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回声还在山谷里嗡嗡作响，像有口巨钟在脑壳里拼命敲。
萧辰被赵虎和慧明一左一右架着往外冲，脚底下踩的全是碎石和碎骨，一步三滑。
身后，山洞彻底塌了，巨石滚落的轰隆声混着地脉灵气外泄的尖啸，吵得人耳朵疼。
更要命的是，整个血狼谷都在跟着塌。
不是慢慢塌，是那种连锁反应——地脉节点炸了，灵气乱窜，把山谷底下掏空的地方全给掀了。
地面裂开一道道口子，宽的能掉进一匹马，窄的也能崴断人脚脖子。
裂缝里喷出混杂着尸臭和硫磺味的黑烟，熏得人直流眼泪。
“左边！走左边！”
赵虎嘶吼，拽着萧辰往一条还算完整的山道拐。
萧辰左臂完全废了，软塌塌垂着，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在碎石路上留下一串暗红的斑点。
经脉里的离火之力刚才全喷出去了，现在体内空得像个破口袋，但疼一点没少——相反，没了那股力量撑着，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每跑一步都听见关节在嘎吱抗议。
但他脑子还清醒。
清醒得可怕。
乌兰雪最后那个笑，那双湛蓝的眼睛，像烙铁一样烫在脑子里，挥都挥不掉。
“公爷！看路！”
慧明猛地把他一拽。
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擦着鼻尖砸下来，轰一声砸进刚才站的位置，碎石崩了满脸。
萧辰抹了把脸，手心全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还有多少人？”
他哑着嗓子问。
“进来十三个，现在……”
赵虎回头扫了一眼，“八个。”
八个。
进去十三个，出来八个。
五个没了。
“炸药呢？”
萧辰又问。
“全用了。”
赵虎苦笑，“刚才炸山洞用掉最后一个。现在咱们除了刀和弩，啥都没了。”
弩箭也剩不多。
刚才在洞里对付那些被惊动的尸僧，已经射掉大半。
正说着，前方山道拐角突然冲出三个黑影。
是幽冥宗的弟子。
不是尸兵，是活人。
黑袍破破烂烂，脸上全是烟灰，手里提着刀，眼神里一半惊恐一半疯狂——显然是被山谷崩塌吓懵了，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
然后对面先反应过来。
“是朝廷的人！”
领头的那个尖叫，“杀了他们！”
三个黑袍提刀冲上来。
赵虎骂了句脏话，把萧辰往慧明那边一推，自己拔出刀迎上去。
他身后两个老兵也跟着冲上。
刀光在烟尘里闪。
赵虎的刀法没什么花哨，就是战场上的杀人技:劈、砍、捅，怎么快怎么来。
对面那三个幽冥宗弟子修为不高——高的也不会被派来干巡逻的活——但招式很邪，刀路刁钻，专往下三路招呼。
一个老兵被划中大腿，闷哼一声跪倒。
另一个老兵趁机一刀捅进对手肚子，手腕一拧，搅烂肠子。
赵虎那边更利索，一刀劈开对手的格挡，第二刀直接抹了脖子。
血喷出来，溅了他一脸。
三对三，眨眼功夫结束。
但动静已经传出去了。
远处传来更多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在崩塌的轰鸣中隐约可辨。
“快走！”
慧明架着萧辰继续往前冲。
剩下的八个人，连滚带爬往山谷出口逃。
山谷出口原本是个狭窄的裂口，但现在被塌方的石头堵了大半，只剩一个勉强能钻过人的缝隙。
缝隙外面，能看到暗红色的天光——天快亮了。
但缝隙前，守着人。
不是幽冥宗的弟子。
是尸僧。
十个，排成一排，堵死了路。
它们眼窝里的绿火在烟尘里幽幽燃烧，手里禅杖杵地，一动不动，像十尊门神。
“他娘的……”
赵虎啐了口血沫，“这怎么过？”
“硬闯。”
萧辰挣开慧明的手，站直了，“我开路，你们跟上。”
“公爷你的伤……”
“死不了。”
萧辰拔出腰间的短刀——刀身上还有未擦净的黑血。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催动体内残存的那点内力。
疼。
像有无数把小刀在刮骨头。
但刀身上，还是腾起了一层极淡的金芒。
帝经金光，虽然微弱，但足够。
他冲向那十个尸僧。
尸僧同时动了。
禅杖挥舞，带起呼呼风声。
它们动作整齐划一，不像尸兵那样呆滞，反而像训练有素的军队——生前都是高僧，战斗本能还在。
第一根禅杖砸下来。
萧辰没躲，举刀硬接。
铛！！！
