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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鞴砂温暖的炉火,名为倾奇者的他在人类中找到了短暂的归宿,有了名字,有了可以称之为家人的存在。

然后是背叛的火焰,淬毒的刀刃,信任的崩塌。

最后他戴上「散兵」的面具,成为愚人众的执行官。

他追求着一颗心。

一颗他自出生便被赋予的使命,他作为一颗心的载体,却不被接受,于是抛弃。

数百年的沉重、被抛弃的恐惧、被背叛的愤怒、对自身价值的怀疑、深植于骨髓的孤独……

这些不属于我的记忆和情感,如同这片暗河,要将我淹没。

我看到了他每一滴无声的泪,每一次小心翼翼敞开心扉后的碎裂,每一次用尖刻与冷漠筑起高墙后,那个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渴望被接纳的灵魂。

原来……这就是你吗。

为什么没有呼吸。

原来是这样……

我顺着那汹涌的情感洪流指引。

这洪流不再属于连结,更像是他意识消散前,无意识释放出的积压了数百年的精神碎片。

拼命向下,向更黑暗的深处潜去。

终于,在被水母朦胧的幽光勉强照亮的视野边缘,我看到了那个向下沉沦的身影。

散兵闭着眼睛,失去了所有意识,缓缓下沉。

他的手向上,可他的身体却下落。

他像一幅被墨水缓缓浸透的浮世绘,紫色的身影在幽暗的水中无声下沉。

宽袖和衣摆似凋零的花瓣,在水中失重地飘散开。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平日里总是或讽笑或冷漠的嘴唇,紧紧抿着。

一只手,五指微微蜷缩,朝着上方虚空的光亮伸着,仿佛想抓住什么早已消逝的东西,又像是无意识的本能。

但那手臂终究是软垂的。

被全世界遗弃的孤寂感,比这深海的海水还要冰冷。

我不知如何描述此情此景,那记忆带来的无望,我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

我加快了下潜的速度,水刮过皮肤,肺部的空气在一点点减少。

我朝着他伸出手,指尖努力向前探,想要抓住他的手腕,抓住那一点飘摇的紫色。

近了,更近了。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手腕的前一刻,他的身体因为水流或下沉的惯性,微微一侧,我的手与他冰凉的手指堪堪擦过,只捞到一片冰冷的海水。

海水浮动,是什么声音。

那很陌生。

请抓住我的手。

请相信我。

或许是我的执念透过那微弱的连结传递了过去,或许是他下沉中感受到了水流的扰动,他蜷曲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然后,那双眼帘掀开了一条缝隙。

比须弥蔷薇还要深沉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和神采,空洞地映照着周围水母的点点亮光。

那目光涣散着,仿佛穿透了我,看到了遥远时空里的幻影。

他看着我的时候,看到了谁。

是创造又抛弃他的神明漠然的背影?

是那个如朝露般逝去的少年温暖的笑颜?

还是漫长岁月里无数张或欺骗、或利用、或最终离他而去的面孔……

浮光掠影,闪过。所有的幻象沉淀。

我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的脸。

我没有喊叫,在水下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抓住我!

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那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波动。

他看着我,终于辨认出了什么,那一直微微蜷缩着朝向虚空的手,忽然有了力气。

他不再被动下沉。

他努力地,对抗着水流的阻力和身体的沉重,调整着下沉的姿态,向着我伸出的手,抬起了他的手臂。

他的指尖在水中颤抖。

我的手指也努力向前伸着。

冰冷的海水中,两只手,带着各自的挣扎和期盼,穿越了黑暗与距离,终于。

他的指尖,先是轻轻碰触到了我的指腹。

随即,他像是确认了什么,五指猛地收拢,紧紧地缠住了我的手指。

与轻握不同,这更像是一种交缠。

一种,愿意把失去的信任,再次放在你手心的感觉。

他的手指用力地嵌入我的指缝。紧接着,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抓住了。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放开。

我奋力蹬水,拼命将他往水面拖拽。

我不时低头看他,可他的眼睛再次闭上了。

散兵比看起来要轻,人偶的躯壳在此刻如此单薄。

“哗啦——!”

