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商场阴云
午饭过后，扎纸店的门板半掩着。
胖子王铁柱正蹲在后院水井边刷锅，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厨房里飘出红烧肉的余香，混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花香，在午后的空气中慢慢晕开。
张清玄坐在店里，面前摊着几张黄符纸。他手握一支狼毫笔，蘸了朱砂，手腕悬空，笔尖在符纸上缓缓移动。每一笔都极稳，呼吸几乎微不可闻。
陈子轩坐在柜台旁的小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他已经看了半个小时，脖子有点酸，但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那些看似简单的线条，在张清玄笔下仿佛有了生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韵律。
“看懂了？”张清玄忽然开口，笔却没停。
陈子轩老实摇头:“没看懂。就觉得……好看。”
张清玄笔尖一顿，最后一笔收尾。符纸上的朱砂纹路在阳光下泛起淡淡的光晕，随即隐去。
“符箓不是图画。”他把笔放下，拿起那张符纸，“每一笔都要灌注心意，每一划都要契合天地之理。你现在看不懂正常，看多了，练多了，自然会懂。”
他把符纸折成三角形，递给陈子轩:“收好。下午去商场，万一有情况，捏碎了能护你一次。”
陈子轩双手接过，小心地放进贴身口袋:“谢谢玄哥。”
后院传来胖子的声音:“玄哥，锅刷好了！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急什么。”张清玄站起身，走到柜台后面，拉开抽屉数了数钱，又看向陈子轩，“你妈给的桂花糕，带上了吗？”
“带了。”陈子轩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纸袋。
“行。”张清玄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钞票，数了五百，剩下的放回去，“胖子，进来。”
胖子擦着手走进来。
张清玄把钱递给他:“去买点东西。糯米、陈醋、艾草、雄黄，还有……买只活公鸡。”
胖子接过钱，数了数，眼睛一亮:“哟，今天这么大方？公鸡要多大？”
“三斤左右，精神点的。”张清玄说，“剩下的钱，晚上加个菜。”
“得嘞！”胖子乐呵呵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玄哥，那红烧肉我留了一半在锅里，晚上热热就能吃。米饭也焖好了，在灶台上温着。”
“知道了。”
胖子走后，店里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胡同里偶尔传来自行车铃铛声，还有邻居家电视的声音。
陈子轩犹豫了一下，问:“玄哥，商场那个事……危险吗？”
“看情况。”张清玄重新坐回太师椅，闭上眼睛，“如果是普通地缚灵，超度了事。如果被人动了手脚，那就麻烦点。”
“深岩资本真的会做这种事吗？”
“资本逐利，什么做不出来？”张清玄淡淡道，“不过也不一定就是他们。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有人借他们的手。”
正说着，店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张清玄睁开眼，看见林瑶那辆白色轿车停在胡同口。她今天换了身便装，灰色运动外套，黑色长裤，头发扎成高马尾，看起来利落得很。
副驾驶门打开，陈静薇也下了车。她换了身更便于行动的装扮，米色针织衫配卡其色休闲裤，平底鞋，长发扎成低马尾，少了几分大小姐的精致，多了几分干练。
两人一起走进店里。
“准备好了吗？”林瑶问。
张清玄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差不多了。图纸拿到了？”
“拿到了。”林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新天地商场的建筑图纸，还有改造记录。我托城建局的朋友复印的。”
陈静薇也从手袋里拿出几张纸:“深岩资本在青江的负责人叫钱文礼，四十五岁，本地人。这是他的一些资料，包括住址、常去的地方，还有……他最近的行踪。”
她把纸递给张清玄。
张清玄接过来看了看。资料很详细，连钱文礼每天几点出门、常去哪家茶馆都记着。他看了陈静薇一眼:“你找人跟的？”
“合法渠道。”陈静薇微笑，“我只是恰好有些朋友，能提供些信息。”
林瑶挑了挑眉，没说话。
张清玄把资料折好放进口袋:“先去商场看看。如果真是深岩资本搞的鬼，再找这个钱文礼。”
四人收拾好东西，锁了店门，上了林瑶的车。
