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 归途烟火
雾隐山的清晨,带着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
寨子门口,苏晚和她的队员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张清玄四人从山道上走下来,苏晚明显松了口气,快步迎上来。
“张先生,”她目光扫过四人狼狈的样子,最后落在张清玄苍白的脸上,“你们……没事吧?”
“死不了。”张清玄回答得很简洁,但声音明显虚弱。
苏晚身后的队员立刻上前,帮忙扶人。寨子里早有准备的医生也赶过来,给四人检查伤势——大多是皮外伤,最严重的是张清玄的内耗过度,需要长期静养。
寨老被阿雅扶着走过来,老人看着苏晚的异管局队伍,眼神复杂。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多谢各位……守住了寨子。”
苏晚敬了个礼:“这是我们的职责。”
四人在寨子里简单处理了伤口,换了干净衣服。胖子坐在竹椅上,看着医生给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消毒、包扎,疼得龇牙咧嘴,但嘴里还在嘀咕:“轻点轻点……这胳膊还得做饭呢……”
医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都这样了还惦记做饭?”
“那当然了,”胖子理直气壮,“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说老板现在这么虚,不得补补?”
张清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养神,闻言嘴角微微动了下,没说话。
处理完伤口,苏晚把张清玄单独请到了寨老的竹楼里。
竹楼二层,茶香袅袅。
苏晚倒了杯茶,推到张清玄面前:“张先生,黑风岭的情况,我听阿雅简单说了。异管局会派人长期监测那个阵法,确保不会再有意外。”
张清玄端起茶杯,闻了闻——是苗家特有的苦丁茶,味道很冲,但提神。他抿了一口,才开口:“还有别的事吧?”
苏晚沉默了几秒,从随身的文件夹里取出两份文件。
“两个消息。”她说,“第一个,关于茅山。凌薇昨天联系了我们,说玉衡真人的伤势在恶化。她……再次请求你回去。”
张清玄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凌薇说,茅山医堂长老已经尽力了,但蚀魂散的毒太霸道,最多还能撑……二十天。”苏晚声音很轻,“她说,如果你愿意回去,茅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张清玄笑了,笑容很冷,“包括把玄冥抓回来,废掉修为,逐出师门?”
苏晚没接话。
她知道这是张清玄的心结。三年前的冤屈,被废修为逐出师门,这些事不是一句“误会”就能抹平的。
“第二个消息呢?”张清玄转移了话题。
苏晚翻开第二份文件:“关于深岩资本。我们的调查有了突破——在邻省青江市,发现了玄冥的另一个重要据点。表面上是家医疗器械公司,但暗地里在做一些……不太合法的人体实验。”
她把几张照片推到张清玄面前。
照片拍摄的是一栋老旧工厂的厂房,外观普通,但有几张透过窗户拍到了内部——手术台、仪器、还有一些瓶瓶罐罐,里面泡着不明物体。
“这是我们的线人冒险拍到的。”苏晚说,“但线人三天前失联了。我们怀疑……他暴露了。”
张清玄盯着照片,墨镜后的眼神看不真切。
“所以,”他缓缓开口,“你们希望我插手?”
“我们希望您能提供一些建议。”苏晚说得很谨慎,“青江市的案子,已经超出了普通灵异事件的范畴。涉及人体实验,涉及跨国资本,涉及……”
她顿了顿:“涉及玄冥。我们知道您和他有私人恩怨,所以……”
“所以想借我的手,去碰这个硬茬子?”张清玄接过话头。
苏晚没有否认:“异管局会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援。秦队长已经在调派人手,但我们需要一个……了解玄冥的人。”
张清玄沉默了很久。
茶香在竹楼里弥漫,窗外传来寨民们劳作的声响,孩子的笑声,还有鸡鸣犬吠。一切那么平静,那么真实。
但他知道,这种平静是脆弱的。
玄冥还在活动,还在布局。青江市的据点只是冰山一角,谁知道他还在别的地方准备了什么?
“我需要时间考虑。”最后,张清玄说。
“多久?”
“三天。”张清玄站起身,“三天后,给你答复。”
他走出竹楼,胖子已经等在楼下。
“老板,”胖子凑过来,压低声音,“苏队长跟您说啥了?是不是又有麻烦事?”
“嗯。”
“那咱们……”
“先回扎纸店。”张清玄说,“有些事,得好好想想。”
当天下午,四人告别了寨子。
寨老和阿雅送到寨门口,老人握着张清玄的手,久久没松开:“张先生……寨子欠您一条命。”
“银货两讫。”张清玄说得很平静,“我收了报酬,办了事,就这么简单。”
话虽如此,寨老还是让人准备了一堆山货——腊肉、野山菌、药材,塞了满满一背包,硬是让胖子背着。
回程的路比来时轻松许多。
没有追杀,没有陷阱,只有连绵的群山和偶尔掠过的飞鸟。胖子背着沉甸甸的背包,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情似乎不错。
陈子轩走在张清玄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张清玄头也不回。
“张先生,”陈子轩犹豫了一下,“青江市的事……您真要去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陈子轩咬咬牙,“太危险了。您现在的状态,连走路都费劲,再去对付玄冥……”
“所以你觉得我不该去?”
