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晨光与街影
清晨的阳光透过扎纸店老旧的雕花木窗，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清玄坐在柜台后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只紫砂小壶，壶嘴冒着袅袅热气。他眯着眼，目光穿过半开的店门，落在胡同里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
“玄哥，早饭好了！”
胖子王铁柱的声音从后院传来，带着刚睡醒的含糊。不一会儿，他端着个木托盘从帘子后钻出来，托盘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还有四根刚炸好的油条，金黄酥脆。
张清玄放下茶壶，鼻子微微动了动:“今天这豆腐脑卤子闻着不错。”
“那必须的。”胖子把托盘放在柜台上，搓了搓手，“我昨晚特意去李记买的卤料包，又加了点香菇丁和肉末，熬了小半个时辰呢。”
两人就着柜台吃早饭。胖子呼噜噜喝了一大口豆腐脑，满足地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瞥见张清玄那碗里飘着的香菜和辣椒油明显比自己的少，心里默默吐槽:抠门老板，连调料都舍不得多放。
张清玄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截油条，蘸了蘸豆腐脑的卤汁，送进嘴里细嚼。他耳朵动了动，没抬头:“心里骂我呢？”
胖子手一抖，豆腐脑差点洒出来，干笑道:“哪能啊玄哥，我这是……这是感激您给我发工资，让我能天天研究美食。”
“工资是你干活挣的。”张清玄瞥了他一眼，“不过今天这卤子确实可以，中午加个菜。”
“好嘞！”胖子眼睛一亮。
正说着，店门口光线一暗，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是陈子轩。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头发梳得整齐，手里还提着个纸袋。见到张清玄和胖子在吃早饭，他有些不好意思:“玄哥，铁柱哥，我是不是来早了？”
“不早不早，正好。”胖子连忙招呼，“子轩吃过了吗？我这还有豆浆。”
“吃过了。”陈子轩把纸袋放在柜台上，“这是我妈做的桂花糕，说让带给玄哥尝尝。”
张清玄看了一眼纸袋，点点头:“放那儿吧。你妈身体怎么样了？”
“好多了。”陈子轩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上次玄哥给的那张安神符，她一直放在枕头底下，这段时间睡眠好多了。就是……”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
“就是什么？”张清玄问。
“就是我二叔那边。”陈子轩苦笑，“这几天又在家族会议上提分家的事，说我爸身体不好，我应该早点接手家里的生意，别整天在外面……‘不务正业’。”
胖子撇撇嘴:“你们这些豪门就是事多。要我说，子轩你跟着玄哥学本事，那才叫正经事呢。”
陈子轩没接话，只是看向张清玄。
张清玄把最后一口油条吃完，擦了擦手，这才开口:“你爸的意思呢？”
“我爸让我自己选。”陈子轩说，“他说我要是真喜欢这行，就好好跟着玄哥学。家里的事，他还能撑几年。”
“那你就先学着。”张清玄说，“不过丑话说前头，我这儿不包教包会，能学多少看你自己。还有，别以为豪门公子就不用干活，该扫地扫地，该跑腿跑腿。”
“我明白。”陈子轩认真点头。
三人正说着话，胡同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刘婶的大嗓门:“小张老板！小张老板在吗？”
张清玄抬眼，看见刘婶拎着个菜篮子站在店门口，身边还跟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穿着朴素，面容憔悴，眼睛红肿，像是刚哭过。
“刘婶，早。”张清玄站起身。
“早什么早，都这时候了。”刘婶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把菜篮子往柜台上一放，指着身边的女人，“这是我娘家表妹，姓周，你叫她周姐就行。她家出事了，我想着你这儿能看事，就带她来了。”
周姐怯生生地看着张清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张清玄打量了她一眼。这女人印堂发黑，眉间有股散不去的阴郁之气，肩头还趴着一团淡淡的灰影——那是长期被阴气侵染的迹象。
“坐下说吧。”张清玄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周姐坐下来，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半晌才开口:“张老板，我……我家闺女可能撞邪了。”
“慢慢说。”张清玄重新坐回太师椅，端起茶壶啜了一口。
周姐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她女儿叫周晓雯，今年二十二岁，在城西一家商场当售货员。半个月前，商场地下室仓库盘点，周晓雯被安排去帮忙。从那以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
“先是晚上做噩梦，说梦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仓库里哭。”周姐声音发颤，“后来大白天也说胡话，说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前天晚上，她……她半夜爬起来，对着镜子梳头，一边梳一边笑，还哼歌，那调子怪瘆人的。”
