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被扔进高速旋转的滚筒，又像是沉入光线与色彩完全扭曲、失去所有方向的深海。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失重与剥离。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前一瞬还置身于“万识之心”那毁灭与新生的璀璨光潮中，下一刻，感官便被粗暴地揉碎、拉伸、然后狠狠掷出。
“砰！哗啦——！”
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湿腐气味的液体瞬间淹没了口鼻，紧接着是坚硬粗糙的岩石狠狠撞击后背的剧痛。王二二猛地睁开眼，本能地屏住呼吸，剧烈的咳嗽被涌入的液体呛回喉咙，火辣辣地疼。眼前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过水体，勾勒出上方摇晃的、破碎的光斑。
水！他们在水里！而且是……某种水下洞穴？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与不适。他手脚并用，挣扎着向透光的水面划去。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柔软、温暖、但同样在剧烈颤抖和呛水的小小身体——是派蒙！
“噗哈——咳咳咳！！！”两人几乎是同时冲破水面，贪婪地、剧烈地吸入带着浓重水汽和苔藓味的空气。派蒙咳得撕心裂肺，小手死死扒着王二二的肩膀，光翼湿漉漉地耷拉着，上面的橙红纹路光芒微弱，像两盏快要熄灭的、浸了水的小灯泡。
“旅……旅行者……派蒙……派蒙喝了好多水……又咸又苦……像……像被塞进了装满过期海草和铁锈的、会晃荡的大锅……”她一边咳，一边带着哭腔抱怨，声音虚弱。
王二二也剧烈喘息着，肋下之前愈合的伤口传来隐约的酸痛，但并无大碍。他迅速环顾四周。这是一个不大的、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大半被幽暗的、冰冷的地下河水淹没。他们正处在靠近洞壁的一处浅滩，脚下是滑腻的岩石和淤泥。光线来自洞穴顶部几个狭小的、被藤蔓和苔藓半掩的裂缝，透下些微惨白、冰冷的天光，勉强照亮洞内。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水腥、苔藓腐败和某种淡淡的、类似硝石的味道。耳边是地下河潺潺的、永不停歇的流水声，以及洞顶偶尔滴落的水珠声。
这里不是“摇篮”遗迹外围。绝对不是。那里虽然荒凉，但绝无如此充沛的地下水和这种阴湿的环境。
空间折跃出错了？还是“最终回响”协议的坐标设定被干扰了？
“李默！霜星！”王二二心头一紧，嘶声喊道，声音在洞穴内激起空洞的回响。他记得在最后的光潮吞没一切前，李默似乎就在控制室角落，而霜星……
没有回应。只有水声和滴答声。
“李默叔叔！霜星姐姐！”派蒙也带着哭腔呼喊，光翼努力扇动，带起一片水花，却飞不高。
依旧没有回应。洞穴内似乎只有他们两人。
王二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检查了一下自身状态。身体虽然疲惫，但并无重伤，体内那股传承获得的秩序本源力量虽然消耗巨大，但依旧在缓慢流淌、恢复。手背上那完整的暗金织网者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恒定而温润的微光，与周围环境的能量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这里的能量场，与“彼岸原”那种极寒死寂或“星骸庭院”的混乱扭曲都不同，更加……沉闷、厚重，带着一种亘古的惰性。
他又看向派蒙。小家伙除了呛水和惊吓，似乎也没有大碍，光翼的光芒虽然弱，但在缓慢恢复。只是她小脸煞白，大眼睛里满是后怕和茫然。
“我们……我们逃出来了？从那个……会发光的、好大好吵的蓝宝石心里？”派蒙吸了吸鼻子，小手紧紧抓着王二二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嗯，逃出来了。”王二二将她抱到相对干燥一点的岩石上，自己也爬上去，拧着湿透的衣物。“但这里不是我们想去的地方。李默和霜星……可能失散了。”
派蒙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李默叔叔……霜星姐姐……他们会不会……” 她不敢说下去。
“不知道。”王二二实话实说，声音低沉，“但我们必须先活下去，弄清楚这是哪里，然后……再找他们。”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开始仔细观察这个洞穴。洞穴不大，除了他们进来的这条地下河（不知通往何处），另一头似乎有一条被水流长期冲刷形成的、狭窄的、向上倾斜的岩石甬道，隐约有气流通过，带着更清新的、但依旧冰冷的气息。
“走，去上面看看。”王二二将派蒙重新背好（她的翅膀湿了飞不动），拔出短刃，警惕地走进那条甬道。甬道狭窄湿滑，布满了滑腻的苔藓，只能弯腰前行。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亮光，并有清晰的、带着回响的“哗哗”水声传来——不是地下河的潺潺声，而是更宏大、更持续的，像是……瀑布？
冲出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无边无际、充斥视野的、灰白色浓雾所笼罩！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被水流侵蚀而成的、半开放的岩洞出口。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平台，平台外几步就是深不见底、水声轰鸣的悬崖！一条宽阔、混浊、呈灰黄色的巨大河流，如同愤怒的土龙，在下方数百米的峡谷中奔腾咆哮，激起漫天水雾，与天空中那铅灰色、低垂厚重、仿佛触手可及的浓云融为一体，构成了这片天地间唯一的色彩与声响。能见度极低，目光所及，除了脚下的岩台、旁边的崖壁、下方怒吼的河与无尽的雾，再也看不到其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泥土的腥气，以及一股……极淡的、却无处不在的、类似金属和陈旧能量的沉闷气息**。温度很低，潮湿的寒意无孔不入。
这里……绝不是提瓦特任何已知的区域。也绝不是“彼岸原”。环境、能量、气息，都截然不同。