破出水面的那一刻,我贪婪地大口呼吸着空气,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死死抱着散兵,用双腿艰难地划水,辨认着方向,奋力向不远处一块从岩壁突出的礁石游去。

我连拖带拽,将他推上礁石。

做完这一切,我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散兵还是昏迷了。

他脸色苍白如纸,手臂被河水泡得发白。

他本身就很白。

他腿部的关节处,有明显的不自然的扭曲,或许是坠落时撞击造成的组织结构损坏。

我强迫自己撑起身体,顾不上自己嗡嗡作响的脑袋,跪坐到散兵身边,颤抖着手检查他的情况。

除了手臂的外伤和腿部的损伤,似乎没有其他明显伤口,但人偶的运作原理我不懂,他的状态让我心慌意乱。

“散兵?散兵!”我轻轻拍打他冰冷的脸颊。“刚刚你不是还睁开眼睛回应我了吗?”

他没有丝毫反应。

“醒过来!你这家伙……”我一边按压着他的胸膛,一边语无伦次地低吼,“不是说要看着我别给你惹麻烦吗?不是嫌我笨嫌我吵吗?你自己怎么能先倒下!散兵!斯卡拉姆齐!你给我醒过来!”

我不知道按了多久,手臂酸麻,失去知觉。

我脱力地跪在地上。

为什么。

我什么都救不下来。

为什么这个世界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规则。

为什么一定要经历这些。

“咳咳……”

忽然,他咳嗽了一声,呛出几口浑浊的河水,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那双熟悉的眼眸缓缓睁开。

“……吵死了……”他声音沙哑得几乎碎裂,微不可闻,但那双眼睛在聚焦到我的脸上时,明显愣了一下。

“你醒了!”我喜极而泣,差点扑上去抱住他,但也只是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手,“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腿是不是很痛?”

他试图移动身体,眉头立刻紧紧皱起,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腿。好像……动不了。”他的声音虚弱,但意识明显在恢复。

我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他还醒着。

他靠在礁石上,目光扫过我的身上,最终落在我依旧抓着他的手上,眼神复杂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为什么……要跳下来救我?”

我看着他,脑海中再次闪过刚才在水中感受到的那些破碎而痛苦的记忆碎片。

一颗心被反复摔碎又勉强拼凑。

即使他没有心。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感情。

会思考,会流泪,会欢笑。

这样,为什么不能称之为人类呢。

创造者创造了他,却剥夺他被认可的权利。

我记得居勒什老师曾经闲谈时和我们说过:“很多人呐,总将自己活成一座座移动的陵墓,毕生供奉着童年未曾嗅到的一朵蔷薇,或是父亲未曾递来的那一勺枣椰浆。这些缺失,如同圣金虫推着的空粪球,在心灵的沙地上滚过一生,越滚越大,越滚越沉。”

“岁月是须弥的河,会漫溢,也会退去。等我们长得比骆驼背还高时,回头去找——哦,那件玩具已在宝商街的集市角落蒙尘。一直想得到的那个人的赞许,尝起来也不过是碗淡奶茶。

“可有些东西,是命运指尖漏下的沙。譬如母亲一个扎实的拥抱,譬如生日时本该响起的鼓声。它们一旦错过,便如坠入沙湖的陶罐,沉底了,就再也捞不起来。那罐中本该滋养灵魂的清水,只好用此后一生的泪水,一滴一滴,去勉强填满。”

居勒什老师并不带任何歉意与怜悯照顾我们。

他一直把我们当做自己的孩子那样。

或许,爱会让人自卑,会亏欠,会觉得自己付出的不够多。

但,居勒什老师一直把我们照顾得很好。

而对从未获得那种认可、那种无条件爱意与信任的散兵,他一次次的退却,一次次的防御,何尝不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

就像我曾见过的——

“妈妈会一直爱我嘛?”

