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夜色渐浓
傍晚时分,扎纸店里飘出浓郁的饭菜香。
胖子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灶台上摆满了各种半成品。叫花鸡已经用荷叶和黄泥裹好,埋在后院刚挖的小坑里,上面生着火慢慢煨着。清蒸鲈鱼处理干净,撒上葱姜丝,就等上锅蒸。红烧狮子头的肉馅摔打了上百下,现在正团成四个大肉丸,在油锅里炸定型。
“老板,”胖子抽空探出头,“陈子轩什么时候回来啊?这鱼得现蒸才鲜。”
张清玄坐在前厅柜台后,正用一块软布擦拭那面铜镜。镜面被擦得锃亮,映着窗外渐暗的天光。
“快了。”他头也不抬,“刚发信息,说在路上了。”
胖子应了一声,又钻回厨房。蒜蓉空心菜要现炒,老鸭汤还得再炖半小时,狮子头炸完得红烧……他掰着手指头数,生怕漏了什么。
前院传来脚步声,然后是陈子轩的声音:“玄哥,我回来了。”
他走进来,手里提着个纸袋。今天没穿平时的休闲装,换了身浅灰色的西装,头发也梳得整齐,但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
“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张清玄放下铜镜。
陈子轩苦笑着摇头:“没完。我爸让我……下个月开始去公司上班。”
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把纸袋放在桌上:“路过稻香村,买了点豌豆黄和驴打滚。胖子爱吃甜的。”
张清玄扫了一眼纸袋,没说什么。陈子轩这孩子,看着是豪门公子,其实心思细,总惦记着身边的人。
“不想去公司?”张清玄问。
“也不是不想……”陈子轩抓了抓头发,“就是觉得……没意思。天天开会,看报表,应酬。还不如跟您学本事,至少……是在做有意义的事。”
后院传来胖子的吆喝:“鱼上锅了!六分钟就好!”
张清玄站起身:“先吃饭。”
三人往后院走。天已经全黑了,院子里挂了盏旧灯笼,昏黄的光照着石桌。桌上摆了四道凉菜:凉拌黄瓜、糖醋萝卜皮、酱牛肉、皮蛋豆腐。都是胖子下午抽空做的,清爽开胃。
“林警官和陈小姐不来吗?”陈子轩问。
“林瑶案子忙,陈静薇……”张清玄顿了顿,“有事。”
其实陈静薇下午来过电话,说二叔陈建业今晚要在家宴请客人,她得在场。电话里她的声音有些紧绷,张清玄没多问,只说知道了。
有些事,急不来。
胖子端着清蒸鲈鱼出来了。鱼蒸得恰到好处,肉质鲜嫩,浇着热油和蒸鱼豉油,香气扑鼻。接着是红烧狮子头,四个硕大的肉丸,酱汁浓稠油亮,配着几棵烫熟的小青菜。
叫花鸡从火坑里扒出来,敲开干裂的黄泥,荷叶的清香混着鸡肉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胖子小心地撕开荷叶,里面的鸡已经炖得酥烂,筷子一夹就脱骨。
最后是老鸭汤,炖了三个多小时,汤色奶白,上面飘着几颗枸杞。
“齐活!”胖子擦了把汗,在石凳上坐下,“老板,陈少,尝尝!”
陈子轩眼睛都亮了:“胖子,你这手艺……不开饭店可惜了。”
“嘿嘿,我就这点爱好。”胖子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张清玄。
张清玄先动了筷子。鲈鱼肉质细嫩,带着姜葱的清香。狮子头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叫花鸡更是鲜美,鸡肉里浸透了荷叶的香气。
“不错。”他给出评价。
胖子乐开了花,这才动筷子。三人埋头吃饭,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吃到一半,张清玄忽然开口:“子轩。”
“嗯?”陈子轩抬头。
“你爸让你去公司,是哪个公司?”
“陈氏地产,从项目经理做起。”陈子轩放下筷子,“我爸说,让我先熟悉业务,三年内要做到分公司副总。”
“你二叔呢?什么态度?”