胖子听得后背发凉，忍不住插嘴:“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不是。”周姐摇头，“我带她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是精神紧张，开了药。可吃了药也没用，昨晚更严重了，她……她拿着剪刀，说要剪头发，说头发里有东西在爬。”
她说到这里，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就这一个闺女，她爸走得早，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张老板，求求你救救她，多少钱我都给！”
张清玄没马上接话，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着。过了会儿，他问:“那家商场，以前出过事吗？”
周姐一愣，想了想:“好像……好像听人说过，好几年前有个女员工在仓库里上吊自杀了。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商场翻修过，仓库也重新整过。”
“死的是不是穿红衣服？”
周姐脸色一白，点了点头。
张清玄站起身，走到店门口，朝胡同西头望了望。阳光正好，几个老头在树下下棋，两个妇女坐在门口择菜，一切如常。
但他能感觉到，从城西方向飘来一丝极淡的阴气，像一根细线，若有若无地牵扯着。
“这事我接了。”张清玄转身，“价格看情况，先收五百定金。要是能解决，尾款三千。要是解决不了，定金退一半。”
“能解决！一定能解决！”周姐连忙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包，数出五张百元钞票放在柜台上。
张清玄收了钱，对胖子说:“准备东西。黄符纸、朱砂、香烛、红线、铜钱，还有我那面八卦镜。”
“好嘞！”胖子麻利地往后院跑。
陈子轩站起身:“玄哥，我能一起去吗？”
“想学就跟着。”张清玄看了他一眼，“不过有言在先，到时候让你站哪儿就站哪儿，别乱动。”
“明白！”
正说着，店外又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胡同口，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林瑶。
她今天没穿警服，而是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配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显得干练又清爽。下车后，她朝店里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张清玄的目光。
张清玄挑了挑眉。这姑娘身材确实不错，衬衫下摆扎进裤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腿，走起路来带着一股飒爽劲儿。
林瑶刚走到店门口，另一辆黑色轿车也到了。车门打开，陈静薇走了出来。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到小腿，腰系同色腰带，脚上一双浅口高跟鞋。长发披肩，耳垂上戴着一对珍珠耳钉，手里还提着个精致的纸袋。
两个女人在店门口碰了个正着。
林瑶看了陈静薇一眼，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陈小姐今天真闲。”
陈静薇回以微笑:“林警官不也是？今天不用上班？”
“调休。”林瑶简短地说，抬脚走进店里。
陈静薇跟在她身后，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落在张清玄身上时，笑容真诚了许多:“张老板，早。我带了些点心，是福记新出的核桃酥。”
她把纸袋放在柜台上，刚好挨着陈子轩带来的桂花糕。
张清玄看了看两个纸袋，又看了看站在柜台前、彼此之间隔着微妙距离的两个女人，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胖子正好抱着个木箱子从后院出来，看到这场面，悄悄捅了捅陈子轩，压低声音:“修罗场又来了。”
陈子轩默默点头，往旁边挪了半步。
“都坐吧。”张清玄指了指店里那几张旧椅子，“有事说事。”
林瑶先开口:“张清玄，上次雾隐山的事，局里报告批下来了。你那个‘特别顾问’的头衔算是正式落定了，以后有案子需要你协助，会走正规程序，也有报酬。”
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个文件夹，推到张清玄面前。
张清玄翻开看了看，是份聘书，盖着公章。报酬标准写得很清楚，按次结算，根据案件难度从五千到五万不等。
“还行。”他把文件夹合上。
陈静薇接着说:“张老板，我这边也查到些东西。深岩资本在青江市的几个投资项目，最近都有异常的资金流动。其中有一个，是收购城西的老百货商场，就是现在的‘新天地商场’。”
张清玄动作一顿。
周姐在旁边小声说:“我闺女上班的地方……就是新天地商场。”
店里安静了几秒。
林瑶看向周姐:“这位是？”
“客户。”张清玄简单说了周晓雯的事。
林瑶听完，眉头皱了起来:“新天地商场……我好像有点印象。几年前确实出过事，一个女员工在仓库自杀，案子是我师父处理的。说是感情纠纷，想不开。”
“自杀的人，如果怨气重，很容易变成地缚灵。”张清玄说，“但如果只是自杀，一般不会主动害人。除非……”
