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夜戏残音
回到扎纸店时,天已经擦黑了。
胡同里飘着各家的饭菜香——赵老三家的醋溜白菜,李奶奶家的炖豆腐,还有不知哪家在做红烧肉,浓油赤酱的味道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胖子一进门就钻进了厨房,背包都来不及放,先把盐罐小心翼翼地供在灶王爷像旁边,双手合十拜了拜。然后才转身开冰箱,嘴里念叨着:“五花肉、葱姜蒜、八角桂皮……还好都有。老板您等会儿啊,红烧肉得慢炖,咱们先弄点简单的垫垫。”
张清玄没理他,径直走到柜台后坐下。店里的檀香味混着纸钱的烟火气,是他熟悉的味道。他闭眼深吸一口,白天在胖子老家感受到的那种沉重感,似乎被冲淡了些。
但红旗厂的事,还得处理。
他掏出手机,给林瑶发了条信息:“晚上九点,红旗厂见。”
几乎是秒回:“收到。需要我带人吗?”
“不用。你和胖子跟我去就行。”
“胖子?”林瑶发了个疑惑的表情,“他能行吗?”
“练练手。”张清玄简短回复,然后放下手机。
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节奏轻快。胖子一边切一边哼歌,哼的是《好日子》,但调子跑到姥姥家了。张清玄听得皱眉,但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胖子端着两碗面出来了。清汤面,上面卧着荷包蛋,撒了点葱花,还配了一小碟腌黄瓜。
“先垫垫,红烧肉得炖一个钟头。”胖子把面放桌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下,呼噜呼噜吃起来。
张清玄拿起筷子,面条煮得恰到好处,汤清味鲜,荷包蛋是溏心的,咬一口蛋黄流出来,混在汤里。腌黄瓜脆爽,带着蒜香和微辣。
“还行。”他给出评价。
胖子嘿嘿笑,几口把面吃完,又钻进厨房盯着红烧肉去了。
张清玄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扫过店里。扎纸店不大,前厅摆着柜台和货架,上面是各种纸扎品——金银元宝、纸衣纸鞋、童男童女,还有扎得精细的小汽车、小别墅。后院是生活区,三间屋,他住东间,胖子住西间,中间是厨房兼饭厅。
胖子刚来时,西间还是杂物间,堆满了陈年的纸钱和香烛。胖子自己收拾出来的,搬了张旧床,弄了个简易衣柜,墙上还贴了张“厨神在此”的字画——是他自己写的,字丑得没法看。
但那就是胖子的地盘。
吃完面,张清玄起身走到后院。胖子正守在灶台前,盯着砂锅里的红烧肉,眼睛一眨不眨。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肉香混着酱油和糖的甜香,弥漫了整个厨房。
“老板,”胖子没回头,“您说红旗厂那个铜镜……里面真是唱戏的残念?”
“嗯。”
“那……残念和鬼有什么区别?”胖子问,“上次听您说过,但没太明白。”
张清玄靠在门框上,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暮色里,槐树的轮廓渐渐模糊。
“鬼是有意识的。”他缓缓说,“人死之后,魂魄不散,要么有执念,要么有怨气,就成了鬼。鬼知道自己死了,知道自己要什么——报仇、寻人、完成未了的心愿。”
“那残念呢?”
“残念……只是一段记忆,一股情绪。”张清玄说,“人死的时候,如果情绪特别强烈——比如极致的恐惧、愤怒、不甘——这股情绪就可能附着在某件东西上,像录音带一样,反复播放。但它没有意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重复死前那一刻的状态。”
胖子若有所思:“所以红旗厂那个……就是唱戏的时候死的?”
“可能是。”张清玄说,“而且死的时候,正在唱那出戏。所以残念里只有那一段唱词,反复唱,反复唱,直到能量耗尽。”
“那……那个碰了镜子的小伙子,怎么会说胡话?”
“残念虽然没有意识,但有能量。”张清玄解释,“它会把靠近的人拉进它的‘记忆片段’里。那个小伙子碰了镜子,就被残念影响了,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唱戏的人,在戏台上,台下有观众。”
胖子缩了缩脖子:“听着就瘆得慌……那咱们去,是要把它‘请’出来?”
“超度。”张清玄说,“残念困在镜子里二十年,已经很虚弱了。把它从镜子里引出来,送它该去的地方,这事就算完了。”
“难吗?”
“看情况。”张清玄顿了顿,“如果只是残念,不难。但如果……不止是残念。”
胖子一愣:“什么意思?”
“铜镜本身。”张清玄说,“那镜子至少是民国以前的东西,又在楼顶放了二十年。镜属阴,易招邪。那残念依附在镜子上,时间长了,镜子本身可能会‘活’过来。”
“镜子……活过来?”胖子咽了口唾沫,“怎么活?”