陈子轩脸色微变:“二叔……他不同意。说我还年轻,应该多历练几年,不该这么早进核心层。今天在家吵了一架。”
张清玄夹了块鸡肉,慢慢嚼着。陈建业……果然在阻挠。
“你二叔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他问。
陈子轩想了想:“好像……有。他最近经常晚上出门,很晚才回来。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喝水,看见他在书房打电话,语气很凶,说什么‘东西必须拿到’、‘不能再拖了’。见我来了,就挂了。”
“还有呢?”
“还有……”陈子轩压低声音,“上周我去他办公室,看见他抽屉里……有张照片。”
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
“说。”张清玄平静道。
“是张老照片,黑白的,上面是几个人。”陈子轩回忆着,“我扫了一眼,好像……有个人穿着道袍。但二叔很快就把照片收起来了,还训了我一顿,说我不该乱翻东西。”
张清玄眼神微动。
道袍……
三百年前,黑风岭镇压山娘娘的道士们,都穿着道袍。而陈建业右手虎口有疤,那是参与镇压者的标志。
如果陈建业真是那些道士的后人,那他手里有老照片,就不奇怪了。
“你二叔,”张清玄缓缓问,“对古玩、老物件,感兴趣吗?”
“特别感兴趣!”陈子轩点头,“他有个私人收藏室,不让别人进。里面全是各种老东西,瓷器、玉器、字画……还有,”他压低声音,“有一次我偷听到他跟人打电话,说什么‘苗疆的东西快到手了’。”
苗疆。
盐罐。
张清玄心里大致有数了。陈建业,确实在打盐罐的主意。而且,很可能和玄冥有联系。
“吃饭吧。”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三人继续吃饭。胖子做的菜确实好吃,陈子轩连吃了两碗米饭,最后摸着肚子说撑着了。胖子自己也吃得满嘴油光,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嘀咕:“明天得少吃点,又胖了……”
“你哪天不这么说。”张清玄瞥他一眼。
胖子嘿嘿笑,端着碗筷去厨房洗了。
院子里只剩下张清玄和陈子轩。灯笼的光在夜风中摇晃,在地上投出晃动的影子。
“玄哥,”陈子轩忽然开口,“我是不是……很没用?”
张清玄看着他。
“家里的事处理不好,修行也刚入门,连画符都画不好。”陈子轩低着头,“我爸让我去公司,二叔又阻挠。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胡同里的狗吠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张清玄说,“你爸让你走的路,你二叔想让你走的路,都不是你的路。”
陈子轩抬头。
“你的路,得你自己找。”张清玄站起身,“不急。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他转身往屋里走,到门口时停下:“明天开始,早晚各画一百张符。画不完,不准吃饭。”
陈子轩一愣,随即笑了:“是!”
他知道,这是张清玄式的关心——用最严厉的方式,督促他变强。
厨房里传来胖子洗碗的水声,还有他不成调的小曲。前厅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出来,暖黄一片。
陈子轩坐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
不管家里有多少糟心事,不管二叔在谋划什么,至少在这里,在扎纸店,他是陈子轩,不是陈家的少爷,不是谁的工具。
这就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帮忙收拾院子。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
锦绣花园,陈建业的别墅里,正在举行一场小型宴会。
客厅里灯火通明,长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和红酒。主位上坐着陈建业,他今天穿了身深蓝色的唐装,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
客席上坐着三个人。
左边是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是某银行的副行长。右边是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女人,风韵犹存,是某艺术协会的会长。
而正对面的,是个穿黑色中山装的老者。
老者大约七十岁,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很深,但眼神锐利,像鹰。他右手端着红酒杯,手指修长,虎口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陈总今晚请我们来,不只是吃饭吧?”老者开口,声音沙哑,但中气十足。
陈建业笑了笑:“吴老慧眼。确实……有点小事,想请教。”
他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佣人立刻退下,关上了客厅的门。
“听说吴老最近,得了一件好东西?”陈建业压低声音。
被称为吴老的老者眼皮都没抬:“陈总消息灵通。”
“是一面铜镜吧?”陈建业继续说,“民国的东西,据说……有些特别。”
吴老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陈总对这镜子感兴趣?”
“不敢。”陈建业摆手,“只是……我最近也在找一件老物件。苗疆来的,一个盐罐。听说吴老在古董圈人脉广,想请您帮忙打听打听。”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
吴老慢慢放下红酒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盐罐……苗疆……陈总找的,该不会是白月寨的‘净盐罐’吧?”
