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叔侄夜宴
第二天清晨,扎纸店照例在檀香和油条的味道中苏醒。
胖子起了个大早,去胡同口买了刚出锅的油条和豆浆,又顺手带回来几个茶叶蛋。张清玄坐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剥着蛋壳,看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胡同。
陈子轩从后院出来,眼睛还有点肿,显然昨晚没睡好。他走到柜台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玄哥,我想请半天假。”
“去哪?”张清玄没抬头。
“回趟家。”陈子轩声音有些闷,“我爸……让我今天去公司办入职手续。”
张清玄剥完最后一个茶叶蛋,放进嘴里,慢慢嚼完,才说:“去吧。晚上回来吃饭。”
“嗯。”陈子轩松了口气,转身要走。
“等等。”张清玄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符,“贴身带着,别离身。”
陈子轩接过符,入手温热,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能量。他小心地揣进上衣内袋,郑重地说:“谢谢玄哥。”
他走了。前院传来关门的声音。
胖子收拾完碗筷,凑过来小声问:“老板,您给陈少那符……是防身的?”
“嗯。”张清玄站起身,走到后院。
院子里,昨晚法事的痕迹已经清理干净,只有那四套戏服烧成的灰,用个陶罐装着,摆在墙角。张清玄看着陶罐,手指在罐身上轻轻一点,低声念了句什么。
胖子没听清,但看见罐子里飘出几缕青烟,很淡,很快消散在晨风中。
“老板,那几个姑娘……是真走了吧?”胖子问。
“走了。”张清玄说,“二十年的债,还清了。”
他转身回前厅,胖子跟在他后面。走到厨房门口时,张清玄停下,从兜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中午做点好的。红烧肉,再来个汤。”
胖子接过钱,眼睛一亮:“好嘞!我再加个糖醋排骨!”
“随便。”张清玄摆摆手,回柜台后坐下了。
胖子乐呵呵地开始准备午饭。红烧肉要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糖醋排骨得用仔排,汤就做最简单的紫菜蛋花汤,清爽解腻。他一边洗菜一边哼歌,心情很好。
前厅,张清玄拿出那面铜镜,又开始擦拭。镜面已经被擦得能照出人影,但他还是擦得很仔细,一寸一寸,像是在打磨什么宝贝。
其实这镜子,确实是个宝贝。
苏婉秋的残念依附了它二十年,残念虽然散了,但那股精纯的情绪能量,却留了一部分在镜子里。好好炼制一下,这镜子能成为一件不错的法器。
至少,可以用来“照”一些平时看不见的东西。
正想着,前院传来脚步声。不是陈静薇那种清脆的高跟鞋声,也不是林瑶那种利落的步伐,而是一种……很轻,但每一步都很稳的脚步声。
张清玄抬眼。
门口站着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老者,大约七十岁,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很深,但眼神锐利,像鹰。他右手拄着根乌木手杖,虎口处,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张清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请问,是张清玄张先生吗?”老者开口,声音沙哑,但中气十足。
“是。”张清玄放下铜镜,“您是哪位?”
“我姓吴。”老者走进来,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柜台后的张清玄身上,“吴文渊。做点古董生意。”
张清玄没起身,只是看着他:“吴老板有事?”
吴文渊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坐下,手杖靠在腿边:“听说张先生最近,得了一面铜镜?民国的东西,有些特别。”
“消息挺灵通。”张清玄淡淡说。
“干我们这行的,总得耳朵灵一点。”吴文渊笑了笑,但那笑容没到眼底,“不知张先生……能否割爱?价钱好说。”
“不卖。”
吴文渊笑容不变:“张先生别急着拒绝。我出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张清玄挑眉。
“三百万。”吴文渊说,“现金,现在就可以交易。”
后院传来胖子切菜的声音,“咚咚咚”,很有节奏。前厅里却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张清玄看着吴文渊,看了很久,才说:“吴老板,这镜子……有什么特别的,值三百万?”
“就是喜欢。”吴文渊说,“我这个人,看到喜欢的老物件,就忍不住想收。张先生给个面子?”
“不给。”张清玄干脆利落,“镜子不卖。吴老板请回吧。”
吴文渊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些。他盯着张清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但张清玄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僵持了几秒,吴文渊忽然笑了,这次笑得自然了些:“张先生果然和传闻中一样,脾气硬。也罢,既然张先生不肯割爱,那我也不强求。”
他站起身,拿起手杖:“不过,有件事想提醒张先生。”
“说。”
“最近……小心点。”吴文渊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人,盯上您了。”
张清玄没说话。
吴文渊也不在意,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回头:“张先生,听说您手里……还有张老照片?三百年前,黑风岭的?”
