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散兵背到背上。
“你好轻。”我忍不住低声感叹,“是我所有背过的人里最轻的。”
这话不假,从纳塔扛到稻妻,再扛到璃月。
只要人还好好的,就好了。
背后传来一声轻哼:“呵……”
“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下。”我扫视着四周布满礁石的海岸线。
团雀扑棱着翅膀,顽强地跟了上来,在我前方不远处盘旋,发出焦急的“叽叽”声,像是在指引方向。
“这只笨团雀和你一个样子。”
“嗯?”什么。
果然,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被浓密藤蔓遮掩的洞口前。
团雀停下了。
我心中一喜,背着散兵,拨开藤蔓钻了进去。
洞口狭小,里面却是一条向上延伸的通道,看来通向山体内部。
暂时安全了。
我松了口气,打起精神,沿着曲折的通道艰难前行。
散兵不知是昏睡过去还是为了节省体力,一直很安静,没再说话。
通道七拐八绕,地势不断升高。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我踏入了一个巨大得几乎掏空了整片山腹的空间。
唯有震撼二字可以形容我所见之景象。
空间中央,静静伫立着一台庞然大物。
那是一台巨型机械,它就像是一座小山。通体暗沉,线条狰狞。
与提瓦特现有科技格格不入的异域风格,像是从某个失落文明的坟墓中爬出的钢铁巨兽。
在机械正上方第二层的天花板上,镶嵌着一颗呈现死灰色的球体,如同失去瞳仁的眼珠,漠然注视着下方。
像神明坏死的眼睛。
无声地注视着身下的一切。
我仰头看着这冰冷的造物,心中感慨万千,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造出了这样的东西?
“你去驾驶呗,万一你就是那个天选之子呢?”下方传来模糊的谈话声。
有人进来了。
“去你的!前几天才刚修复了传动系统,重得要死!真不知道以前那些人是怎么驾驶这玩意儿的,怕不是骨头都被压碎了……”另一个声音抱怨道。
我心下一紧,背着散兵,借助机械庞大的基座和阴影,与下面巡逻的人玩起了躲猫猫。
我绕着机械基座快速移动,发现侧面有金属梯可以爬上去。
爬的过程算不上容易,没有反应的散兵,身体随时会脱落,我怕他一不注意倒下去,脱下愚人众外套系紧了腰。
爬上顶部,是一个开放式的驾驶舱空间,并排有两个座位,面前是布满灰尘的复杂操控面板。
“哎,别磨蹭了,去驾驶舱把那个备用能量调节器拿出来,再不交差,等会儿那个人来了,我们都得挨骂!”下面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好,他们要上来了。
我飞快地扫视驾驶舱,目光落在两个连接着密密麻麻线路的头盔上。
头盔?
坠机时保护脑袋的吗?
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迅速将昏迷的散兵安置在其中一个座位上,笨拙但牢固地系好安全带。
然后,我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启动按钮。
友人生死未卜,追兵环伺……
不能坐以待毙。
我用力按了几下启动按钮。
毫无反应。
冰冷的金属面板死气沉沉。
早知道通识大课的机械课程好好听了。
果然没那么简单啊。
我的视线再次落回那个看起来沉重无比的头盔上。
戴上它,会有什么不同吗?
我看了看要往上爬的那几个士兵,难道是戴头盔撞人脑袋,效率更高?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一咬牙,抓起头盔,戴在了头上。
“嗡——”
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我的大脑。
杂乱疯狂的信息流如同暗河的水,蛮横地冲垮着我的意识防线。
眼前不是黑暗,是飞速滚动且无法理解的诡异符号和支离破碎的画面残影。
太阳穴像是被重锤敲击,突突狂跳。
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承受的精神负荷。
但拉尔夏苍白的面容,散兵受伤的腿。
璃月大家的背影。
一幕幕在我混乱的脑海中闪过。
不能放弃。
我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在这片意识的狂风暴雨中稳住心神。
像在沙漠中寻找绿洲一样,在那片混乱的信息流中,捕捉到一丝规律,一点属于这台机械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撕裂般的刺痛感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
思维变得迟缓,却又清楚地明白自己和某个庞大的存在连接在了一起。
我眨了眨酸涩无比的眼睛。
身下的巨型机械,发出了一声恍若从悠长沉睡中被惊醒的嗡鸣。
灰尘从关节缝隙簌簌落下。
“不好!驾驶舱有人!能量读数在上升!”下方传来惊恐的喊声。
“没接到通知啊!哪个家伙这么不怕死?”
就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变成了这台机械。
它的金属外壳是我的皮肤,它的传动关节是我的四肢,它的传感器是我的眼睛和耳朵。
我能感觉到下方愚人众士兵惊慌失措的跑动,能看到他们举起武器时瞄准的光点。
“开火!把她打下来!”