车子驶出胡同，汇入马路上的车流。下午两点多，阳光正好，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胖子坐在后排，扒着车窗往外看，忽然说:“哎，前面那家熟食店，他们家的酱肘子特别好吃。玄哥，晚上回来买一个？”
张清玄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你钱多？”
“我这不是……建议嘛。”胖子缩回头，小声嘀咕，“抠门老板，赚那么多钱也不知道享受……”
张清玄耳朵动了动，没理他。
陈子轩坐在胖子旁边，努力憋着笑。
副驾驶座的陈静薇回过头，笑着说:“王师傅要是想吃，晚上我请客。我知道一家老字号，酱肘子做得特别好。”
“真的？”胖子眼睛一亮，随即又想到什么，偷偷看了张清玄一眼，“这个……这个还是问玄哥吧。”
“不用问。”林瑶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办案期间，吃什么我报销。不过得等事情办完。”
胖子看看陈静薇，又看看林瑶，忽然觉得这俩美女今天好像都有点……不对劲。平时不都争着给玄哥献殷勤吗？怎么今天轮到他了？
他挠挠头，决定不吭声了。
车子开了二十多分钟，到了城西的新天地商场。
这是栋五层楼的老式商场，外墙贴了米黄色的瓷砖，有些地方已经脱落。门口挂着打折促销的横幅，音响里放着嘈杂的流行歌曲。虽然不是周末，但进进出出的人不少。
林瑶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入口附近。
四人下了车。张清玄站在商场门口，抬头看了看整栋楼。
从外面看，商场没什么异常。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反射着刺眼的光。门口有保安在巡逻，还有发传单的促销员。
但张清玄能感觉到，从商场深处，确切地说，是从地下室的方位，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阴气。那阴气很淡，被商场里的人气冲散了大半，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
“走吧。”他说。
林瑶走在最前面，出示了警官证，跟门口的保安说了几句。保安看了看他们四人，点点头，放行了。
一进商场，喧嚣声扑面而来。
一楼是化妆品和首饰专柜，灯光打得亮堂堂的，导购员们穿着制服，笑容可掬。空气中混着各种香水味，还有烤肠和奶茶的甜腻气息。
胖子吸了吸鼻子，眼睛往旁边的美食区瞟。
张清玄没在一楼停留，径直走向扶梯。林瑶跟上，低声说:“周晓雯工作的专柜在三楼女装区。不过我们先去地下室看看？”
“嗯。”张清玄应了一声。
扶梯缓缓下行。越往下，光线越暗。到了负一层，是家电和家具区，顾客明显少了很多。再往下，负二层是仓库和员工休息区，几乎没人。
空气变得潮湿阴冷，混杂着灰尘和霉菌的味道。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有些灯已经坏了，一闪一闪的，把走廊照得忽明忽暗。
林瑶拿出建筑图纸，对照着看了看:“仓库区在这边。周晓雯说的那个仓库，应该是b区3号。”
她带头往前走。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走廊两边是一扇扇厚重的铁门，门上挂着牌子:仓库重地，闲人免入。有些门锁着，有些虚掩着，门缝里透出黑暗。
胖子搓了搓胳膊，小声说:“这儿怎么这么冷……”
“不是冷。”张清玄停下脚步，看向走廊尽头，“是阴气。”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划了一下。陈子轩凝神看去，隐约看到空气中有些极淡的灰色气流，像烟雾一样，缓缓飘向走廊深处。
“那些是什么？”陈子轩问。
“残念。”张清玄说，“人死之前强烈的情绪，会留在死的地方。时间长了，就会形成这种东西。”
“那……那个自杀的女员工，就是死在这里？”
张清玄没回答，继续往前走。
到了b区3号仓库门口。铁门上挂着锁，但锁是开的，挂在门把手上。
林瑶伸手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缓缓打开。
一股更浓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仓库里堆满了纸箱和货架，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盏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家具，盖着防尘布，看起来像蹲着的人影。
张清玄走进仓库，目光扫了一圈。
仓库不大，约莫五六十平米。货架排列得很整齐，纸箱上贴着标签。一切都看起来正常。
但他能感觉到，那股阴气的源头就在这里。
“玄哥，你看那儿。”陈子轩忽然指向仓库最里面的墙角。
那里堆着几个旧纸箱，纸箱后面，隐约露出一点红色。
张清玄走过去，搬开纸箱。
