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而恒定的暗蓝色光辉充满了狭窄的通道,光线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没有明确的源头,将通道内壁那些复杂到令人目眩的能量纹路映照得一清二楚。空气纯净,带着一种清冽的、类似雨后森林与精密机械混合的奇特气息,完全隔绝了外界的爆炸与嘶鸣。唯一的声响,是三人压抑的呼吸,以及从通道尽头那越来越亮的蓝色光晕中传来的、低沉、稳定、充满无尽信息流转的“嗡鸣”——那是“万识之心”最核心的搏动。
派蒙紧紧抓着王二二的手,小身子因为紧张和刚才的奔跑而微微发抖,但大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里面充满了恐惧、好奇,还有一丝……奇异的向往。她能感觉到,通道尽头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温暖的、熟悉的、仿佛回到“摇篮”怀抱般的共鸣感,来自她光翼深处那团“希望”的火种。
李默则完全被通道内壁那些流淌的、仿佛活着的能量纹路吸引了,他破碎的眼镜后,眼睛瞪得溜圆,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不可思议……这能量回路的结构……完全违背了现有的能量传导理论……看这个节点,它同时在处理至少七种不同相位的能量流,还能保持绝对稳定……这技术,这技术……”
王二二没有言语,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的“种子”容器和手背灼热的印记上。随着他们靠近通道尽头,“种子”的脉动越来越剧烈,几乎要挣脱他的掌握,而印记传来的共鸣,则带着一种悲伤的、沉重的、却又充满托付的使命感。他能清晰地“听”到那个中年男人——最后的那位“织网者”——残留在这核心中的、最后的意念碎片。
通道不长,大约只有五十米。尽头,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呈半球形的暗蓝色水晶空间。空间不大,直径约十米,高约五米,完全由那种纯净的暗蓝色晶体构成,晶莹剔透,内部隐约可见更加细密、繁复、如同神经网络般延伸向无尽深处的能量脉络。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个由光线构成的、缓缓旋转的、极其复杂的立体几何模型,模型中无数光点明灭,仿佛在模拟着某种浩瀚的规则运算。而在模型的下方,是一个同样由暗蓝色水晶雕琢而成的、简约而古老的控制台,控制台上没有任何按钮或屏幕,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微微凹陷的印记,以及旁边一个与“种子”容器形状完全吻合的插槽。
这里,就是“万识之心”最核心的控制节点,也是“织网者”印记得以最终传承、与核心建立深层链接的地方。
“就是这里……”王二二走到控制台前,看着那个手掌印记。印记的纹路,与他手背的织网者印记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完整、复杂、散发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古老韵味。
“要……要放上去吗?”派蒙飞过来,紧张地看着那个印记,又看看王二二流血不止的肋下和苍白的脸,“旅行者,你的伤……”
“没事。”王二二摇头,目光坚定。他将怀中那个依旧在剧烈脉动的“种子”容器,小心地放入了控制台旁边的插槽。
严丝合缝。
嗡——!!!
整个水晶空间,不,是整个“万识之心”核心,再次爆发出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却更加震撼灵魂的暗蓝色光潮!控制台上方的立体几何模型转速骤然加快,模型中心,一点璀璨到极致的银白色光芒猛地亮起,然后投射出一道凝实的、由无数流淌数据与古老符号构成的银白光柱,将王二二整个人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控制台上的那个手掌印记,光芒大盛,散发出温暖、呼唤、以及不容抗拒的牵引力。
“以‘织网’之血,承‘万识’之重,续‘秩序’之链……” 那个苍老、疲惫、却充满威严与悲悯的声音,直接在王二二的灵魂深处响起,不再是之前破碎的片段,而是清晰、连贯、充满力量!“后来者,若你心怀秩序,身负印记,聆听此心最后的回响……”
王二二没有犹豫,在派蒙和李默紧张的目光中,他缓缓抬起了染血的右手,将手掌,稳稳地按在了那个光芒流转的手掌印记之上!
就在掌心与印记接触的刹那——
轰!!!
王二二感觉自己的意识,瞬间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到无边无际的、由无数知识、记忆、情感、规则碎片构成的“信息洪流”,彻底吞没了!
他“看”到了“织网者”联盟辉煌的鼎盛时期,无数星辰被秩序的网络连接,文明在知识的共享下繁荣发展。
他“看”到了“虚无”的初次出现,如同宇宙背景中的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侵蚀、腐化、吞噬。
他“看”到了惨烈的战争,英勇的牺牲,悲壮的撤离,以及“织网者”们为了保存最后的火种,将知识与权限分散、封存、送出的决绝。
他“看”到了“万识之库”的建立,这座集合了“织网者”最高智慧与知识的圣殿,如何在灾难中成为最后的堡垒与希望。
他“看”到了最后那位“织网者”——名为“星穹”的守护者——独自坚守在这里,对抗着“净除派”的前身(一群被“虚无”侵蚀、转而疯狂崇拜“净化”的叛徒)的进攻,在能量核心即将过载、知识库面临污染的最后关头,毅然剥离了自己的核心印记,制造了“种子”,将其送出,然后引爆了外围防御,将自己与大部分入侵者一同埋葬,只留下这残破的核心和最后的信息……
无数画面、声音、情感、公式、星图……如同决堤的星河,疯狂涌入王二二的意识。这不仅仅是信息的传递,更是一种深层次的、灵魂层面的烙印与传承。手背的印记滚烫得如同烙铁,内部的结构在信息洪流的冲刷下,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生长、补全,变得更加复杂,更加贴近控制台上那个古老印记的形态。与此同时,一股庞大、精纯、浩瀚如海的秩序本源能量,顺着那手掌印记的连接,汹涌澎湃地注入他干涸的经脉、受创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修复着每一处损伤,补充着消耗的力量,甚至……冲刷、强化着他的生命本质!
