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却不怕他,站起身来,迎着他的目光,冷笑道:
“怎么?我说错了吗?他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你脸上就有光了?”
“你!”贾珍被她顶得说不出话来。
贾琏这事,确实让他也觉得颜面无光。
他今天在外面,就被人指指点点,说他们贾家都是一路货色,把他气得半死。
不过贾珍现在也是一脑门的官司,实在没精力跟尤三姐计较。
贾珍一甩袖子,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说完,便转身进了里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尤氏松了口气,嗔怪地瞪了尤三姐一眼:“你呀你,这张嘴,迟早要惹出大祸来!”
尤三姐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重新坐下,拿起针线,嘴里还小声嘀咕着:“阉了才好,一了百了……”
宁国府,后院。
尤三姐那一声“阉了才好”,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扎得刚关上门的贾珍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背靠着门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混账东西!”贾珍低声骂了一句,心里烦躁得不行。
义忠亲王旧案的阴影还没散去,府里头整日里提心吊胆,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烂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现在一脑门的官司,也懒得再出去跟尤三姐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计较,只能把一肚子火气憋在心里。
尤氏看着妹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你,这张嘴,早晚得惹出大祸来!姐夫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尤三姐浑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拿起针线笸箩里的活计,低头做着,嘴里还小声嘀咕:
“我说的又没错,自己做下那等没脸没皮的事,还不许人说了?要我说,就该让那百花楼的姑娘们闹到荣国府老太太跟前去,看他贾琏还有没有脸活。”
她声音虽小,但尤氏还是听见了,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我的好妹妹,快别说了!这话要是传出去,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尤三姐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却满是鄙夷和不屑。
……
荣国府,荣庆堂。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贾琏被贾政派人从宁国府“请”了回来,一进门,就跟抽了骨头的烂泥一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上首的贾母砰砰磕头。
“老祖宗!孙儿不孝!孙儿给您、给咱们贾家丢脸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贾母面沉似水,坐在榻上,手里那串盘得油光发亮的佛珠捻得飞快,一言不发。
底下的贾政和王夫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贾琏跪在冰冷的地上,膝盖生疼,心里更是怕得要死。
他一边哭,一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七分假三分真地坦白了一遍。
在他嘴里,自己完全成了一个受害者。
他只说自己是一时糊涂,被那个叫杏儿的狐狸精迷了心窍,又多喝了几杯黄汤,这才鬼迷心窍,做下了这等荒唐事。
至于赖账不给钱,更是被他描绘成了百花楼的老鸨红三娘心太黑,故意设套敲诈勒索。
“老祖宗,您是知道孙儿的,孙儿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做那停妻再娶的事啊!都是那红三娘,她看咱们是国公府,就想狮子大开口,讹咱们一笔!”
“孙儿……孙儿是一时气不过,才跟她僵持住了,哪想到她那么不是东西,直接闹上门来……”
贾琏哭得声情并茂,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贾母听着他的辩解,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整个荣庆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贾琏压抑的哭声和佛珠捻动的轻微声响。
过了许久,贾母才猛地睁开眼。
“你还有脸回来!我贾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脸面,都被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一夜之间给丢尽了!”
“我问你,那个女人,那个叫杏儿的,现在在哪儿?”
贾琏浑身一抖,连哭都忘了,结结巴巴地回道:“还……还在城南的那个宅子里……”
“好,好得很!”贾母气得反笑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停妻再娶,金屋藏娇!你真是出息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老婆子老了,不管用了,管不动你了?这个家,现在要由你来当家做主了是不是?”
“孙儿不敢!孙儿万万不敢啊!”贾琏吓得魂飞魄散,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很快就见了红。
贾母看着他这副窝囊样子,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累到了极点。
她知道,现在打他,骂他,甚至打死他,都已经没用了。
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责任,而是怎么把影响降到最低,怎么保住贾家最后那点可怜的脸面。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滔天怒火,对身边的鸳鸯吩咐道:“去,把凤丫头给我叫过来。”
鸳鸯应了一声,赶紧快步出去了。
不一会儿,王熙凤就来了。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脸上未施脂粉,神情平静得有些过分。
走进荣庆堂,她先是规规矩矩地对着贾母福了福身子,然后就垂手站在一旁,对于跪在地上、额头带血的贾琏,她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一个。
仿佛那个人,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贾母看着她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可以说是死气沉沉的脸,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凤丫头,”贾母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这件丑事,想必你也都知道了。”
王熙凤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事已至此,再追究谁对谁错,也没有意义了。”贾母看着她,语气缓和了一些,“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收场。”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观察王熙凤的反应。
“那个女人,不能再留在外面了。她在外面多待一天,我们贾家的笑话就多传一天。我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