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两团火球还没凝实就散了。
金红色的光从萧辰身上褪去，像潮水退得那么快。
皮肤上的裂痕还在，但不再透光，只剩一道道狰狞的血口子，肉翻在外面，能看到底下白森森的骨头。
血顺着胳膊往下淌，在脚边积了一小滩，暗红色的，黏稠得拉丝。
金刚怒目，一炷香时间到。
副作用来了。
先是冷，透骨的冷，像整个人被扔进冰窟窿里，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
然后才是疼——不是伤口那种疼，是从骨髓深处往外钻的疼，密密麻麻，像有无数蚂蚁在啃食五脏六腑。
萧辰晃了一下，单膝跪地。
左手撑地，右手按着胸口，嘴里全是铁锈味。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耳朵里嗡嗡响，听不清远处那些黑袍人在喊什么。
但他知道他们在靠近。
两个还活着的长老，加上七八个赶来的幽冥宗高手，慢慢围了上来。
他们走得很小心，眼睛死死盯着萧辰，手里法杖、刀剑都举着，随时准备扑杀。
“他力竭了！”
一个脸上有疤的长老低吼，“一起上，宰了他！”
没人动。
刚才萧辰一拳轰杀独眼长老、一击清空数百尸兵的场面太吓人，余威还在。
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装的，等着他们靠近再拉几个垫背。
萧辰心里苦笑。
他还真不是装的。
现在别说拉垫背，站起来都费劲。
经脉全碎了，丹田空空如也，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只想躺下，闭上眼睛，睡一觉。
但他不能睡。
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他咬紧牙关，用右手撑着膝盖，一点一点站起来。
骨头在嘎吱作响，像随时会散架。
站直后，他抬起头，看着围上来的那些人。
眼神还是冷的。
像两把淬过冰的刀子。
就这一个眼神，让那些幽冥宗高手又停住了脚步。
“怕什么！”
疤脸长老骂道，“他现在就是纸糊的老虎，一巴掌就能拍死！”
话是这么说，但他自己也没上前。
双方僵持。
晨风刮过草甸，吹动焦黑的草叶，发出沙沙的响。
远处血狼谷还在崩塌，轰隆声像闷雷滚过天际。
天边的暗红越来越浓，已经染红了小半个天空，太阳被遮在后面，透出的光都是血色的。
萧辰在等。
等赵虎他们跑远点。
等自己……再多撑一会儿。
“他在拖时间！”
另一个长老突然反应过来，“那几个人往东跑了，他是想掩护他们逃走！”
这下幽冥宗的人急了。
疤脸长老一咬牙:“老四，你带三个人去追！剩下的人跟我一起，宰了这小子！”
一个瘦高个长老应了一声，点三个高手，转身就往东追。
萧辰想拦，但动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四人掠过草甸，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消失在晨雾里。
就在这时——
东面晨雾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唿哨。
紧接着，箭雨破空而来。
不是一支两支，是数十支，密密麻麻，像一群蝗虫扑向那四个追兵。
箭矢的角度很刁，不是平射，是抛射，从高处落下，覆盖了一大片区域。
瘦高个长老反应快，法杖一挥，在身前布下一道黑色光幕。
箭矢撞在光幕上，噗噗作响，但没能穿透。
但他身后那三个高手就惨了。
一个被射中大腿，惨叫倒地。
一个肩膀中箭，手里的刀当啷掉地。
只有一个勉强躲开，但也被逼得连连后退。
“有埋伏！”
疤脸长老大惊。
晨雾中，人影浮现。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赵虎打头，背上背着个受伤的老兵，手里提着刀，刀上全是血——不是他的血。
他身后，慧明和两个武僧，还有……二十多个穿着铁门关守军服饰的士兵。
“公爷！”
赵虎嘶吼，“我们回来了！”
萧辰愣住了。
不是让他们跑吗？
怎么又回来了？还带了援兵？
赵虎一边冲一边喊:“半路遇到李罡将军！他带兵来接应了！”
话音未落，东面草甸边缘，更多的身影出现了。
骑兵。
至少五百骑，人人披甲，马匹喘着粗气，显然是长途奔袭而来。
冲在最前的，正是李罡。
他肩膀上还缠着绷带，但手里长刀已经出鞘，刀锋在血色晨光下泛着寒光。
“神机营！”
李罡怒吼，“冲锋！”
五百骑兵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切入草甸。
马蹄踏地，轰隆如雷。
尸兵方阵刚才被萧辰一击打残，现在还没重整队形，被骑兵一冲，立刻溃散。
长刀劈砍，马槊突刺，血肉横飞。
幽冥宗的人慌了。
他们没想到会有援军，更没想到援军来得这么快。
“撤！”
疤脸长老当机立断，“回谷里，启动备用阵法！”
但撤不了。
李罡已经盯上他了。
“老狗休走！”
李罡一夹马腹，战马人立而起，越过几具尸兵尸体，直扑疤脸长老。
长刀劈下，刀风撕裂空气。
疤脸长老举杖格挡。
铛！
刀杖相击，火星四溅。
疤脸长老修为不弱，但李罡是沙场悍将，打法完全是拼命的路数——不防守，只进攻。
一刀接一刀，刀刀奔着要害去。
几个回合下来，疤脸长老被逼得连连后退。
另一边，赵虎已经带人冲到萧辰身边。
“公爷！”
他扶住摇摇欲坠的萧辰，“撑住！青凤大人随后就到，她有药！”
萧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全是血沫，发不出声音。
