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呼啸的气流和金属管道内壁粗糙的刮擦声。派蒙的尖叫声被灌入口鼻的、带着陈旧铁锈和机油味的疾风撕碎。下坠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对心神已是漫长的折磨。就在王二二准备用短刃插入管壁减速时，脚下猛地一空——
噗通！噗通！噗通！
三人，严格说是两人加一飞行生物，先后摔进一处冰冷刺骨、深及大腿的粘稠液体中。液体散发着浓烈的、类似冷却液和腐败机油的混合怪味，但似乎并无腐蚀性或毒性。冲击力被缓冲了大半，但冰冷的液体瞬间浸透衣物，寒意如同钢针，狠狠扎进骨髓。
“咳！咳咳！呸！什么鬼地方！水是臭的！”派蒙挣扎着从粘稠的液体中浮起，扑腾着光翼，小脸皱成一团，拼命吐着嘴里的怪味液体，“像……像掉进了放了一万年的、过期机油的汤锅里！还加了生锈的铁钉和发霉的抹布！”
王二二挣扎着站起，肋下的伤口被冰冷液体一激，痛得他眼前发黑。他摸索着抓住旁边一根从液体中伸出的、锈蚀的金属梯，将几乎被冻僵、还在胡乱扑腾的派蒙拎起来，放在相对干燥的梯级上。李默也呛咳着爬过来，浑身发抖，嘴唇乌紫。
“这里是……共鸣井的底部？还是维护通道的集液池？”王二二环顾四周。头顶，他们坠落的井口已经缩成一个微小的、黯淡的光点，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周围是绝对的黑暗，只有从上方井口透下的那点微光，勉强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空间的轮廓。他们正站在这个空间底部，浸泡在冰冷的粘稠液体中。液体表面漂浮着一些破碎的零件、线缆和不明物质的絮状物。四周的墙壁似乎是厚重的、布满锈迹和冷凝水的金属，隐约可见一些巨大的、已经停止运转的管道和阀门的轮廓。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浓郁的机油和金属锈蚀气味，还有一种……极淡的、却稳定而清晰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低沉能量嗡鸣，从脚下深处传来，震动着液体，也震动着他们的胸腔。
是信标核心的能量脉动！他们已经非常接近了！
“看那边！有光！”派蒙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在圆柱形空间的另一侧，大约十几米外，靠近水面的位置，有一扇半开的、厚重的、边缘闪烁着微弱应急绿光的圆形气闸门。门后的通道，似乎向下倾斜，延伸向更深、更暗处，但那稳定的能量嗡鸣，正从那里传来。
“是维护通道的入口。走。”王二二没有迟疑，忍着肋下的剧痛和刺骨的寒冷，深一脚浅一脚地淌过粘稠的液体，向那扇门挪去。派蒙低空飞在他身边，光翼的光芒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成了唯一可靠的光源，照亮前方一小片漂浮着油污的水面。李默也咬牙跟上。
靠近气闸门，能看见门框上有明显的人工开凿和焊接痕迹，似乎后来加装的。门上有一个简易的机械锁，但已经损坏，门虚掩着，只容一人侧身通过。门后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由金属网格铺就的狭窄走道，走道两侧是更加粗大、锈迹斑斑的能量管道和线缆束，有些还在极其微弱地闪烁着各色故障灯光，提供着聊胜于无的照明。空气中那股机油和金属锈蚀味更浓了，还混合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臭氧的清新气味，与之前的腐败感形成奇异对比。能量嗡鸣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有力，仿佛有巨兽在管道深处呼吸，震得金属网格地面微微颤动。
“能量读数在升高……我们正在接近核心。”王二二低声道，手按在胸口。怀中的“织网者之种”容器，此刻滚烫，脉动与那能量嗡鸣完全同步，共鸣强烈到让他产生一种奇异的、仿佛要与这片空间融为一体的错觉。手背的印记也在微微发烫。钥匙碎片更是光芒流转，内部的蓝红星云旋转速度加快，不断将一股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反馈给他，支撑着他几乎枯竭的身体。
派蒙似乎对周围的环境很不适应，小脸发白，光翼紧紧收拢，不安地左顾右盼：“这里……好吵……像……像有个超级大的、生锈了的、还在打呼噜的钢铁史莱姆睡在下面……派蒙的翅膀……感觉麻麻的，像有很多小虫子在爬……”
“是核心能量场的辐射。你的体质特殊，对能量敏感。”王二二解释，同时警惕地观察着通道前方。走道并非笔直，不断有岔路和向上的维修竖井，但“种子”和钥匙碎片的牵引感明确地指向一条向下角度最陡、能量嗡鸣最响的主通道。他们沿着主通道快速下行。
越往下，环境越显古老。金属墙壁上的锈迹变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灰色的、非金非石、触手温润的特殊材质，表面开始出现与“织网者”印记风格类似的、流淌着微光的复杂能量纹路。走道逐渐变得宽阔、高挑，两侧出现了一些保存相对完好的、镶嵌在墙壁内的控制面板和显示终端，虽然大部分屏幕漆黑，但偶尔有几块仍在顽强地闪烁着残缺的、不断滚动的数据流和古老的文字符号。空气中那股臭氧的清新气味更浓，能量嗡鸣已化为低沉、恢宏、充满秩序感的“乐章”，每一次脉动都仿佛在洗涤灵魂，驱散着疲惫与恐惧。