金铁交击的巨响，震得人牙齿发酸。
萧辰虎口崩裂，血顺着刀柄往下淌。
但他顶住了，而且手腕一转，刀锋顺着禅杖滑上去，削向尸僧握杖的手指。
尸僧收杖，但慢了一拍。
三根枯黑的手指飞起。
没有血，只有黑气从断口涌出。
尸僧眼窝里的绿火跳了一下，但没有退，反而更凶悍地扑上来。
同时，另外九根禅杖也从不同角度砸来。
萧辰知道自己扛不住。
所以他没打算扛。
在禅杖临身的瞬间，他整个人突然矮身，往前一滚，从两根禅杖之间的缝隙钻了过去。
滚过去的瞬间，反手一刀，划开一个尸僧的脚踝。
脚踝被斩断，尸僧失去平衡倒地。
萧辰已经滚到尸僧阵型的后方。
他起身，不是继续往前冲，而是转身，刀锋横扫。
这一刀不是砍人，是砍……石壁。
刀锋在石壁上划出一道火星。
石壁是松软的砂岩，被刀锋一划，簌簌落下碎石。
而碎石落下的位置，刚好是那些尸僧站的地方。
这不是攻击，是干扰。
趁尸僧被碎石分神的瞬间，萧辰大吼:“赵虎！冲！”
赵虎带着剩下的人，像一群饿狼扑了上来。
七个人对九个尸僧——不，八个，刚才倒了一个。
混战。
没有章法，只有拼命。
刀砍在禅杖上，禅杖砸在盾牌上，骨头碎裂的声音，闷哼，嘶吼。
烟尘里人影晃动，分不清谁是谁。
萧辰没参战。
他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刚才那一滚一斩，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左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滴在地上，很快积了一小摊。
但他不能倒。
他咬着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眼睛死死盯着战局。
赵虎一刀劈开一个尸僧的脑袋，但背上挨了一禅杖，踉跄两步，吐出一口血。
慧明用念珠缠住一个尸僧的脖子，用力一勒，念珠上佛光大盛，尸僧眼窝里的绿火噗一声熄灭。
一个老兵被两根禅杖同时砸中胸口，胸骨塌陷的声音清晰可闻，人飞出去，撞在石壁上，滑下来时已经没了动静。
又一个。
八个变七个，七个变六个。
但尸僧也只剩三个了。
“速战速决！”
萧辰嘶声喊。
赵虎红着眼，完全不要命了，扑上去抱住一个尸僧的腰，两人一起摔倒。
另一个老兵趁机一刀捅进尸僧眼窝。
慧明和剩下两个武僧围攻最后两个尸僧。
佛门功法对邪祟有压制，禅杖上的佛光越来越亮，逼得尸僧节节后退。
终于，最后一个尸僧被慧明一杖砸碎头颅，倒地不动。
安静了。
只剩下远处山谷崩塌的轰鸣，还有众人粗重的喘息。
六个人。
进去十三个，出来八个，现在剩六个。
赵虎爬起来，背上血肉模糊，但他咧嘴笑了:“他娘的，老子还活着。”
“别废话，”萧辰撑着石壁站起来，“赶紧出去。幽冥宗的高手快到了。”
六个人互相搀扶着，钻进那个狭窄的缝隙。
缝隙不长，大概三丈。
爬出去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但外面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血狼谷外面，是一片开阔的草甸。
但现在草甸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不，不是人。
是尸兵。
至少上千具，排成整齐的方阵，把整个山谷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它们眼窝里的绿火在晨雾里连成一片，像一片移动的鬼火森林。
而在尸兵方阵前，站着三个人。
都穿着幽冥宗长老级别的黑袍，年纪都不小，最年轻的那个也有五十出头。
三人手里都拿着法杖，杖头镶嵌的黑色珠子在晨光下泛着邪异的光。
中间那个，是个独眼老者。
他那只完好的眼睛盯着刚从缝隙里爬出来的萧辰等人，眼神像在看六只待宰的鸡。
“萧辰，”独眼老者开口，声音沙哑，“你毁了血狼谷，毁了萨满王的苏醒仪式，还杀了乌兰雪公主……你知道，这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萧辰没说话。
他在看地形。
草甸开阔，没遮没拦。
尸兵方阵距离他们三十丈，这个距离，弩箭射不到，跑也跑不过——尸兵不知道累。
绝路。
“公爷，”赵虎低声说，“我拖住他们，你们……”
“拖不住。”
萧辰打断他，“三个长老，上千尸兵，拖就是送死。”
“那怎么办？”