“呃啊——!”王二二忍不住发出低吼,身体剧烈颤抖,七窍开始渗出细密的血丝,那是肉体在短时间内承受过于庞大能量与信息冲击的征兆。但他咬紧牙关,眼神在痛苦中却越发清明、坚定。他“听”懂了“星穹”最后的嘱托,理解了“织网者”的信念,也明白了自己身上这份印记所承载的、何其沉重的责任。
“旅行者!”派蒙吓得尖叫,想要冲过去,却被那股笼罩着王二二的银白光柱柔和而坚定地推开。她只能在外面焦急地飞舞,光翼上的橙红纹路因为感应到王二二剧烈的能量波动和痛苦,应激般地爆发出强烈的、充满担忧与安抚意念的温暖金红光芒,试图穿透光柱,却只能在其表面激起阵阵涟漪。
李默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能看到王二二手背上那个印记正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变化,光芒越来越盛,纹路越来越复杂,散发出的秩序波动也越来越强大、古老。他也能感觉到,整个水晶空间的能量场,正在以王二二为中心,进行着某种缓慢而深刻的调整与共鸣。
传承,在痛苦与光辉中进行。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也许过了一瞬,也许过了很久。终于,那银白的光柱开始缓缓收敛、黯淡。控制台上方的立体几何模型旋转速度逐渐减慢,中心那点银白光芒也变得柔和稳定。涌入王二二意识的信息洪流开始变得有序、分层,最终沉淀为一种清晰的、可随时调取的庞大知识库,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而注入他身体的秩序本源能量,也完成了修复与初步的强化,如同温润的暖流,在他体内缓缓循环。
光柱彻底消散。
王二二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但最终稳住了。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眸深处,仿佛有细碎的星光与流淌的数据流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沉静,但那沉静之中,却多了一种历经沧桑的深邃与背负重任的坚毅。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虚弱的苍白已被一种内敛的、蕴含力量的光泽所取代。肋下的伤口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疤。全身的疼痛和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盈的、仿佛能与这片空间呼吸共鸣的奇特感觉。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背上,那个织网者印记已然焕然一新。它不再是之前那个残缺、黯淡的简化图案,而是变得完整、复杂、精美,与控制台上那个古老的印记一模一样!印记呈现出暗金色,内部有细密的、仿佛星河流转般的能量脉络在缓缓流动,散发着温和却无比强大的秩序波动,与他自身的气息完美融合。
传承,完成了。他现在是真正的、完整的“织网者”印记持有者,也是“万识之心”残存核心认可的、唯一的权限继承者。
“旅行者!你……你没事吧?你的手!”派蒙立刻飞扑过来,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手背上那个发光的、漂亮的印记,触手温暖。“哇!变样子了!好漂亮!像……像把一个小小的、会发光的星空,纹在了手上!”
“我没事。”王二二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他轻轻摸了摸派蒙的小脑袋,目光转向控制台。插槽中的“种子”容器,此刻已经完全融化、消散,化作最后一点银白色的光尘,汇入了上方的立体几何模型中。而控制台上那个手掌印记,也在完成了传承后,光芒彻底黯淡下去,恢复了普通水晶的质感。
“种子”的使命,结束了。它所承载的权限与最后的信息,已经完整地传递给了新的继承者。
“成……成功了?”李默激动得声音发颤,“你获得了‘万识之库’的权限?”
王二二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万识之心’残存核心的部分权限,以及‘织网者’的完整传承印记。但‘万识之库’本身……”他看向上方那缓缓旋转的立体模型,以及模型周围悬浮的、那些代表着破碎知识的光球,“……在最后的爆炸和漫长岁月中,损毁、散落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也处于深度静滞状态,需要庞大的能量和特定的条件才能逐步唤醒、读取。而且,‘净除派’的目标,似乎不仅仅是摧毁或占领这里,他们想利用核心的能量,做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就在这时,整个水晶空间,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头顶和四周的晶体墙壁,出现了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痕!外面那被隔绝的爆炸声、金属撕裂声、以及能量对撞的轰鸣,再次变得清晰可闻,而且越来越近!控制台上的立体模型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周围那些知识光球也开始无序地乱窜、碰撞、湮灭!