“变成‘镜灵’。”张清玄说,“不是鬼,也不是残念,是器物生灵。有了简单的意识,会把所有靠近的人拉进镜中世界,困在里面。那就麻烦了。”
胖子不说话了,盯着砂锅里的红烧肉,脸色有点白。
张清玄看了他一眼:“怕了?”
“有点……”胖子老实承认,“但老板您在,我不怕。”
“马屁拍得不错。”张清玄转身回前厅,“肉好了叫我。”
晚上八点半,两人出了门。
胡同里已经安静下来,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路过李奶奶家时,听见屋里电视的声音,在播晚间新闻。赵老三已经收了摊,正在门口洗锅,看见他们,打了个招呼:“张老板,这么晚还出去啊?”
“接个活。”张清玄点头。
“注意安全啊。”赵老三说,“最近不太平,听说城西那边老有怪事。”
胖子心里一咯噔,没敢接话。
走出胡同,林瑶的车已经等在路边了。她今天没穿警服,换了身黑色的运动装,头发扎成高马尾,显得干净利落。看见胖子,她挑了挑眉:“哟,胖子也来啦?”
“林警官好。”胖子挤出一个笑容。
“上车。”林瑶拉开驾驶座车门。
车往城西开。这个时间,路上的车已经少了,路灯昏黄,把街道照得半明半暗。越往西走,街景越破败,老旧的厂房、废弃的家属楼,像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红旗机械厂家属院就在一片棚户区后面。车开不进去,三人下车步行。巷子很窄,两边是低矮的平房,有些已经塌了半边。路面上堆着垃圾,散发着腐臭味。
“就这儿。”林瑶在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停下。
铁门没锁,一推就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里面是个不大的院子,三栋六层的老楼呈品字形排列,窗户大多破碎了,像一个个黑洞洞的眼睛。
第三栋楼在最里面,楼顶那面铜镜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
“就是那栋。”林瑶压低声音,“白天我们来的时候还好,一到晚上……就有声音。”
话音刚落,一阵风刮过。
呜咽的风声穿过破碎的窗户,发出怪异的呼啸。紧接着,从三号楼的某个地方,隐约传来了——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声音很飘忽,时远时近,听不清具体唱词,但那种戏曲特有的婉转腔调,在空无一人的废弃楼群里回荡,格外瘆人。
胖子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张清玄却像没听见似的,径直朝三号楼走去。林瑶赶紧跟上,胖子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楼门洞黑漆漆的,像一张等着吞噬什么的嘴。林瑶打开手电,光束照进去,灰尘在光柱里飞舞。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破家具、烂纸箱、生锈的自行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尿骚味混合的气味。
“小心脚下。”林瑶提醒。
张清玄走在最前面,脚步很轻,几乎没声音。胖子上楼梯时差点被一个破板凳绊倒,幸亏扶住了墙,手上沾了一手灰。
唱戏声越来越清晰了。
是从楼顶传来的。
三人爬到六楼,通往天台的铁门虚掩着。林瑶伸手要去推,被张清玄拦住了。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侧耳倾听。
门后,唱戏声清晰得可怕: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是《牡丹亭》的唱词,女声,嗓音清亮,但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张清玄轻轻推开门。
天台很空旷,月光洒下来,照得地面一片惨白。那面铜镜就竖在天台中央,镜面对着月亮,镜框上的龙凤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镜前,空无一人。
但唱戏声,就是从镜子里传出来的。
胖子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镜子。镜面映出他们三人的身影,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戏服,水袖长摆,背对着镜外,正在轻轻摇曳身姿,唱着那段千古绝唱。
“这……这……”胖子声音发颤。
“残念。”张清玄平静地说,“困在镜子里二十年,每晚子时前后,就会‘醒来’,唱这一段。”
他走向铜镜,脚步不疾不徐。唱戏声还在继续,婉转凄美,但在这荒废的天台上,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离镜子还有三步远时,张清玄停下。
镜中的戏服影子忽然顿住了。唱戏声戛然而止。
然后,那影子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那是一张年轻女子的脸,五官清秀,脸上画着精致的戏妆,眼角贴着亮片,头戴珠翠。但她的眼睛是空洞的,没有神采,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镜外的张清玄。
“你是谁……”镜中传来女子的声音,幽幽的,带着回声,“为什么……打扰我唱戏……”
“戏唱完了。”张清玄说,“该谢幕了。”
女子歪了歪头,像是听不懂。然后她又转过身,背对镜外,水袖一甩,唱戏声再次响起: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张清玄皱了皱眉。
这残念……比他想的要“深”。二十年的禁锢,让这段记忆已经和镜子融为一体,几乎成了镜灵的前身。
“老板,”胖子小声问,“现在怎么办?”