“除非有人动了手脚。”陈静薇接话，“深岩资本收购商场后，对地下室仓库进行了‘改造’。我查到的施工记录显示，他们在地下室多建了一道墙，说是加固结构，但工程图纸和实际施工有出入。”
张清玄站起身，走到柜台旁那面墙边。墙上挂着一幅城市地图，他用手指在城西区域点了点。
“商场在这儿。如果地下有东西被镇住了，又被无意中放出来……”
“那就不只是周晓雯一个人的事了。”林瑶脸色凝重，“商场每天客流量上千人。”
胖子抱着木箱子，小声问陈子轩:“子轩，你听懂了吗？”
陈子轩低声解释:“就是说，商场地下可能镇着一个怨灵，本来相安无事。但深岩资本改造时，可能破坏了镇物，把怨灵放出来了。现在怨灵缠上了周姐的女儿，但迟早会害更多人。”
“那不就是玄冥那帮人搞的鬼？”胖子瞪大眼睛。
“不一定。”张清玄转过身，“也可能是巧合。但不管是不是巧合，这事都得处理。”
他看了看周姐苍白的脸，又看了看林瑶和陈静薇:“今天下午我去商场看看。林瑶，你如果能弄到商场的建筑图纸最好。陈静薇，深岩资本在青江的负责人是谁，查清楚。”
两个女人同时应声。
“那我呢玄哥？”陈子轩问。
“你跟我去。”张清玄说，“胖子看店。”
胖子“啊”了一声，苦着脸:“又看店啊……”
“不然呢？”张清玄瞥了他一眼，“中午做红烧肉，要用五花三层的那种。钱在柜台抽屉里，自己拿。”
胖子一听红烧肉，立刻眉开眼笑:“得嘞！保证让玄哥回来就能吃上！”
周姐站起身，朝张清玄深深鞠了一躬:“张老板，谢谢，谢谢您！”
“别谢太早。”张清玄摆摆手，“事情办成了再谢。”
送走周姐，店里暂时安静下来。阳光又移了一些，照在柜台那两只纸袋上。
林瑶看了看陈静薇带来的核桃酥，忽然说:“张清玄，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喝茶吗？我那儿有朋友送的明前龙井，下次给你带点。”
陈静薇微笑:“龙井性寒，张老板体质偏阴，喝多了不好。我那儿有陈年普洱，养胃。”
“普洱茶味重，张清玄口味清淡，不一定喜欢。”
“龙井太淡，没什么滋味。”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温和，眼神却像在交锋。
胖子躲在柜台后，使劲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陈子轩低头研究自己的鞋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张清玄揉了揉太阳穴，走到两人中间，一手拿起一个纸袋:“都行。只要是好茶，我都喝。”
他打开陈静薇带来的核桃酥，拿了一块咬了一口，点点头:“不错。”
又打开林瑶之前放在柜台上的一个铁盒——那是她上周带来的桂花糖，还剩一半。他拈起一块放进嘴里，也点点头:“这个也不错。”
然后他看向两人:“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准备下午用的东西了。”
林瑶和陈静薇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开口:
“我帮你准备。”
“需要我做什么？”
张清玄叹了口气，指向后院:“胖子，带她们去库房，把我要的东西清点一遍，装箱。”
“好嘞！”胖子乐呵呵地掀开帘子，“两位，请——”
等三人都去了后院，陈子轩才小声说:“玄哥，你这……挺为难啊。”
“为难什么？”张清玄重新坐回太师椅，闭上眼睛，“她们愿意帮忙，就让她们帮。只要别耽误正事就行。”
陈子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院里隐约传来胖子的声音:“林警官，这捆香放这儿……陈小姐，那面镜子轻点拿，那是玄哥的宝贝……”
张清玄听着，嘴角微微勾起。
窗外的阳光暖洋洋的，胡同里有小孩跑过的笑声，远处传来收废品的吆喝。这一切都很平常，平常得让人几乎忘了，这座城市的地下，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阴暗。
但张清玄没忘。
他睁开眼，看向柜台上周姐留下的那五百块钱。钞票很旧，折痕很深，看得出是攒了很久的。
“子轩。”他忽然开口。
“玄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接这种活吗？”
陈子轩想了想:“为了钱？”
“钱是一部分。”张清玄说，“但更重要的是，有些人，有些事，你看见了，就不能假装没看见。”
他站起身，走到店门口，望着胡同里来来往往的人。
“这世上有太多冤死的鬼，太多作恶的人。我管不了所有，但撞到我眼前的，我就得管。这是我的规矩。”
陈子轩静静听着。
“下午去商场，你多看，多听，少说话。”张清玄转身看他，“灵异事件不是打打杀杀那么简单。每一个鬼背后，都有一段故事。你得听懂那段故事，才知道该送它往生，还是送它魂飞魄散。”
“我明白了，玄哥。”
后院帘子掀开，胖子探出头:“玄哥，东西清点好了！两位美女干活真利索！”
林瑶和陈静薇跟着走出来，手上都沾了点灰。两人互相看了看，居然同时笑了笑。
张清玄点点头:“辛苦了。中午胖子做红烧肉，都留下来吃饭吧。”
“好啊。”林瑶爽快答应。
陈静薇也微笑:“那就打扰了。”
胖子挠挠头，小声嘀咕:“得，红烧肉得多做两碗饭了……”
张清玄听见了，瞥了他一眼:“米不够就现在去买。钱在抽屉里，记得找零。”
“知道啦知道啦。”胖子嘟囔着往柜台走，心里又开始了日常吐槽:抠门老板，连米饭都要算计……
阳光继续移动，照在扎纸店那些纸人纸马上，给它们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柜台上的两只纸袋挨在一起，一盒桂花糖，一包核桃酥，安静地散发着甜香。
胡同里的生活还在继续。而下午，他们将去往城市的另一面，那阳光照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