这里，才是真正的、属于“织网者”时代的信标内部。
“我们……我们进到信标里面了？”李默看着周围那些明显不属于“净除派”或“观星会”风格的古老设施，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这些技术……这些能量纹路……简直……”
话音未落，前方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他们走出了狭窄的维护通道，踏入了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壮丽到令人窒息的、巨大的球形空间。
这个空间的规模远超想象，直径恐怕有数公里。他们站在一处突出在球形空间内壁的、狭窄的环形金属平台上。平台下方，是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柔和乳白色与暗蓝色能量流光的虚空，仿佛一片微缩的星云在缓缓旋转、流淌。而球形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颗无法估量其大小的、通体由纯净的暗蓝色晶体构成、内部仿佛封存着整个银河的、缓缓自转的多面体核心！核心表面，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血管和神经般的能量脉络在流淌、闪烁，每一次脉动，都带动整个球形空间内的能量流光随之荡漾，发出那恢宏的“乐章”。这里，就是“群星”信标真正的核心——“万识之心”**！
核心散发出的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直达灵魂的、浩瀚、古老、充满智慧与悲悯的气息。仅仅是注视着它，就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却又仿佛能触摸到某种贯穿宇宙的真理与秩序。
而在核心与内壁之间，悬浮着无数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由光线和数据流构成的、不断生灭变幻的立体符文、星图、公式、以及模糊的影像片段，如同围绕恒星运转的行星与星尘。那是“万识之库”泄露出的、破碎的知识与记忆的投影。
“这里……就是……”派蒙看呆了，小嘴张成了o型，忘记了害怕，光翼不自觉地舒展开，橙红纹路的光芒与核心散发的辉光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微微闪烁。“好……好漂亮……像……像把整个星空，都装进了一颗会发光、会唱歌的、超级大的蓝宝石里……”
王二二也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怀中的“种子”容器剧烈震颤，几乎要脱手飞出，与核心的共鸣达到了顶点。他能“听”到“种子”中传来的、那个中年男人最后的、充满悲伤与决绝的呐喊，与眼前这恢宏而残破的核心景象重叠。钥匙碎片光芒大盛，手背印记灼热。
然而，就在他们沉浸在这震撼与悲壮中时，异变突生！
他们头顶上方，遥远的平台入口处，传来沉闷的、连续的爆炸声和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刺耳噪音！紧接着，是沉重到让整个平台都微微震颤的脚步声，以及一股冰冷、贪婪、充满毁灭欲的熟悉恶念，如同粘稠的墨汁，蛮横地侵入了这片原本纯净而秩序的能量场！
是“深渊漫步者”！它追下来了！而且，它正在暴力破坏维护通道的结构，试图闯入核心区！
“他们来了！”李默吓得魂飞魄散。
王二二眼神一厉，目光迅速扫过平台。平台不大，除了他们进来的通道，只有另一侧有一条向下的、更加狭窄、似乎通向核心更近处某个节点的悬空金属栈道。栈道在虚空中蜿蜒，尽头连接着核心表面一个不起眼的、类似检修入口的凸起结构。
“去那里！”王二二指向栈道尽头，“种子”的牵引感明确指向那个入口。他不再犹豫，背着派蒙，冲向栈道。李默也连滚爬爬跟上。
栈道年久失修，锈蚀严重，在脚步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下方就是翻涌的能量虚空，掉下去尸骨无存。他们只能紧贴着内壁，小心翼翼地向核心移动。
头顶的爆炸和撕裂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股灼热的、带着硫磺和金属熔融气味的狂风，夹杂着金属碎屑和能量残渣，从上方入口处倒灌进来！一个庞大、狰狞、通体覆盖着厚重暗红色装甲、关节处喷涌着幽蓝能量火焰、头部是多管旋转炮塔的机械巨足，猛地踩踏在了他们刚刚离开的平台边缘！金属平台不堪重负地扭曲、凹陷！是“深渊漫步者”的一条腿！它已经撕开了通道，即将闯入！
紧接着，一个高挑、熟悉、带着戏谑与冰冷杀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顺着“深渊漫步者”的腿甲滑下，轻盈地落在破损的平台边缘。银发在核心的光芒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半张金属面具反射着“万识之心”的蓝光，绛唇勾起残酷的弧度。正是“毒吻”！她手中把玩着那枚红蓝纠缠的菱形水晶，竖瞳透过面具，瞬间锁定了栈道上正在艰难移动的王二二三人，尤其是他怀中的“种子”容器和背上的派蒙。