子弹和元素攻击如同雨点般落在机械的外壳上。
每一击都仿佛直接作用在我的神经上,带来钝器打击般的痛感。
左臂传动关节被一枚火箭弹擦过,我甚至能清楚感知到那里线路短路的灼热。
我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强行操控着机械抬起右臂。
那感觉就像在粘稠的胶水中挥动自己真实的手臂,沉重而滞涩。
我朝着子弹射来的方向一挥。
“轰!”
岩石和金属碎片四溅,几个士兵被扫飞出去。
我必须找到拉尔夏。
我操控着机械,迈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让地面震颤。
才走几步便动弹不得,原是这具“身体”被无数绳索紧紧拉扯。
但这些牵制在这具身体面前,简直是螳臂当车。
我抬起巨大的金属手掌,一把揪起一个试图逃跑的研究员,将他举到眼前。
“被关押的少女,在哪里?!”我的声音通过机械的扬声器传出,带着冰冷的金属回响。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指了一个方向。
我放下他,操控机械朝着他指的方向大步走去,沿途的墙壁和障碍物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撞开。
我能感觉到机械腿部传来过载的警报,身体的负担越来越重,头痛欲裂,但我不能停下。
终于,在一个加固的监牢前,我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拉尔夏。
我小心翼翼地用机械手指捏碎门锁,俯下身,尽量轻柔地将她捧起,安置在机械肩部一个相对平稳的平台上。
拉尔夏,坚持住。
就在这时,德莫西的身影出现在前方通道的尽头。
她手中举着一个散发着不稳定幽蓝光芒的装置,脸上是疯狂与决绝交织的扭曲表情。
“啊!你休想带走她!”她尖叫着,启动了那个装置。
一股带着强烈排斥和干扰的能量波动扩散开来。
这股力量与我通过头盔和机械建立的连接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两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撕扯。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闪烁,不再是昏暗的地下基地,而是变成了飞速闪过的陌生的记忆碎片——
一道兴奋狂热的声音:“成功了!成功了!有了他,战场将再无牺牲者!这是属于我们坎瑞亚的荣耀!终于!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呲啦的电流声。
接着是一道疲惫悲伤的声音:“最终还是……没能用上吗……是销毁,还是留下呢……”
最后是愤怒绝望的咆哮:“留下有什么用!坎瑞亚已经没了!我们的家!我们的文明!可恶啊!!!”
几百年前的执念、辉煌与绝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我本就濒临极限的意识。
我抱着仿佛要炸开的头颅,一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趁着德莫西被那装置牵制,我操控机械,用最后的力量,将拉尔夏轻轻放在了远处一处相对安全的坍塌物后方。
然后,我将全部意志化作力量,猛地摘下了那头盔。
脱离连接的瞬间,强烈的虚脱感和精神上的空洞感几乎让我瘫倒在地。
我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我……还是我。身上没有伤痕。
只是那种痛感,是神经在作用。
这种机器,是真的为了和平而存在的吗。
那它,又是来攻击谁的国家。谁的子民。
又或许是为了守护。
仅一念之差。
我看着眼前这台沉寂的钢铁巨兽,以及天花板上那颗死灰色的核心。
坎瑞亚的遗产……
坎瑞亚……
现在的文明,似乎还无法承载它带来的代价,也无法理解那些逝去的执念。
既然没办法让大家都满意,那只能让大家都不满意了。
“既然现在的文明留不住覆灭之国遗留的精神,那么便让它继续长眠吧。”
我低声自语,回头看了一眼安置拉尔夏的方向,一把背起不知何时已微微睁开眼的散兵,朝着驾驶舱外一跃而下。
几乎在我们跳离的瞬间,我通过残存的感应,向机械发出了最后一个指令——
下坠吧。
庞大的钢铁之躯失去了动力,发出金属扭曲声,朝着下方的深渊轰然坠落。
“糟了!能量核心不稳定!这里要塌了!”下方传来愚人众士兵绝望的呼喊。
机器随着塌陷往下沉。
我背着散兵,落地一个翻滚,不顾浑身散架般的疼痛,朝着拉尔夏的方向狂奔。
然而,还没跑到出口,德莫西的身影再次拦在了前方。
她手里的那个幽蓝装置光芒更加不稳定,仿佛随时会爆炸。
“既然得不到,那就一起毁掉吧。”她盯着我们,眼神疯狂而空洞,“我一生的追求……被你毁了……只要彻底激发这个控制平衡仪,让能量核心过载,这里附近的一切,都会为你们的愚蠢陪葬!”