纸箱后面是一面墙。墙是后来砌的，砖缝的砂浆颜色和周围不太一样。而在墙的底部，靠近地面的位置，有一块巴掌大的红色污渍。
那污渍已经发黑，像是干涸的血迹。
林瑶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墙面:“这墙砌得有点怪。图纸上这里没有墙，应该是后来加的。”
“为什么要在仓库里多砌一道墙？”陈静薇问。
张清玄没说话，把手贴在墙面上。
闭上眼睛。
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
一个女人，穿着红色的工作服，站在仓库里哭。她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眼泪模糊了妆。
然后有人进来了，是个男人，穿着西装。他们在争吵，男人推了她一把，她撞在货架上。
男人走了。女人哭了很久，最后把绳子抛上房梁。
绳子勒紧脖子，窒息，挣扎，眼前发黑。
然后黑暗。
但画面还没结束。
又来了很多人，穿着工作服，在仓库里忙碌。他们搬走了她的尸体，清洗了地面，但血迹渗进了砖缝，洗不干净。
后来有人提议，在这里砌一道墙，把那个角落封起来。
再后来，墙砌好了。但女人的哭声没有停止，夜夜从墙后传来。
直到有一天，墙被人凿开了一个小洞。有人从洞口塞进去一样东西——是一个黑色的小木盒，盒子上刻着诡异的纹路。
从那以后，哭声变成了笑声。
阴冷的气息开始从墙缝里渗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张清玄睁开眼睛，收回手。
“怎么样？”林瑶问。
“死过人的地方，砌墙封住，是常见做法。”张清玄说，“但这道墙后来被人动过手脚。”
他指向墙角那个红色污渍:“这是血，死者的血。血里浸透了怨气，本来已经被墙封住了。但有人故意凿开墙，放了东西进去，把怨气引了出来。”
“什么东西？”陈子轩问。
“不清楚。”张清玄摇头，“但肯定不是好东西。”
他站起身，看向仓库门口:“周晓雯在哪儿？”
“应该在楼上。”林瑶说，“她今天上白班。”
“上去看看。”
四人离开仓库，重新回到阳光明媚的商场上层。
从阴冷的地下室回到人声鼎沸的购物区，仿佛两个世界。胖子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三楼女装区，周晓雯工作的专柜在东南角。
那是个中档女装品牌，店面不大，两个店员正在整理货架。其中一个年轻女孩，约莫二十出头，个子不高，梳着马尾，脸色有些苍白。
她就是周晓雯。
周晓雯看到林瑶和张清玄一行人走来，明显紧张起来。她妈妈周姐从旁边快步走过来，拉住女儿的手:“雯雯，别怕，这是张老板，来帮你的。”
周晓雯怯生生地看着张清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张清玄打量了她一眼。
这女孩肩头那团灰影比周姐身上的更重，几乎凝成了实质。而且灰影的形状很奇怪，像一只……手，正搭在她肩膀上。
“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肩膀沉？”张清玄问。
周晓雯一愣，点点头:“是……有时候像有人压着我。”
“晚上做梦，梦见什么？”
周晓雯脸色更白了，声音发颤:“梦见……梦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仓库里梳头。她一边梳一边笑，说……说我的头发好看，想借去用用。”
旁边的胖子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张清玄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三角符，递给周晓雯:“这个拿着，贴身放。今晚别回家，跟你妈去亲戚家住。”
周晓雯接过符纸，手指在发抖。
周姐连忙问:“张老板，那……那东西会不会跟到家里去？”
“暂时不会。”张清玄说，“符能镇住她身上的阴气。但源头不除，迟早还会出事。”
他看向周晓雯:“你上次去仓库，有没有碰过什么东西？或者……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周晓雯想了想，小声说:“我……我捡到一个发卡。红色的，蝴蝶形状，就掉在仓库墙角。我觉得好看，就……就捡起来了。”
“发卡呢？”
“在……在我家里。”
张清玄和林瑶对视一眼。
“带我们去拿。”林瑶说。
周姐连忙点头:“好好，我家就在附近，走路十分钟。”
一行人离开商场。走出大门时，张清玄回头看了一眼。
商场依旧热闹，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但在地下，在那道墙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胖子伸了个懒腰，嘟囔道:“总算出来了，那地方真瘆人……”
张清玄没说话，抬头看了看天色。
下午三点，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