“当然孩子,妈妈会一直爱你。”

“真的吗?一定会一直爱我?有多爱呢。会爱多久呢。”

孩子执意想要一个具体的答案。她一遍遍试探,一遍遍想得到肯定的回答。

母亲不厌其烦地叙述她的爱意。

居勒什老师说得没错。

爱会继承,会延续。

所以散兵的一些行为,真的很像一个孩子。

我反手握紧散兵那冰凉的手指,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之间的爱,不需要理由。”

他怔住了,被这个词语刺痛似的,倏地偏过头去,试图抽回手,声音带着惯有的嘲讽,却因为虚弱而没什么力度:“……朋友?呵……真是愚蠢又天真的想法啊。连结……哼,看起来已经消失了。你没必要再做这种……无谓的事情。”

在暗河底下,紧握住我双手的散兵,没有将我推开。

他也渴望得到关心,渴望得到信任,渴望同等的爱。

“不是因为连结啊,”我打断他,“就算没有绑定,我也会跳下来的。散兵,我……我看到了一些……你的过去。”

他身体一僵,倏然转回头盯着我,眼神情绪重重,我却捕捉到了一丝恐慌:“你……看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绷紧了。

“不多……只是一些碎片。”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但足够让我明白……我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藏起来,为什么不肯轻易相信别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包装得那么尖刻。但是,散兵,那些都过去了。”

“在你看来,我这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但现在,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把你当作重要的朋友。这不是出于怜悯,也不是因为曾经的绑定,更不是因为你是什么执行官或者拥有什么力量。仅仅因为你是你。”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眸深处。

这一瞬间,我像是看见了许多个散兵。

他们在跨越时空和我对视。

他的眼睛,看过了多少岁月。

半晌,长到我以为他这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他才有了动作。

“……那我们,会一直是……”他问,

“一直是。我们会一直是朋友。”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又追问了一句,像个固执地想要确认某个遥不可及承诺的孩子:“……永远吗?”

我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散兵,一辈子的事情,是没办法在某一天,凭着冲动或者糊涂就能决定的。”

“或许我明天就因为什么意外死掉了,或许……”

“你说这个做什么……”他打断了我。

“我说这个,是为了让你想开点,让你……能真正开心一点。”我努了努嘴角。

他撇撇嘴,“并没有开心。真想拆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构造,或许木偶最该研究的不是我,而是你。”

“但是你看,人生啊,”我继续轻声说道,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幽暗的地下空间,看到更广阔的天地,“就是因为充满了无可奈何的遗憾,那些确定的牢牢握在手中的现在,这些都是很珍贵的东西,不是吗。”

我顿了顿,想起一位纳塔的老者曾在篝火边说过的话,他已经走到人生尽头了。而这番话,当时那位老者是想送给基尼奇的。

如今,我想转述给他:“我曾听一位老者说,他每增加一根白发,里面就藏着一份遗憾。遗憾是时间的刻痕,是我们真真切切活过的证明。”

我重新将目光投向他,万般认真、无比郑重:“可是你的……人生还很长,远比我要长得多。如果现在就开始执着于一个遥不可及的轻飘飘的永远,那在你漫长的未来里,该堆积多少……因为无法实现而带来的失望和沉重的枷锁?”

我深吸一口气:“我无法给你一个轻易说出口的永远,那是对我们之间真实情谊的亵渎和敷衍。但是,我可以给你我的现在,给你我所能确定的——直到我生命尽头为止的一直。”

风穿过礁石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散兵久久地凝视着我,这样的眼神,在蒙德城那晚的客房一样。

他没有回应。

他只是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又昏睡过去时,他才重新睁开眼。

他眸中的波澜已经平息大半,恢复了平日的深邃。

他移开视线,望向汹涌的暗河,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却少了几分刻意营造的隔阂,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喑哑:

“……笨蛋。先想想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