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息。
蓝色光斑在观测站门户深处,如同正在充能的水晶,亮度每一瞬都在几何级数攀升。毁灭的预感像实质的冰水,浸透了广场上每一个生灵的骨髓。哭喊、祈祷、乃至呆滞的沉默,都被那无声的、不断膨胀的蓝色光芒吞噬。
静尘师太咳着血,试图再次沟通坤令,但令牌光芒黯淡,已无法回应。虚静大师半透明的身体裂纹扩大,仿佛随时会像琉璃般破碎。乾令悬浮空中,兀自嗡鸣,却显得孤独而无力。
万灵共振场尚未消散,但那浩瀚的生命能量,在这即将降临的“文明级格式化”面前,渺小得如同风中之烛。
苏晓月站在高台上,感觉时间被无限拉长,又仿佛瞬间就要归零。十五息过去了。
她能调集的所有力量——军队、科技、古老的秘钥、万众一心的共鸣——在真正的“天威”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就像用木矛去对抗星际战舰。
“陛下!”林清砚嘶声喊道,试图冲上高台将她拉走,哪怕只是徒劳地远离那蓝色光斑。
楚凌霄则红着眼,指挥着“凤翎卫”将所能找到的一切重物——石墩、马车、甚至沉重的礼器——堆向高台前方,试图构筑一道可笑的屏障。他知道这毫无意义,但军人的本能让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陈拙、薛静、赵元启等人瘫坐在仪器旁,面色死灰,看着探测仪上那代表毁灭能量级的曲线即将突破极限。
二十息。
蓝色光斑的核心,开始出现细微的、黑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旋涡纹理。
苏晓月缓缓闭上了眼。
不是放弃。
而是在这绝对的死局中,将一切杂念剥离,将思维压榨到极限。
**变数……我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一个来自截然不同世界的灵魂,一个携带着异界知识与思维模式的穿越者。这,是否就是观测站算法中那个无法归类、无法预测的“异常变量”?
国师玄机子试图用三令“欺骗”系统。但或许,真正的破局之法,不是“欺骗”,而是……**展示真正的“异常”**。
在系统判定“欺骗”并升级惩罚的此刻,继续隐瞒、伪造,只会加速灭亡。那么,反其道而行之呢?
将我这个“变量”的存在,我这不属于此界的记忆与认知,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它看!
这要么是最后的疯狂赌注,要么……是唤醒某种更高层逻辑的唯一机会。
二十五息。
苏晓月猛地睁眼,眼中再无彷徨,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林清砚,甚至没有走台阶,而是直接翻身跃下高台,朝着那正在隆起的观测站、朝着那越来越亮的蓝色毁灭光斑,发足狂奔!
“陛下!!!”无数人惊呼。
她的身影在庞大的观测站面前,渺小如蝼蚁。夜风吹起她的衣袂和长发,猎猎作响。
她没有武器,没有令牌,只有她自己。
在距离观测站那裂开的门户不足十丈处,她停下脚步,仰起头,直面那冰冷的蓝色“眼眸”。
然后,她张开了双臂,不是投降,而是——**敞开**。
她没有试图用语言沟通——语言在文明层级的对话中或许太过低效。她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记忆、所有属于“苏晓月”这个独特存在的核心信息,混合着尚未完全消散的万灵共鸣之力,毫无保留地、如同洪流般,朝着那蓝色光斑“撞”了过去!