慧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颗丹药塞进萧辰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药力散开，暂时压住了经脉里的剧痛。
“先离开这里。”
慧明说。
“走不了。”
萧辰终于挤出声音，指着血狼谷方向，“里面……还有东西……”
话音未落，血狼谷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
不是人声，也不是兽吼，是那种……像大地本身在呻吟的声音。
随着咆哮，整个地面开始震颤，草甸上的碎石跳动着，远处的山体有更多的石头滚落。
“什么玩意儿？”
赵虎脸色一变。
萧辰没回答。
他挣扎着站直，看向血狼谷。
山谷深处，那股阴邪之气非但没有因为崩塌减弱，反而……更强了。
而且正在往外扩散。
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爬出来。
“萨满王……”
萧辰喃喃，“他没死……”
“不是没死，”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那个被俘虏的瘦高个长老——他刚才被箭射中大腿，现在被两个士兵押着，“是……提前苏醒了……”
“你说什么？”
萧辰转头看他。
瘦高个长老惨笑:“地脉节点被毁……灵气暴走……反而加速了萨满王的苏醒……现在……他快出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血狼谷深处，那道低沉的咆哮变成了愤怒的嘶吼。
紧接着，一道暗红色的光柱，从山谷中央冲天而起。
光柱粗达十丈，直插云霄，把天空那片暗红搅得更乱。
光柱周围，空间都在扭曲，像被烧热的铁钎捅穿的布。
光柱中，隐约能看到一个庞大的身影在缓缓升起。
三头，六臂，正是那个血肉熔炉里炼制的尸王胚胎。
但它现在不是胚胎了。
它活了。
“完了……”
瘦高个长老面如死灰，“尸王……也提前苏醒了……双王并世……天下大乱……”
萧辰死死盯着那道光柱。
脑子里飞快运转。
地脉节点炸了，灵气暴走，反而给萨满王和尸王提供了能量……这是弄巧成拙了？
不，还有机会。
灵气暴走是双刃剑——能加速苏醒，也能让苏醒过程不稳定。
如果这时候再给它们来一下……
“赵虎，”
萧辰哑声说，“还有炸药吗？”
“有！”
赵虎从背囊里掏出两个油布包，“临走时墨凤大人硬塞给我的，说是‘备用的备用’。”
“给我。”
“公爷你要……”
“给我！”
赵虎咬牙，把炸药包递过去。
萧辰接过，掂了掂。
每个都有五斤重，里面塞满了高爆火药。
墨凤的手艺他信得过，这两个炸药包，足够炸塌一座小山。
但怎么送进去？
血狼谷现在就是个灵气暴走的炸药桶，靠近就是死。
而且尸王已经醒了，萨满王也快了……
正想着，那道光柱突然炸开。
不是爆炸，是扩散。
暗红色的光像水波一样，以光柱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光波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开，草叶瞬间枯死，连石头都开始崩解。
“退！”
李罡嘶吼。
骑兵们调转马头往后撤。
但光波扩散的速度太快，眨眼就到了眼前。
萧辰咬牙，把两个炸药包塞给赵虎:“你带人撤，越远越好。”
“那公爷你……”
“我拖住它。”
“你拿什么拖？”
萧辰没回答。
他闭上眼睛，开始运转体内残存的那点帝经之力——虽然经脉全碎，但帝经的根基还在。
一点微弱的金光在丹田里亮起，然后顺着破碎的经脉，艰难地往上爬。
每爬一寸，都疼得他浑身抽搐。
但他没停。
金光爬到胸口，爬到肩膀，爬到手臂。
最后，汇聚到右手。
右手掌心，一团核桃大小的金芒亮起。
很微弱，但在暗红色的光波中，像黑夜里的萤火。
他睁开眼，看向赵虎:“走。”
然后转身，迎向那扩散的光波。
一步踏出。
金芒在掌心旋转，膨胀，变成一面薄薄的光盾。
光盾只有巴掌大，但足够护住他自己。
第二步，他冲进光波。
暗红色的光波撞在金芒光盾上，发出嗤嗤的响声，像烧红的铁块扔进水里。
光盾剧烈颤动，边缘开始崩解。
但萧辰没停。
他继续往前冲，冲向血狼谷，冲向那道光柱，冲向正在苏醒的萨满王和尸王。
身后，赵虎红着眼眶，嘶声吼:“撤！全体后撤！”
骑兵们调头狂奔。
慧明和武僧们一边跑一边回头，手里念珠捏得咯吱响。
李罡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萧辰那道单薄的身影，被暗红色的光波吞没。
像一粒沙子，掉进血海里。
他咬了咬牙，猛地抽了马一鞭子。
战马嘶鸣，加速。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去，萧辰凶多吉少。
但没人停。
因为他们不能辜负这份牺牲。
他们要活着回去，把消息带出去。
告诉天下人——
北狄，出大事了。
而此刻，血狼谷深处。
萧辰站在光柱前，抬起头，看着那个缓缓升起的庞大身影。
尸王的三个头颅，六只眼睛，同时睁开。
眼睛里，燃烧着暗红色的火焰。
它低头，看向脚下的蝼蚁。
然后，六条手臂同时抬起，砸下。
萧辰笑了。
他举起右手，掌心的金芒，突然炸开。
不是攻击。
是信号。
给远处某个人的信号。
天边，一声清亮的凤鸣，撕裂长空。
紧接着，一道青色的流光，从云层中俯冲而下。
直射血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