“好……好大的雾……好吵的水……”派蒙趴在王二二肩头，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被这蛮荒、宏阔而又死寂的景象震慑，声音都小了许多，“这里……是哪里呀？感觉……好陌生，好……空荡荡的，像被世界忘记了……”
王二二眉头紧锁。他尝试通过手背的印记去感应，但除了与这片天地间那沉闷厚重的惰性能量场产生微弱的、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般的涟漪外，得不到任何清晰的回馈。没有“织网者”设施的共鸣，没有熟悉的信标波动，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块完全陌生的、未曾被“秩序”网络覆盖的蛮荒死地。
空间折跃的偏差，远比想象中更大。
“必须找个能躲避、能看清周围环境的地方。”王二二沉声道，目光扫视着岩台两侧。左侧是陡峭湿滑、布满苔藓的崖壁，向上延伸没入浓雾。右侧，岩台延伸出去，似乎连接着一条被水流冲刷出的、狭窄的、贴着崖壁的天然石脊，蜿蜒向上，同样隐入浓雾。
他选择了右侧的石脊。至少这条“路”看起来相对明确。将派蒙背好，他小心翼翼地踏上湿滑的石脊。石脊宽不足半米，外侧就是云雾翻腾、水声震耳的深渊，每一步都需万分谨慎。浓雾如同有生命的实体，包裹着他们，打湿了头发和衣物，更添寒冷。
沿着石脊向上攀爬了约莫半小时，浓雾似乎稀薄了一丝。能隐约看到更高处的崖壁轮廓，以及……石脊尽头，似乎连接着一个更大的、相对平坦的、黑乎乎的突出岩体。
又艰难前行一段，他们终于踏上了那片突出的岩体。这里像是一个小小的、被遗忘在悬崖边的观景台，大约几十平米，地面相对平整，堆积着一些从上方滚落的碎石和枯败的、不知名的藤蔓。最关键的是，这里位于一个气流的交汇处，浓雾被吹散不少，视野开阔了许多。
王二二将派蒙放下，两人走到岩体边缘，向下望去。
下方，依旧是那条怒吼的灰黄大河，在深邃的峡谷中蜿蜒，流向雾气弥漫的远方。而抬头向上，穿过渐渐稀薄的雾霭，他们终于看到了这片陌生天地的“天空”。
那并非提瓦特熟悉的、有日月星辰流转的天空。而是一片永恒的、铅灰色与暗红色交织的、厚重到令人窒息的云层穹顶。云层低垂，缓缓翻涌，仿佛凝固的、脏污的棉絮，偶尔有暗红色的、无声的闪电在云层深处蜿蜒亮起，将下方的大地和河流映照出瞬间的、狰狞的剪影，却听不到雷声。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只有这恒久不变的、令人压抑的暗沉天光。
而更远处，在视线的尽头，雾气与低垂云层交界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无数高耸入云的、黑色巨塔般的、奇形怪状的剪影，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这片死寂的天地间。那些剪影的轮廓，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尖锐的、充满工业暴力感的几何特征，绝非自然造物。
“那些是……什么？”派蒙小手指着地平线上那些黑色的巨影，声音带着不安。
王二二凝视着那些遥远的轮廓，心脏一点点沉下去。那些建筑的风格……与他见过的“织网者”的圆润古老、“观星会”的精密实用、“净除派”的冰冷几何都不同，更加粗犷、野蛮、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对环境的掠夺与征服的意味。而且，这片天地的能量场如此沉闷惰性，却又能支撑如此庞大的、显然非自然形成的建筑群……
一个不祥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形。
这里，可能是一处早已被“织网者”网络遗忘、或者在记录中处于“不可接触”状态的、被某种强大力量长期统治或改造的未知界域。甚至可能……是“净除派”势力范围的更深处，或者，是某个与“虚无”侵蚀相关的、更加危险的“边疆”或“废土”。
如果是后者……那他们的处境，将比在“彼岸原”更加凶险万倍。
“旅行者……”派蒙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脸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更加苍白，“派蒙肚子……又饿了。还有，好冷。这里……感觉一点都不好。我们……我们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王二二沉默地摸了摸她湿漉漉、冰凉的小脑袋。回家？回哪个家？提瓦特？“摇篮”？甚至刚刚逃离的、可能已经彻底毁灭的“万识之心”？前路茫茫，归途渺渺。
但他不能将这份茫然和无助传递给派蒙。他蹲下身，从湿透的行囊里，翻出最后一点用防水布包裹的、被挤成一团的、湿漉漉的“阳光豆子”粉末，混着岩壁上滴落的、相对干净的水滴，搅成一小团糊糊，递到派蒙嘴边。
“先吃点，恢复体力。路，总会有的。”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慌乱。
派蒙看着那团卖相凄惨的糊糊，小嘴瘪了瘪，但还是接过来，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一边吃一边嘟囔：“湿掉的豆子粉……更难吃了……像……像掺了沙子的、放馊了的浆糊……不过，是旅行者给的，派蒙就吃……”
看着她努力吞咽的样子，王二二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了一丝。只要这个小家伙还在身边，希望就还没有完全熄灭。
他站起身，再次望向远方地平线上那些沉默的黑色巨影，手背的印记微微发烫。陌生的世界，未知的威胁，失散的同伴，前路未卜。但至少，他们还活着。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下方奔腾的河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灰黄的浪涛中载沉载浮，正顺着湍急的水流，朝下游漂去**。
那东西的轮廓……隐约像是一个人形？而且，似乎穿着深色的、带有金属反光的衣物？
难道是……李默？还是霜星？
王二二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抱起刚吃完糊糊、还没反应过来的派蒙，目光迅速扫过岩体边缘，寻找着可以快速下到河边的路径。
“抓紧！我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