张清玄眼神一凝。
“那张照片,最好也别让人看见。”吴文渊说完,推门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胖子从厨房探出头,小声问:“老板,刚才那老头……谁啊?看着不像好人。”
“确实不是好人。”张清玄拿起铜镜,镜面映出他的脸,平静,但眼神很冷。
吴文渊。
这个名字,他记住了。右手虎口有疤,知道黑风岭镇压的事,还知道照片……
看来,陈建业那边,动作很快。
而且,这个吴文渊,很可能和玄冥有关系。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陈静薇。
“张先生。”她的声音有些紧绷,“我二叔……让我今晚去他家吃饭。”
“鸿门宴。”张清玄说。
“我知道。”陈静薇苦笑,“但我不能不去。我二叔那个人……如果我不去,他会起疑心。”
张清玄沉默了几秒,说:“地址发我。如果不对劲,打电话。”
“好。”陈静薇顿了顿,“张先生,我二叔今天下午……见了个人。我安排的人看见了,是个穿中山装的老者,七十岁左右,拄手杖。”
“吴文渊。”
“您认识?”
“刚见过。”张清玄说,“他来找我买镜子,我没卖。”
陈静薇倒吸一口凉气:“吴文渊……我查过他。古董圈的大佬,背景很深,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而且……据说他和一些‘特殊人士’有来往。”
“玄冥的人?”
“可能。”陈静薇声音更低,“张先生,您要小心。我二叔和吴文渊搅在一起,肯定没好事。”
“你也小心。”张清玄说完,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一下,两下,节奏平稳,但胖子能看出来,老板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
“老板,”胖子小心翼翼地问,“今晚……陈小姐那边,会不会有危险?”
“会。”张清玄很直接,“所以她需要准备。”
他站起身,走到后院,从角落里翻出一个木箱。箱子不大,但很沉,打开后里面是些零碎的东西——铜钱、红线、符纸、小铃铛,还有几个巴掌大的桃木剑。
“胖子,过来。”张清玄说。
胖子赶紧跑过去。
“把这些东西,按照我说的,摆到前厅和后院的几个位置。”张清玄开始指点,“铜钱压在门槛下,红线沿着墙根绕一圈,符纸贴在门窗内侧,铃铛挂在屋檐四角。”
他一边说,一边示范。胖子看得认真,虽然不明白原理,但知道老板这是在布置什么阵法。
“老板,这是……防护阵?”胖子问。
“预警阵。”张清玄说,“有人闯进来,铃铛会响,红线会断,符纸会烧。虽然拦不住高手,但能争取时间。”
他布置完前厅和后院,又拿出几样东西,交给胖子:“这个香囊,里面是朱砂和艾草,随身带着,能防一般的邪祟。这把小刀,是桃木的,遇到危险,别管三七二十一,先捅了再说。”
胖子接过香囊和小刀,手有点抖:“老、老板,这么严重吗?”
“以防万一。”张清玄拍拍他的肩,“去做饭吧,我饿了。”
胖子定了定神,把东西收好,重新钻进厨房。这次他切菜的动作更快了,嘴里也不再哼歌,而是念念有词,像是在背什么口诀。
张清玄回到前厅,看着布置好的预警阵,眼神深沉。
希望用不上。
但万一用上了……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午饭很简单,但胖子做得用心。红烧肉炖得酥烂,糖醋排骨酸甜适中,紫菜蛋花汤清淡解腻。两人对坐吃饭,谁也没说话,但气氛有些凝重。
吃完饭,胖子去洗碗。张清玄坐在柜台后,手里把玩着那面铜镜。
镜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镜面里映出他的脸,但仔细看,能看到镜面深处,隐约有淡淡的纹路在流动——那是残留的能量,正在被他慢慢炼化。
这镜子,用好了,能成为一件不错的法器。
至少,可以用来“照”一些平时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藏在暗处的敌人。
下午三点,陈子轩回来了。他脸色不太好,一进门就瘫在椅子上。
“怎么了?”胖子给他倒了杯水。
“别提了。”陈子轩苦着脸,“入职手续办了一上午,下午就被拉去开会。我爸让我下个月去工地,从监工做起。我二叔……在会上阴阳怪气,说我吃不了苦,肯定干不长。”
他喝了口水,继续说:“最气人的是,有个项目经理,是我二叔的人,一直找茬。我差点跟他吵起来。”
张清玄放下铜镜,看着他:“吵赢了?”
“没吵。”陈子轩摇头,“我想起玄哥您说过,遇到事要冷静。我就忍了。”
“忍就对了。”张清玄说,“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他站起身,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木盒,递给陈子轩:“打开看看。”
陈子轩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玉佩,青白色,雕着简单的云纹,入手温润。
“这是……”
“护身符。”张清玄说,“比你早上那个强。贴身戴着,别摘。”
陈子轩把玉佩挂在脖子上,贴身放好。玉佩贴着皮肤,温温的,让他烦躁的心情平静了不少。
“玄哥,”他小声问,“我二叔……是不是要动手了?”