“是外面!霜星姐姐和那个大铁疙瘩!”派蒙惊恐地看向通道入口的方向,虽然被封闭,但能感觉到恐怖的冲击正从那里传来。“还……还有那个坏巫婆的气息!他们打进来了!”
王二二眼神一厉,他通过刚刚获得的、与核心的微弱链接,能“感知”到外面的情况——霜星的仿生躯壳已经到了崩溃边缘,能量即将耗尽,正在被毒吻和“深渊漫步者”步步紧逼,退向平台边缘,距离他们所在的这个核心节点入口,已不足百米!而“深渊漫步者”正在用主炮持续轰击着外围的屏障和结构,整个核心区的稳定性都在下降!
“没时间了。”王二二迅速走到控制台前,将意念沉入手背那全新的印记,尝试与“万识之心”残存的调控功能建立更深的连接。立刻,一股浩瀚而复杂的信息流反馈回来,包括核心的当前状态、能量分布、损坏区域、以及……几个尚能启动的、有限的防御或应急协议。
其中一个协议,引起了他的注意——“最终回响:在核心遭受不可逆损毁威胁时,消耗剩余能量,执行一次定向、高强度的‘秩序净化’冲击,清除核心区域内所有非认证的‘混乱’与‘侵蚀’源,并为认证者开启一次超短程、不稳定的定向空间折跃,目标坐标需预先设定。”
“秩序净化”冲击?定向空间折跃?
王二二心中急速权衡。这可能是他们唯一逃出生天、甚至逆转局面的机会!但“消耗剩余能量”意味着,一旦使用,这座残存的“万识之心”核心将彻底失去活性,化为死物。“不稳定的定向空间折跃”更是风险巨大,可能被抛到宇宙的任何角落,甚至空间乱流中。
而且,要启动这个协议,需要极高的权限(他现在勉强具备),精确的目标坐标(他哪里有?),以及……在冲击启动的瞬间,为核心提供一个短暂但强大的、稳定的“秩序锚点”,以确保冲击的指向性和折跃的稳定性。这个“锚点”,需要高度纯净、强大的秩序能量源,或者……与之共鸣的、稳定的“希望”载体。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边焦急的派蒙身上,落在了她光翼上那温暖闪烁的橙红纹路上。
派蒙似乎感应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大眼睛里映着他凝重的脸:“旅行者,怎么了?是不是……有办法了?派蒙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伴随着金属被彻底撕裂的、令人牙酸的噪音,从通道入口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毒吻”那疯狂而尖锐的笑声,以及霜星最后一声嘶哑的、带着电子杂音的怒喝!
挡在核心节点入口的最后屏障,被“深渊漫步者”的主炮,配合毒吻的集中攻击,强行轰开了!
灼热、狂暴、充满硫磺和毁灭气息的能量乱流,混合着“毒吻”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和“深渊漫步者”沉重的、仿佛要踏碎一切的压迫感,如同海啸般,朝着这最后的、小小的水晶控制室,席卷而来!
时间,真的到了最后一刻。
王二二不再犹豫,他猛地看向派蒙,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派蒙,信我吗?”
派蒙被他从未有过的严肃眼神看得一愣,但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小脑袋用力地点下,大眼睛里充满了全然的信任:
“信!派蒙永远相信旅行者!”
“好。”王二二一把将她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紧搂在怀中,同时,将获得完整传承后、蕴含着浩瀚秩序之力的右手,狠狠按在了控制台中心,那个已经黯淡的手掌印记之上!他将自己所有的意念、刚刚获得的知识、对“秩序”的信念、以及对同伴的守护决心,全部灌注进去,疯狂地激活那个“最终回响”协议!
“以‘织网’之名,启‘最终回响’!目标——净化此间一切‘混乱’与‘侵蚀’!”
嗡——!!!
整个“万识之心”核心,发出了有史以来最恢宏、最悲壮、也最决绝的最后鸣响!那声音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又仿佛走向终结的挽歌!
控制台上方的立体模型瞬间崩解,化作一道无法形容其璀璨、其纯粹、其浩瀚的、银白色与暗蓝色交织的、充满无尽秩序信息的能量光柱,以王二二和派蒙为中心,轰然爆发,朝着被轰开的入口方向,朝着汹涌而来的毒吻、深渊漫步者,以及外面整个混乱的战场,无差别地、毁灭性地、净化一切地——横扫而去!
与此同时,王二二用尽最后的意识,紧紧抱着怀中因这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而惊恐瞪大眼睛、光翼上金红与银蓝光芒疯狂交织的派蒙,对着控制台嘶声喊出了他记忆中,离此地最近、也最可能安全的那个坐标:
“‘摇篮’——遗迹外围!!!”
银白色的秩序净化光潮,吞没了视野中的一切。
也吞没了毒吻惊骇欲绝的尖叫,“深渊漫步者”能量过载的爆炸,以及……通道入口处,那道在最后一刻,似乎回头望了这边一眼的、冰蓝色的、伤痕累累的残破身影。
光,吞噬了一切。
然后,是无尽的、失重的、空间被疯狂拉伸与扭曲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