这个疯子。
我放下散兵,他已经完全清醒,靠坐在墙边,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将拉尔夏紧紧护在身后。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刻着d&L的戒指。
“德莫西!”我举起戒指,“还记得这个吗。你觉得拉尔夏为你做的一切,她跨越山海来找你的这份信任和感情,都只是你口中无聊的消遣,是可以随意丢弃、甚至用来换取你所谓晋升的筹码吗?!”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在那片疯狂中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我一直觉得,拉尔夏用生命的代价也要见到的朋友,内心深处,也应该是一样珍视着、爱着她的啊!”
德莫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却又被更深的偏执和冰冷覆盖:“感情?友谊?那只是弱者抱团取暖的慰藉,是阻碍前进的、最无用的绊脚石!”
“你没有资格用凡俗的道德来审判我。”她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我们正在触碰的是神之领域!在真理面前,生命算什么?道德又算什么?”
她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实验室。
“看看这里!每一份数据,每一个发现,都是用什么东西换来的?是生命!是高尚者的生命!他们的价值,正是在于她们能被燃烧,能作为燃料,推动我们抵达下一个时代!神的庙宇即将成功,就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忽然,我看见她身后,悄悄靠近的萨莎,她朝我眼神示意,让我不要打扰她的行动。
我心领神会。
德莫西的眼中闪烁着殉道者般的光芒,“如果我的死亡能成为最终的最后的一个变量,那将是我此生最完美的成果。现在,你还要用你那套可笑的怜悯,来玷污这神圣的献祭吗?”
我轻笑:“高尚者?他们知情吗?他们知道自己会为了你的实验殉道吗?你把他们称作燃料和献祭品,德莫西,你甚至不敢用牺牲这个词,因为那里面还含有一丝对生命的敬意。”
“是,历史上的进步常常浸满鲜血。但那些死者,多数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是时代的尘埃,是命运的悲剧,而不是你口中心甘情愿的信徒!”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真理,可真理最核心的精神是质疑,而你要求的却是绝对服从。你说你在建造神庙,可你这座神庙的基石,不是自愿的信仰,而是被欺骗、被绑架的无辜者的尸骸!”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德莫西。你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虔诚信徒,但本质上,你是在扮演那个贪婪的神!你享受的不是发现真理的喜悦,而是这种掌控他人生死、定义他人价值的权力感!”
“拉尔夏的荣幸?不,那是谋杀。你愿意牺牲自己?那不过是你疯狂的最高潮——你连自己都当成了祭品,献祭给了你心里那个名为科学的伪神。”
“真正的科学不是吞噬生命。你,和你的实验,从来都不是通往未来的神圣献祭,你只是……一个被困在自我满足的疯狂里,拖着所有人一起殉葬的,古代祭司罢了。”
她嗤笑,刻骨凉薄地轻蔑:“你懂什么?你经历过永远无法达到母亲期望的痛苦吗?你体会过无论怎么努力,在别人眼里都只是一枚棋子的滋味吗?拉尔夏……她不过是我那段还算不那么无聊的时光里,一个天真的、可以随意摆弄的玩伴而已。”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突兀地响起。
萨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站在德莫西面前,刚刚收回的手还停留在半空。
德莫西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萨莎:“你……!”
“我对你很失望。德莫西。”萨莎的声音冷得像冰,里面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彻底的决裂,“你不仅背叛了朋友,更背叛了曾经信奉的属于人的那部分。”
就在这时,德莫西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猛地伸手,将我手中的戒指夺了过去。
“什么戒指!什么友谊的象征!都是没用的东西啊!我不信!我不相信!怎么可能有人这么蠢!怎么可能?!啊啊啊啊!”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拼尽全身力气,将那枚小小的指环,狠狠扔向了身后那因机械坠落和能量失控而产生的正在不断扩大的黑暗能量漩涡。
“都是一些!无聊的象征!”
戒指被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吞没,消失无踪。
几乎在同一时刻,我们脚下的地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塌陷。
“啊——!”
失重感包裹了所有人。
我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身边的散兵和拉尔夏,三个人一起朝着下方无尽的黑暗坠落而去。
耳边是撕裂般的风声。
岩石崩塌的巨响。
以及能量失控发出的仿佛要毁灭一切的刺耳鸣响。
不知坠落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一瞬,我们重重地摔在了一堆不知何时被布置好的松软的沙袋上。
“噗!”尘土飞扬。
我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抹了把脸,看到团雀正努力地从我压着的一撮沙子里挣扎出来,羽毛都炸开了。
“辛苦你了。”我吐掉嘴里的沙子,苦中作乐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环顾四周,一片狼藉。
我们似乎掉到了基地的更下层,暂时安全了,但危机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