“小老鼠们，跑得真快啊。”毒吻慵懒沙哑的声音，穿透了能量嗡鸣，清晰地传来，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愉悦，“这份礼物，我很喜欢。省了我不少寻找的功夫。现在，把‘钥匙’、‘火种’，还有那个小盒子……乖乖交出来。或许，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些，成为‘净化’新秩序的一部分。”
她话音未落，手中水晶光芒一闪！一道凝练的紫黑色能量箭矢，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直射向栈道上行动最不便的李默后心！速度快到极致！
“小心！”王二二回身挥剑，一道稀薄的金白光刃斩出，试图拦截。
然而，另一道更快、更精准的幽蓝光束，后发先至，凌空击碎了那枚紫黑箭矢！光束的来源，是上方平台入口的阴影中，一个踉跄着、用左手扶着扭曲门框、右臂无力耷拉、浑身遍布焦痕与破损的身影。
是霜星！她竟然也跟下来了！而且，看样子经历了惨烈的战斗，仿生躯壳损伤严重，但那双冰蓝的眼眸，依旧锐利如刀，锁定着毒吻。
“你的对手……是我。”霜星的声音透过破损的发声器传来，带着嘶哑的电流杂音，却异常坚定。她左手抬起，那把能量手枪的枪口，稳稳指向毒吻，虽然手臂在微微颤抖。
毒吻的竖瞳微微眯起，随即化为冰冷的嘲讽：“哦？还没报废的残次品？凭你现在这副样子，也想拦我？”
霜星没有回答，只是扣动了扳机。一道幽蓝光束射向毒吻，同时，她左手腕一翻，最后两枚黑色薄片射出，化作两道旋转的幽蓝锯齿，斩向“深渊漫步者”那条踩在平台边缘的巨足关节处！她竟想以残破之躯，同时牵制毒吻和那台恐怖的战争机器！
“不自量力！”毒吻冷哼一声，身形如同鬼魅般闪开光束，同时手中水晶光芒大盛，数道紫黑色的能量触手迸射而出，缠向霜星！而“深渊漫步者”的巨足只是微微一震，关节处厚重的装甲就将那两枚锯齿弹飞，只是留下了几道浅痕。
霜星陷入苦战，险象环生。但她成功地吸引了毒吻和“深渊漫步者”的部分注意力，为王二二他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快走！”霜星嘶哑的声音在爆炸和能量对撞的轰鸣中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意味。
王二二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回头，全速冲向栈道尽头。派蒙在他背上，看着远处在能量爆炸中不断闪避、格挡、伤痕累累的霜星，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小嘴抿得紧紧的。
他们终于冲到了栈道尽头，那个凸起的检修结构前。那是一个紧闭的、由纯净暗蓝色晶体构成的圆形小门，门上有一个与“种子”容器形状完全吻合的凹槽。
“就是这里！”王二二毫不犹豫，取出怀中滚烫的“织网者之种”容器，将其按入凹槽。
严丝合缝。
嗡——！！！
整个“万识之心”核心，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暗蓝色光辉！核心旋转速度骤然加快，内部的星河仿佛活了过来，疯狂流淌！悬浮在周围的那些知识光球和影像片段，齐齐向核心汇聚！那恢宏的能量乐章，化作了高亢、悲壮、充满无尽信息的洪流，冲刷着整个空间！
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栈道和平台，开始剧烈震动、崩解！核心的能量被“种子”激活，开始进入某种不稳定的、高负荷的运转状态！
“不——！你们干了什么？！”远处，传来毒吻惊怒的尖叫。她和“深渊漫步者”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爆发冲击，动作出现了迟滞。
暗蓝色的晶体小门，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狭窄的、充满柔和蓝光的通道。通道尽头，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复杂的控制结构。
“进去！”王二二将派蒙和李默推进通道，自己最后看了一眼远处在能量狂潮中依旧与毒吻和机械巨足缠斗的、那道伤痕累累的冰蓝身影，然后毅然转身，踏入通道。
小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将外界的爆炸、嘶鸣、能量狂潮彻底隔绝。
通道内一片寂静，只有柔和蓝光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仿佛来自“万识之心”最深处的、苍老、疲惫、却又充满期待的……呼唤。
派蒙紧紧抓着王二二的手，小脸苍白，大眼睛里倒映着通道尽头的光，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旅行者……我们……是不是快要见到……那个留‘种子’的、很伤心的叔叔了？”
王二二握紧她的小手，感受着怀中钥匙碎片与“种子”同源共鸣传来的、那浩瀚而悲伤的意志，缓缓点了点头。
“嗯。我们……去完成他的嘱托。”
脚步，坚定地，迈向光芒的尽头，迈向这趟漫长旅程的终点，也迈向……未知的真相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