那里面,有她作为现代社畜加班的疲惫,有对KpI和ppt的深恶痛绝,有穿越时的茫然与惊恐;有她作为女帝,在朝堂上引入“数据化汇报”的违和,有推出“皇家功德榜”时的狡黠,有收服林清砚、与楚凌霄周旋、和云无涯博弈的点点滴滴;有显微镜下细胞世界的震撼,有破解天外纹规律的痴迷,有得知“净化协议”时的沉重与不甘……
更有,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常识”:牛顿三定律、元素周期表、相对论的皮毛、dNA的双螺旋结构、互联网的概念、甚至对宇宙大爆炸和黑洞的模糊认知……
这是一个矛盾的、混乱的、却又生机勃勃的灵魂图谱。一个在两种文明夹缝中生长出来的、独一无二的“异数”。
信息洪流撞入蓝色光斑的瞬间——
时间,仿佛静止了。
蓝色光斑那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骤然**停滞**了。
光斑内部黑色的旋涡纹理停止了旋转,亮度不再增加,而是开始剧烈地、不规则地闪烁,如同遭遇了巨大逻辑冲突的处理器。
观测站表面疯狂流转的天外纹,也出现了刹那的紊乱和重影。
那个冰冷的、宏大的意念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与**高负荷运算**的杂音:
**“检测到……无法解析……信息结构。来源:单一碳基生命体。内容:矛盾……混合……跨越认知边界……存在逻辑悖论……”**
**“检索数据库……无匹配记录。比对已知文明模板……偏差值超阈值。分析个体记忆真实性……验证通过,非伪造。”**
**“重新评估目标个体……定义更新:‘未知变量’、‘跨维度信息载体’、‘非计划内文明干涉因子’。”**
**“关联评估请求……该变量出现,是否意味着本位面文明发展轨迹已脱离预设模型?是否意味着‘观察者协议’出现未知漏洞?是否意味着……更高层级权限介入?”**
一连串的自问自答,显示出观测站那冰冷逻辑背后,也存在着某种“困惑”与“权衡”。
蓝色光斑的亮度开始缓缓下降,但并未熄灭。毁灭的威胁依然悬在头顶。
苏晓月维持着敞开的姿态,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被放在显微镜下反复扫描,每一段记忆、每一个念头都被审视。她咬紧牙关,坚持着,同时努力传递出更清晰的意念:
“我不是来毁灭,也不是来欺骗。我只是……存在。我的存在,和这个世界的存在一样,都是事实。你们的‘净化协议’,依据的是过去的模型。但模型,会过时。文明,会变化。变量,会出现。这才是……真正的‘自然规律’。”
她不知道这些概念是否能被理解,但她必须尝试。
观测站沉默了数息,那意念再次响起,似乎冷静了一些:
**“变量,已被记录。你的存在,构成对‘观察者协议’基础逻辑的挑战。根据协议补充条款第7章第3节:当出现无法归类、且具备高信息价值的原生变量时,可启动‘条件交换’程序。”**
条件交换?
苏晓月心猛地一跳。
**“程序内容如下:变量个体(苏晓月),需在有限时间内,向观测站证明,你以及你所关联的文明,其‘存在价值’高于执行‘格式化’的预设维护成本。证明方式:解决一个观测站长期未能解决的、关于本位面的‘异常问题’。”**
**“若证明成功,观测站将暂缓对本位面的‘格式化’判决,转入‘深度观察期’,观察期时长及后续评估,将基于变量表现及文明后续发展重新判定。”**
**“若证明失败,或超时,判决立即执行,且变量个体将被标记为‘高危污染源’,予以彻底清除。”**
**“是否接受‘条件交换’?”**
冰冷的选择,摆在了苏晓月面前。
接手,去解决一个连这个高等造物都搞不定的“异常问题”,失败则一切皆亡。
不接手,三十息倒计时恐怕会立刻重启。
她没有退路。
“接受。”苏晓月用意念回应,清晰而坚定。
**“确认。‘条件交换’程序启动。”**
蓝色光斑彻底熄灭,门户缝隙缓缓合拢,只留下一道微光。观测站表面的天外纹恢复了规律流转,但那股毁灭性的压迫感暂时消退了。
整个广场,死里逃生的人们尚未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这一切。