萧辰没回答。
他看向东方。
天边，太阳还没出来，但云层已经被染成暗红色——不是朝霞的红，是血月那种暗沉的红。
而且那红色在扩散，像滴进清水里的血，正慢慢晕开整个天空。
血月之夜，快到了。
“慧明大师，”萧辰突然开口，“佛门有没有一种秘法，能短时间内激发潜能，但代价很大的那种？”
慧明一愣，然后脸色变了:“公爷你……”
“有没有？”
“……有。‘金刚怒目’，燃寿元为代价，一炷香内功力暴涨三倍。
但用过之后，轻则经脉尽废，重则当场毙命。”
“够了。”
萧辰笑了，“一炷香，够我们冲出去了。”
“公爷不可！”
赵虎和慧明同时喊。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请惠明大师赐法！”
萧辰眼中带着一种决绝！
惠明无奈，随即从怀中掏出一贝叶经文，“此法非修行，是献祭。公爷只需记住经文开篇三句梵音，危急时默诵，以意念点燃丹田真火即可。”
老和尚说着，伸手在贝叶上一点。
指尖触到经文的瞬间，那三句梵音就像烙铁一样烫进萧辰脑海。
不是听见，是直接刻在意识深处，想忘都忘不掉。
但萧辰已经抬手，把短刀插回鞘里。
紧接着他脑子里那三句梵音，开始自己响起来。
不是他主动念的，是自动响的，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发了。
然后他转头，看向那三个幽冥宗长老。
独眼老者还在冷笑:“怎么，想通了？跪地求饶的话，我可以考虑让你死得痛快点……”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萧辰身上，突然腾起了一层金红色的光。
不是帝经的金光，也不是离火的橘红，是两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像燃烧的黄金。
光芒越来越盛，他脚下的草地开始枯萎、焦黑，空气被高温扭曲，发出噼啪的轻响。
“你……”独眼老者瞪大那只独眼，“你在燃命？”
“答对了。”
萧辰咧嘴，笑容狰狞，“所以，你们最好让开。”
他迈步。
第一步踏出，地面龟裂。
第二步，身形已经化作一道金红色的残影。
不是冲向尸兵方阵。
是冲向那三个长老。
“拦住他！”
独眼老者尖叫。
尸兵方阵动了，像黑色的潮水涌来。
但萧辰的速度太快了。
快得在尸兵合围之前，就已经冲到三个长老面前。
独眼老者举杖，杖头黑光暴涨。
萧辰没躲，一拳轰出。
拳头上包裹着金红色的火焰，像一颗小太阳砸过去。
拳杖相撞。
没有声音。
因为所有的声音都被爆炸吞没了。
黑光和火光交织、湮灭、再爆炸。气浪以撞击点为中心，呈环形扩散，把周围十丈内的尸兵全部掀飞。草皮被掀开，泥土翻涌，露出下面黑色的岩石。
独眼老者的法杖碎了。
不是断裂，是碎成齑粉。
他本人倒飞出去，胸口塌陷，人在空中就喷出一大口黑血，落地时已经没了气息。
另外两个长老想跑。
但萧辰已经转身。
他双手虚握，掌心各凝聚出一团金红色的火球。
然后，合掌。
两团火球融合，膨胀，变成一颗人头大小的光球。
光球里，金红两色光芒疯狂旋转，发出低沉如雷鸣的嗡鸣。
萧辰把光球往前一推。
光球慢悠悠飞向尸兵方阵。
飞到一半时，突然炸开。
不是爆炸，是绽放。
像一朵金红色的莲花，在尸群中绽放。
每一片花瓣都是一道火焰刀罡，旋转着斩出，所过之处，尸兵像割麦子一样倒下。
上千尸兵，被这一击清空大半。
剩下的小半，也陷入混乱。
“走！”
萧辰回头嘶吼。
赵虎等人这才反应过来，架起受伤的同伴，拼命往东边冲。
萧辰站在原地，没动。
他身上的金红色光芒开始暗淡，皮肤表面出现一道道裂痕，裂痕里透出刺眼的光。
血从裂痕里渗出来，但很快就被高温蒸发，变成血雾飘散。
他知道，自己到极限了。
金刚怒目，一炷香。
现在，半炷香都不到。
但他还得撑一会儿。
因为那两个还活着的长老，又爬起来了。
而且远处，有更多的黑袍人影正在赶来。
幽冥宗的高手，终于到了。
萧辰看着那些人影，又看了看东边——赵虎他们已经跑出百丈外，消失在晨雾里。
他笑了。
笑得很难看，但很痛快。
然后他转身，面向那些赶来的黑袍人影。
双手再次抬起。
掌心，两团新的火球开始凝聚。
虽然小了很多，但足够。
“来吧，”他轻声说，“让我看看，你们幽冥宗，有多少条命可以填。”
晨风呼啸。
吹散血雾。
吹不散的，是那股决绝的杀意。
天边，暗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