陈建业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吴老知道?”
“知道一点。”吴老靠回椅背,“那东西……可不好找。白月寨三百年前就没了,圣物散落民间,谁知道在哪儿。”
“所以才请吴老帮忙。”陈建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推过去,“一点心意。”
吴老打开盒子,里面是块和田玉雕的貔貅,雕工精细,玉质温润。他看了一眼,合上盖子。
“我可以帮你打听。”他说,“但有个条件。”
“您说。”
“我听说……”吴老顿了顿,“陈总手里,有张老照片?三百年前,黑风岭那次镇压的合照?”
陈建业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
“吴老……从哪里听说的?”
“这不重要。”吴老盯着他,“重要的是,那张照片……能不能借我看看?”
客厅里的气氛骤然紧张。
银行副行长和艺术协会会长对视一眼,都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陈建业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照片……不在我这儿。”
“在哪儿?”
“在我侄女那儿。”陈建业说,“陈静薇。那丫头……最近跟一个叫张清玄的人走得很近。照片,可能在他手里。”
吴老的眼神猛地一凝。
“张清玄……”他重复这个名字,“茅山弃徒,现在开扎纸店那个?”
“您认识?”
“听说过。”吴老重新端起酒杯,但手指收紧,“他最近……很活跃啊。”
陈建业察言观色,小心地问:“吴老和他……有过节?”
“谈不上过节。”吴老冷笑,“只是有些事,他碍手碍脚了。”
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盐罐的事,我会帮你打听。至于照片……我自己想办法。”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告辞都没说。
陈建业连忙起身送客,但吴老已经出了门。外面的车灯亮起,很快驶离别墅。
客厅里只剩下三人。
银行副行长擦了擦汗:“陈总,这位吴老……什么来头?气场太强了。”
“不该问的别问。”陈建业冷冷道,脸上再没了刚才的温和。
他走到窗边,看着吴老车子消失的方向,眼神阴鸷。
张清玄……
又是张清玄。
这人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了。盐罐的事,照片的事,现在连吴老这种人物都盯上他了。
得想办法。
陈建业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响了三声,接通了。
“是我。”他压低声音,“计划得提前了。盐罐在张清玄那儿,照片也可能在。吴老已经盯上他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知道了。按原计划进行。”
“什么时候?”
“三天后。”那声音说,“三天后,你把人引出来。剩下的……交给我。”
电话挂了。
陈建业握着手机,站在窗边,许久没动。窗玻璃映出他的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
他右手虎口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那是祖辈留下的印记,也是诅咒。
三百年前,他的先祖参与了黑风岭镇压,从此家族被诅咒——每一代的长子,都活不过五十岁。他父亲四十九岁猝死,他今年四十八。
只剩两年了。
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拿到白月寨的净盐罐,用里面的“净盐”洗涤血脉中的诅咒。
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
为此,他什么都可以牺牲。
包括……亲侄女。
陈建业转身,看向客厅墙上的一幅合影。那是很多年前,陈家人一起照的。父亲,大哥大嫂,二弟二弟媳,还有孩子们。
陈静薇那时还小,扎着两个羊角辫,笑得天真烂漫。
陈子轩更小,被大哥抱在怀里,胖嘟嘟的。
而现在,大哥大嫂早就没了,二弟二弟媳也在几年前“意外”去世。
陈家的产业,现在是他和陈静薇在争。
本来,他是占上风的。可自从陈静薇认识了张清玄,局势就变了。那丫头越来越难对付,现在连他安插在公司的眼线都被清掉了好几个。
不能再拖了。
三天后,必须解决这一切。
陈建业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静薇啊。”他换上温和的语气,“是二叔。明天有空吗?来家里吃饭吧,咱们叔侄俩好久没好好聊聊了。”
电话那头,陈静薇沉默了几秒,才说:“好的,二叔。明天几点?”
“晚上六点吧,我让厨房准备你爱吃的菜。”
“嗯。”
挂了电话,陈建业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明天,他会再给陈静薇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她识相,交出照片,远离张清玄,那他或许……会留她一条生路。
如果不识相……
那就别怪他这个二叔,心狠手辣了。
窗外,夜色浓重。
城市里万家灯火,看似平静。
但有些事,已经在黑暗中,悄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