**“问题陈述:”**观测站的意念再次响起,只针对苏晓月一人。
**“在本位面地下深层(坐标已传输),存在一处‘空间皱褶’。该皱褶非自然形成,亦非观测站建造遗留。其内部时空规则混乱,持续散发微弱干扰信号,影响观测站对本区域的长周期稳定观测。经初步分析,皱褶核心疑似封存着某种‘前代文明遗物’或‘外部干涉痕迹’。观测站自身协议限制,无法直接介入或清除。”**
**“你的任务:在三个本位面自然月内,探明该‘空间皱褶’的成因、本质,并评估其对本位面长期稳定的威胁等级。根据评估结果,提出处理方案。观测站将根据你的报告,进行最终价值判定。”**
**“警告:该区域极度危险,时空异常可能导致认知混乱、躯体分解或永久困陷。所有探索行为,风险自负。”**
**“任务时钟,现在开始。”**
一段复杂的三维坐标信息,伴随着一幅模糊的地下结构图和“空间皱褶”的能量特征图谱,涌入苏晓月的意识。
压力骤然转换,从即刻的毁灭,变成了一个高难度的、有时限的“考题”。
苏晓月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被冲上来的林清砚和楚凌霄扶住。她脸色苍白,精神透支,但眼神依然锐利。
“陛下,刚才……发生了什么?”林清砚声音颤抖。他们只看到陛下冲过去,然后蓝光熄灭,陛下似乎与那巨物“交流”了片刻。
苏晓月简略传达了“条件交换”的内容。当听到“空间皱褶”、“前代文明遗物”、“三个月期限”时,所有人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刚出虎口,又入龙潭。
但至少,他们赢得了三个月的时间。至少,毁灭没有立刻降临。
虚静大师在弟子的搀扶下走来,气若游丝:“陛下……那‘空间皱褶’的坐标……似乎就在阴山峡谷异常点……下方更深处。”
静尘师太也虚弱地道:“暗荆古老卷宗中……有过零星记载。阴山之地,在更久远的时代……曾有‘天外巨舟’坠落的传说。莫非……”
苏晓月看向西北方向,那是阴山所在。
观测站无法介入的“异常”,前代文明遗物,更早的“天外”来访者……这个世界的秘密,一层套着一层。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传令。楚凌霄,即刻整顿北疆精锐,准备随朕再赴阴山。林清砚,朝廷政务交你与内阁暂理,科学院所有研究力量,全力支持此次探查。陈拙、薛静、云无涯,整合所有关于阴山、前代传说、空间异常的资料。虚静大师、静尘师太,请二位尽力恢复,我们需要你们关于‘门’和玄机令的知识。”
她望向正在缓缓沉降、重新没入地下的观测站,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在夜色中泛着幽光。
“我们没有时间庆祝或休息。”苏晓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真正的考验,刚刚开始。”
三日后,阴山峡谷。
曾经的空间异常点,此刻已扩大为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稳定散发着微绿光晕的“门户”。门户边缘,那些发光的天外纹路清晰可见,缓缓旋转。
楚凌霄率领的探险队已经集结。除了精锐士兵,还包括陈拙带领的格物小队(携带大量探测、防护、破障设备)、薛静带领的医疗与生物研究小组、以及虚静、静尘两位持令者。
苏晓月一身利落劲装,站在门户前。根据观测站提供的坐标和能量图谱,“空间皱褶”的入口,就在这光晕之后。
临行前,云无涯匆匆赶来,递上一卷刚刚破译的前朝西域密档残页,脸色异常凝重:
“陛下,这份残卷记载,约莫千年前,曾有旅人自极西荒漠归来,声称在流沙深处见过‘钢铁巨城’的幻影,城中空无一人,唯有‘会说话的墙壁’和‘自行移动的傀儡’。旅人带回一片无法摧毁的‘金属树叶’,叶片上刻有……与天外纹部分相似的符号。那片树叶,据传后来被献给了当时的国师,也就是……玄机子师父的师祖。”
他顿了顿:“残卷末尾,有一句被反复涂抹又重写的话,似乎是那位旅人的疯言呓语,但……或许有关。”
“什么话?”
云无涯一字一顿地念道:“**‘它们不是第一批来客……我们,也不是这里最初的主人。’**”
苏晓月心头剧震,接过残卷。
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熟悉的世界,握紧了手中根据观测站能量图谱临时改装的定位仪器,转身,第一个踏入了那片旋转的、微绿的光晕之中。
身后,是三个月倒计时的滴答声,和一个关乎整个文明存续的谜题。
身前,是未知的黑暗,以及那句回荡在脑海中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谶言。
**我们,不是这里最初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