“得知道她是谁。”张清玄说,“怎么死的,为什么困在这儿。”
他转身看向林瑶:“这楼里,二十年前住过什么人,查过吗?”
林瑶点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红旗机械厂1998年改制,大部分职工都搬走了。这栋楼里最后住的几户,到2002年也全搬了。但根据老职工回忆,六楼东户,原来住着一对夫妻……”
她翻了一页:“丈夫叫赵建国,是厂里的技术员。妻子叫苏婉秋,是……市京剧团的演员。”
张清玄眼神微动。
“苏婉秋……”他重复这个名字,“后来呢?”
“2001年秋天,苏婉秋失踪了。”林瑶看着档案,“赵建国报案,说妻子晚上去团里排练,一夜没回来。警方查了,那天晚上京剧团确实有排练,但苏婉秋根本没去。她的同事说,那段时间苏婉秋状态很不好,经常走神,还跟团里的领导吵过架。”
“吵架?为什么?”
“不清楚。”林瑶摇头,“档案里没细写。苏婉秋失踪后第三天,有人在楼顶发现了她的戏服和首饰,整齐地叠放在铜镜前。人却不见了。警方怀疑是自杀,但没找到尸体,最后不了了之。”
唱戏声还在继续,凄婉哀怨。
张清玄看向铜镜。镜中的女子还在唱,一遍又一遍,像是永远唱不完这场戏。
“不是自杀。”他忽然说。
“什么?”林瑶一愣。
“如果是自杀,残念里会有绝望、决绝的情绪。”张清玄盯着镜子,“但这股残念……只有不甘,还有……恐惧。”
他走上前,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镜面。
镜面冰凉刺骨。在触碰的瞬间,张清玄眼前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
昏暗的楼道,急促的脚步声。
女人的尖叫,被捂住嘴的呜咽。
重物落地的闷响。
还有……一张男人的脸,狰狞扭曲,眼里全是疯狂。
画面一闪即逝。
张清玄收回手,指尖已经冻得发白。
“她是在这儿被杀的。”他缓缓说,“就在这栋楼里。凶手……是她认识的人。”
林瑶脸色变了:“谋杀?可当年……”
“当年没查出来。”张清玄打断她,“尸体可能被处理了,或者……根本没离开这栋楼。”
胖子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看向周围黑漆漆的楼道。那些破碎的窗户像一张张嘴,随时可能吐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唱戏声忽然停了。
镜中的女子转过身,这次,她的脸上有表情了——是惊恐,极致的惊恐。她张着嘴,像是在尖叫,但没有声音。
然后,镜面开始波动。
像水面被投入石子,一圈圈涟漪荡开。女子的身影在涟漪中扭曲、变形,最后——
一只手,从镜子里伸了出来。
苍白,纤细,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那只手扒着镜框,用力,再用力。接着是另一只手,然后是一头乌黑的长发,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苏婉秋的残念,正在从镜子里爬出来。
“老、老板……”胖子腿都软了。
张清玄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那只爬出来的“东西”,眼神平静。
那不是鬼,也不是镜灵。
是残念吸收了太多阴气,加上今晚月圆,产生了某种“质变”。它有了简单的行动能力,但意识还是混乱的,只知道重复死前最深刻的记忆——恐惧,还有那段没唱完的戏。
苏婉秋的残念完全爬出了镜子。她站在天台上,身上还穿着那身戏服,但戏服已经破烂不堪,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只能看见鲜红的嘴唇,在一张一合:
“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我……”
“我还没唱完……还没唱完……”
她猛地抬头,脸上全是血,眼睛是两个黑洞。
然后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唱戏,是真正的、充满怨恨的尖叫,刺得人耳膜生疼。
尖叫声中,整个天台的气温骤降。
月光似乎都暗淡了。
苏婉秋的残念朝他们扑了过来,速度快得惊人,戏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只索命的厉鬼。
林瑶下意识地去摸枪,但摸了个空——她今天没带。
胖子吓得闭了眼。
只有张清玄,往前踏了一步。
他抬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在虚空中快速画了一个符。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淡金色的轨迹,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一个“安”字。
符成,金光大盛。
扑到半空的苏婉秋残念,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硬生生停住。她挣扎着,嘶吼着,但无法再前进半分。
“苏婉秋。”张清玄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杂音,“我知道你死得冤。”
残念顿了顿。
“告诉我,”张清玄看着她,“是谁杀了你?尸体在哪?”
