丈许，此刻竟同时发出了低沉悠远的嗡鸣，声音并不刺耳，却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达心底。嗡鸣声一高一低，一阳一阴，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稳定而宏大的背景韵律。
薛静立刻带领中层的“协调者”们，点燃了特制的凝神香。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带着清冽微甘的草木气息，迅速在广场上层弥漫开来。同时，所有协调者开始以统一的节奏，缓慢而深长地吸气、呼气，并辅以简单的手印变化——双手虚抱于腹前，随着呼吸缓缓开合，如同容纳天地。
水晶棱镜的旋转速度与两令嗡鸣的频率同步，折射出的光斑在闭目的人群上空流转、明灭，形成视觉上的引导。
外层，近万民众起初仍有些混乱，呼吸深浅不一，心神不宁。但在那奇特的背景嗡鸣、清心凝神的香气、规律的光影引导，以及中层协调者整齐划一的呼吸示范下，许多人开始不自觉地模仿、跟随。
陈拙和赵元启带着团队，分散在广场几个关键点位，手中的生物电探测装置指针开始微微颤动。波形依旧杂乱，但已有小范围的同步趋势出现。
“还不够……”陈拙盯着仪器，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个体差异太大，共鸣强度远低于试验水平……照此速度，亥时前绝无可能达到阈值！”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广场东北角的人群忽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只见三名原本穿着普通百姓服饰的汉子，猛地撕开外袍，露出内里紧身黑衣，脸上戴着狰狞的鬼怪面具！他们手中高举着与阴山袭击者类似的**金属短杖**，杖头黑色晶石开始蓄积危险的绿光！
“暗荆净世！凡尘污浊，当受天火涤荡！”其中一人嘶声狂吼，“静尘叛道，竟与俗权合流，玷污圣令！今日便以汝等血肉，献祭天门！”
竟是暗荆内部的激进派！他们不认同静尘的合作选择，认为与“污染源头”（苏晓月及新学）妥协本身就是罪孽，竟要在此刻发动自杀式袭击，破坏仪式，并以大规模屠杀“污浊生灵”的方式，向观测站“证明”此文明无可救药，加速净化！
绿色火球从杖头喷出，射向最近的人群！
“护驾！拦截！”楚凌霄的怒吼声压过混乱。
早已戒备的“凤翎卫”反应极快，弩箭齐发，射向三名袭击者。同时，数名手持“碱性泥浆喷射筒”的卫士冲上前，对准飞来的绿色火球喷射。泥浆与火球碰撞，发出“嗤嗤”巨响，绿色火焰被大量中和，但仍有零星溅落，引燃了几人的衣物，惨叫响起。
袭击者悍不畏死，一边躲闪弩箭，一边继续发射火球，甚至试图向高台和中央引导核心冲去！
广场大乱！刚刚建立起的一丝共鸣秩序，瞬间濒临崩溃！恐惧如同瘟疫般再次席卷。
高台上，苏晓月脸色铁青。她看到静尘师太身体剧震，帷帽下的气息陡然紊乱，膝上的坤令光芒明灭不定。而虚静大师的脸色也苍白了一分，乾令的嗡鸣出现了细微的走调。
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清越的、仿佛穿透灵魂的**磐音**，陡然从引导核心处响起！
是虚静大师！他右手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柄小巧的玉磬，轻轻一敲。那声音并不洪亮，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净化之力，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与恐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甚至让那三名袭击者的动作都滞涩了一瞬。
紧接着，静尘师太猛地扯下了头上的帷帽！
火光与棱镜光辉映照下，露出一张令人触目惊心的脸——半边脸庞尚存清秀轮廓，另半边却布满扭曲的烧伤疤痕，左眼浑浊，嘴唇因疤痕牵扯而微微歪斜。但她仅存的那只右眼，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
“痴儿！”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只见污浊，不见生机！师父当年留令，是为护生，非为灭世！”
她双手猛地按在坤令之上，周身气息与令牌彻底融为一体。坤令乌光大盛，背面的卦象流转速度骤然飙升，竟隐隐与乾令的韵律产生了某种对抗性的共鸣——不是破坏，而是如同阴阳鱼般，旋转追逐，形成更复杂、更稳定的合力场！
与此同时，薛静忽然福至心灵，对着传声筒高喊：“不要看他们！看光！感受你身边人的心跳！地动是天在呼吸，星光是路在指引！我们是一体的！”
或许是绝境逼出了潜能，或许是两位持令者拼尽全力的引导产生了质变，又或许是“我们是一体的”这句最简单的话，击中了人心深处最原始的共鸣点——奇迹发生了。