“快了。”张清玄说,“所以你得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接手陈家的产业。”张清玄看着他,“你二叔如果倒了,陈家就得你来撑。你爸年纪大了,精力不够。你姐……毕竟是女儿,有些事不方便。”
陈子轩愣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从小到大,他都是被保护的那个,上学、毕业、进公司,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接手家业?他想都没想过。
“我……我能行吗?”他声音发虚。
“不行也得行。”张清玄说,“没人天生就会。学。”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陈子轩听出了里面的分量。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学。”
胖子在旁边听着,忽然觉得,陈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以前那个有点腼腆、有点胆小的豪门公子,现在眼神里多了点什么。
是决心。
晚上六点,陈静薇准时来到陈建业的别墅。
今天她穿了身米白色的职业套装,头发绾成低髻,化了淡妆,看起来干练又不失温婉。手里拎着个纸袋,是给二叔带的茶叶——陈建业爱喝茶,尤其是老普洱。
佣人开门,引她进去。
陈建业已经在客厅等着了。他今天穿了身深灰色的家居服,看起来很随和。看见陈静薇,他露出温和的笑容:“静薇来了,快坐。”
“二叔。”陈静薇把茶叶递过去,“朋友送的普洱,说是三十年的老茶,您尝尝。”
“好好,你有心了。”陈建业接过茶叶,放在茶几上,“菜已经好了,咱们边吃边聊。”
餐厅里,长桌上摆了六道菜,都是陈静薇爱吃的——清蒸鲈鱼、油焖大虾、蒜蓉西兰花、老鸭汤,还有两道凉菜。没有外人,就他们叔侄俩。
陈建业亲自给陈静薇盛了碗汤,语气关切:“最近工作累不累?我看你都瘦了。”
“还好。”陈静薇接过汤碗,“二叔您身体怎么样?听说您最近睡得不好?”
陈建业笑容微顿,随即恢复:“年纪大了,难免有点小毛病。没事。”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从工作到生活,再到公司里的一些小事,表面上一片和谐。但陈静薇能感觉到,二叔在试探。
试探她对公司的态度,试探她和张清玄的关系,试探她……知不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吃到一半,陈建业忽然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静薇啊,二叔有件事……想跟你说。”
来了。陈静薇心里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二叔您说。”
“是关于你爸的。”陈建业看着她,眼神复杂,“你爸当年……走得突然,有些事,没来得及交代。”
陈静薇握筷子的手紧了紧。
“你爸手里,有张老照片。”陈建业缓缓说,“是咱们陈家祖上传下来的。照片上,是三百年前,陈家先祖和一些朋友……在黑风岭的合照。”
他顿了顿,观察陈静薇的反应。
陈静薇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老照片?我没见过啊。我爸的遗物,不都整理好了吗?”
“可能……被他藏起来了。”陈建业说,“那张照片很重要,关系到咱们陈家的祖训。静薇,你好好想想,你爸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或者……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陈静薇皱眉思索,然后摇头:“没有。二叔,那张照片……有什么特别的吗?”
陈建业看了她几秒,忽然笑了:“也没什么,就是祖上的东西,想找回来,留个念想。”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语气轻松:“对了,静薇,你最近……和那个张清玄走得很近?”
“是朋友。”陈静薇坦然承认,“他帮过我几次忙。”
“朋友……”陈建业咀嚼着这个词,“静薇啊,不是二叔多嘴,但那个张清玄……背景不简单。茅山弃徒,现在开扎纸店,专门处理那些……不干净的事。你跟他走得太近,对你不好。”
“二叔,张先生人很好。”陈静薇说,“而且,他确实有本事。”
“本事?”陈建业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静薇,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看着有本事,其实是在利用你。那个张清玄,接近你,说不定就是为了咱们陈家的东西。”
陈静薇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陈建业:“二叔,张先生不是那样的人。而且,咱们陈家……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陈建业眼神闪烁,避开了这个问题:“总之,你离他远点。二叔是为你好。”
“我知道了。”陈静薇点头,但语气很淡。
接下来的饭,吃得有些沉闷。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再提敏感话题。
吃完饭,陈静薇准备告辞。陈建业送她到门口,忽然说:“静薇,二叔最后说一句。那张照片……如果你找到了,一定交给二叔。那是咱们陈家的东西,得留在陈家。”
陈静薇看着他,忽然问:“二叔,如果照片不在我这儿呢?”
“那就去找。”陈建业盯着她,“不管在谁手里,都得拿回来。你明白吗?”
他的眼神很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陈静薇心里一沉,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好,我会留意的。”
她转身离开,走出别墅大门时,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盯着她。
直到坐上车,驶出锦绣花园,陈静薇才松了口气,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她拿出手机,给张清玄发了条信息:“二叔在找照片,态度很强硬。他可能……要动手了。”
很快回复:“知道了。回家路上小心。”
陈静薇看着这条简短的信息,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
车窗外,夜色渐浓。
城市里万家灯火,看似平静,但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而扎纸店里,张清玄收起手机,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冰冷。
该来的,总会来。
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