残念的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那张惨白的脸在月光下扭曲变形。她张了张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赵……赵建国……我丈夫……他和……和王团长……一起……楼……楼下……”
话没说完,她突然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哀嚎。残念的记忆是破碎的,强行回忆死前的真相,对她来说是种折磨。
张清玄皱了皱眉,手指一弹,那道金色符文化作点点光雨,洒在残念身上。
哀嚎声渐渐弱了。
苏婉秋的残念安静下来,站在那儿,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身上的血迹慢慢淡去,戏服也恢复了整洁,她又变回了那个清秀的京剧演员。
“戏唱完了。”张清玄说,“该走了。”
残念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清明,还有感激。她轻轻点了点头,身影开始变淡,像雾气一样,在月光下慢慢消散。
最后,她对着张清玄,行了一个标准的戏礼。
水袖轻甩,身姿婉转。
然后,彻底消失。
天台恢复了平静。铜镜还立在那儿,但镜面上的暗红色光泽已经褪去,变成普通的古铜色。镜子里也不再有任何异常,只是映着月光和他们三人的身影。
胖子长长地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林瑶也抹了把额头的汗,看向张清玄:“她刚才说……赵建国和王团长?”
“她丈夫,还有京剧团的领导。”张清玄转身,“谋杀。尸体可能还在楼里。”
“我马上安排人搜查!”林瑶立刻掏手机。
“等等。”张清玄叫住她,“先别打草惊蛇。赵建国如果还活着,知道警察来查,可能会跑。”
“那……”
“明天。”张清玄说,“明天白天,你带人来,就说……调查旧案。我去会会那个王团长。”
他看了眼铜镜:“这镜子我带回去,里面的残念已经散了,但镜子本身还有用。”
林瑶点头,又想起什么:“报酬……”
“五万,明天打我账上。”张清玄毫不客气,“另外,搜查的时候注意点,这楼里……可能不止一具尸体。”
林瑶脸色一白。
三人下楼,走出家属院。回到车上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回去的路上,没人说话。胖子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脑子里还是苏婉秋残念最后那个戏礼的样子。
那么优雅,那么美。
却死得那么惨。
“老板,”他忽然开口,“您说……人怎么就能这么坏呢?”
张清玄看着前方黑暗的街道,许久,才说:
“所以才有我们这种人存在。”
车驶回胡同,扎纸店的灯还亮着。
胖子一进门就闻到了红烧肉的香味——他出门前把火调小了,肉炖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应该酥烂入味了。
“我去热饭!”他打起精神,往厨房跑。
张清玄走到柜台后坐下,从怀里掏出那面铜镜,放在桌上。镜子很沉,镜框上的龙凤纹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镜子……是个好东西。
苏婉秋的残念依附了它二十年,但它本身没有被污染,反而因为吸收了残念的精纯情绪,有了一丝“灵性”。
好好炼制一下,以后说不定能用上。
正想着,胖子端着热好的红烧肉出来了。肉炖得果然酥烂,用筷子一夹就断,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浓稠的酱汁裹着每一块肉,油亮诱人。
他还炒了个青菜,蒸了米饭。
两人对坐吃饭,谁也没提红旗厂的事。但胖子吃得很慢,时不时走神。
“怕了?”张清玄问。
“不是怕……”胖子扒了口饭,“就是……心里堵得慌。苏婉秋……多好一个人啊,唱戏的,应该很喜欢自己的职业吧?怎么就……”
他没说下去。
张清玄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肉炖得确实好,入口即化,满嘴留香。
“这世上的悲剧太多了。”他淡淡说,“我们管不过来。能做的,就是让该偿命的偿命,该超度的超度。”
胖子点点头,闷头吃饭。
吃完饭,胖子收拾碗筷,张清玄起身准备回屋。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
“明天去买点好菜。”他说,“最近事多,吃好点。”
胖子愣了愣,看着那几张红票子,又看看张清玄已经关上的房门,忽然笑了。
他拿起钱,小心地揣进兜里,然后哼着不成调的歌,继续洗碗。
水声哗哗,混着窗外的虫鸣。
扎纸店的夜晚,一如既往地平静。
但胖子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镜子里的残念,盐罐的秘密,还有明天要面对的真相……所有这些,都像一张网,正在慢慢收紧。
而他,已经在这张网里了。
洗好碗,胖子走到前厅,对着柜台上的铜镜拜了拜。
“苏姑娘,”他小声说,“你放心。老板说了让偿命的偿命,那就一定会的。”
镜子静静地立在那儿,映着他圆圆的脸。
窗外,月亮已经升到中天。
清冷的月光洒进店里,照在那些纸扎品上,金银元宝泛着幽幽的光,童男童女的脸在阴影里似笑非笑。
夜还长。
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