混乱并未完全平息，但越来越多的人，在惊恐中死死闭上了眼，不再去看袭击和火焰，而是强迫自己跟随那重新稳定下来的双重嗡鸣，跟随棱镜的光，跟随身边人同样粗重却努力同步的呼吸。
生物电探测仪上的波形，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趋向同步！杂乱的电信号如同被无形之手梳理，逐渐汇聚成一道道清晰而强健的“河流”！
“共鸣强度突破阈值！还在上升！”赵元启看着仪器上飙升的曲线，激动得几乎破音。
陈拙老泪纵横：“万灵一心……万灵一心啊！”
高台上，苏晓月紧握的双拳微微松开。她看到，那三名袭击者周围的民众，在极度恐惧中，竟也下意识地跟随着共振节奏。当其中一人再次举起短杖时，他周围数人闭着眼，却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向旁侧身，绿色火球擦身而过。袭击者自己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影响，动作变得迟缓、不协调，很快被“凤翎卫”制服拖走。
整个广场，近万人在死亡威胁下，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强行进入了深度共鸣状态。个体的生物电信号，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以乾、坤二令为核心的“引导河床”，再被水晶棱镜和集体意念放大、提纯。
薛静忽然全身一震，指着探测仪上一个突然出现的、极其庞大而复杂的信号源：“那是什么？！不属于任何人类个体……强度……强度是所有人总和的百倍以上！位置……来自地下！四面八方！”
虚静大师猛地睁眼，与静尘对视一眼，同时开口，声音重叠：“是地脉！是草木！是鸟兽虫鱼！生命网络……被唤醒了！”
不只是人类。在人类集体生物电达到某个临界点后，共振波动如同石子投入湖面，涟漪扩散，竟然激发了更广阔的、沉睡在天地间的生命能量！京城地下的水脉、土壤中的微生物、城内外的花草树木、甚至夜栖的鸟兽……它们微弱的生命波动，都被这浩大的共鸣牵引、加入，形成了规模难以想象的“万灵共振场”！
乾、坤二令的光芒暴涨，令牌本身竟微微悬浮而起，在空中缓缓旋转，阴阳相抱。它们发出的嗡鸣声，此刻仿佛化作了天地间最古老的歌谣。
而就在这共鸣达到顶峰的刹那——
“轰隆隆隆——！！！”
比之前剧烈十倍的地鸣，从皇城中心传来！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太庙广场的地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所有人惊恐地睁眼，望向皇城方向。
只见太和殿后方，那片原本空旷的广场地面，正在**如同水波般剧烈起伏、隆起**！泥土砖石被无形之力推开，一个庞大无比、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梭形尖端**，缓缓刺破了地表，暴露在夜空与万家灯火之下！
零号观测站，竟然在共鸣的刺激下，主动“破土而出”了！
它那光滑如镜、铭刻着无尽天外纹的金属外壳，在星光与火光下，流转着幽绿与暗红交织的诡异光芒。前端那个类似门户的结构，正对着太庙广场的方向，缓缓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中，是无尽的黑暗，以及一点骤然亮起的、冰冷而纯粹的**蓝色光斑**。
那光斑，像一只刚刚睁开的、毫无感情的机械之眼，静静地“注视”着广场上渺小如蚁的人群，以及高台上那两枚悬浮旋转、光芒交织的令牌。
观测站表面的天外纹疯狂流转，蓝色光斑急剧闪烁，一个冰冷、宏大、非男非女、仿佛由无数金属摩擦声合成的意念，如同风暴般席卷了整个广场，直接在每一个生灵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响：
**“检测到大规模未授权原生能量共振。检测到高阶文明遗物‘监管密钥’（乾、坤）异常激活。检测到原生智慧体意图伪造‘文明安全模板’。综合判定：欺骗协议触发。执行反制措施——”**
**“‘净化协议’升级。执行模式切换：由‘区域净化’转为‘文明级格式化’。启动倒计时：三十息。”**
**“目标：抹除本位面所有碳基生命痕迹及衍生文明造物。”**
三十息。三十次呼吸的时间。
整个天地，仿佛被瞬间冻结。只有观测站前端那点蓝色光斑，在无声地膨胀、变亮，内部开始凝聚无法形容的毁灭性能量。
静尘师太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坤令。虚静大师的半透明身躯，裂纹蔓延。
苏晓月看着那即将降临的蓝色毁灭之光，看着下方无数呆滞绝望的面孔，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代表着“变数”的自己。
三十息。
还能……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