“我觉得……”陈子轩低下头,“我觉得您应该先养好身体。报仇的事,不急。”
张清玄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陈子轩被看得有些发毛。
“你知道我为什么收你当学徒吗?”张清玄突然问。
陈子轩摇头。
“因为你够单纯。”张清玄说,“单纯到以为这世上的事,可以等,可以拖,可以‘以后再说’。”
他继续往前走,声音很平静:“但有些事,等不了。玉衡真人等不了二十天,青江市那些可能被当做实验品的人,也等不了。玄冥更不会等——他在布局,在推进他的计划。等我们准备好了,他早就把该做的事做完了。”
陈子轩沉默。
“当然,”张清玄又说,“送死的事我不干。所以在决定去不去之前,我得先做一件事。”
“什么事?”
“恢复实力。”张清玄看向远方的山路,墨镜后的眼神锐利,“至少,恢复到能自保的程度。”
回到市区时,已经是傍晚。
扎纸店所在的胡同,还和走时一样——青石板路,老槐树,傍晚时分飘起的炊烟。刘婶正坐在门口摘豆角,看到四人回来,眼睛一亮:“哎哟,张先生回来了!这趟出去够久的啊!”
“有点事耽搁了。”张清玄点头打招呼。
“快快,进屋歇着。”刘婶站起来,打量四人,“哟,这怎么个个带伤啊?胖子,你这胳膊咋回事?”
“没事没事,”胖子笑嘻嘻,“摔了一跤。”
“摔跤能摔成这样?”刘婶显然不信,但也没多问,转身从屋里端出一盘刚蒸好的馒头,“还没吃饭吧?先垫垫,我这就去做饭。”
“别别别,”胖子连忙摆手,“刘婶您歇着,晚饭我来做。正好带了点山货回来,今晚咱们改善伙食!”
他背着那包山货,一头扎进了扎纸店的后院厨房。
陈子轩扶着张清玄进了店。
店里还是老样子——左边是柜台和货架,摆着各种扎纸材料;右边是待客区,几张竹椅,一张茶几。一切都井井有条,连灰尘都没多少。
“我每天都来打扫。”陈子轩说,“就怕您突然回来,店里太乱。”
张清玄在竹椅上坐下,环视四周,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有心了。”
阿雅站在门口,有些拘谨。这是她第一次来扎纸店,看什么都新鲜。
“随便坐。”张清玄说,“胖子做饭还得一会儿,你可以先逛逛。”
阿雅点点头,在店里转悠起来。
她看到货架上的各色纸张、竹篾、彩线,看到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看到柜台后面那个空着的神龛——紫砂壶还在那里,一尘不染。
“那是……”她指着紫砂壶。
“一个念想。”张清玄说得很简单。
阿雅没再多问。
天色渐暗,胖子在厨房里忙活开了。腊肉的香气混着野山菌的鲜味,从后院飘进店里,勾得人食指大动。
陈子轩泡了茶,给每人倒了一杯。
张清玄靠在竹椅上,闭目养神。他能感觉到,身体深处,那几乎熄灭的星火本源,正在一点一点地……重新凝聚。
不是恢复,是重生。
原来的星火耗尽了,但在那片废墟中,一点新的火种正在萌芽。很小,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而且,和之前的星火不太一样。
更纯粹,更凝练,像是经历了一次涅盘。
“老板,”胖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饭好了!”
四人围坐在后院的小石桌旁。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腊肉炒野山菌、清炒时蔬、红烧豆腐、凉拌野菜,还有一大盆菌菇汤。菜色简单,但香气扑鼻。
胖子搓着手,满脸期待:“尝尝,尝尝!这野山菌是寨老特意挑的,说是长了十几年的老菌子,鲜得很!”
张清玄夹了一筷子野山菌,送进嘴里。
鲜,确实鲜。山野的清气混着腊肉的咸香,在舌尖炸开。更难得的是,胖子炒得火候刚好,菌子爽滑,腊肉酥烂。
“怎么样?”胖子紧张地问。
“还行。”张清玄说。
胖子松了口气,咧嘴笑了。
陈子轩和阿雅也动筷子,吃得赞不绝口。
“胖子哥,”阿雅说,“你这手艺,开个饭馆都够了。”
“那可不,”胖子得意,“要不是跟着老板干,我早去当大厨了……”
话没说完,他意识到说漏嘴了,连忙看向张清玄。
张清玄头也不抬:“下个月工资扣两百。”
胖子:“……”
陈子轩忍不住笑出声。
阿雅看着三人,也笑了。
这一刻,扎纸店后院里,饭菜的香气,说笑的声音,还有昏黄的灯光,构成了一幅再平凡不过的画面。
但张清玄知道,这种平凡,有多珍贵。
饭后,胖子收拾碗筷,陈子轩烧水泡茶,阿雅帮忙打扫。
张清玄坐在院子里,看着夜空。
城市的夜空看不到几颗星,只有朦胧的月光。但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老板。”胖子凑过来,小声说,“我想明天回老家一趟。”
“嗯。”
“那个盐罐……”胖子挠挠头,“我想问问外婆,到底怎么回事。如果真有用,以后咱们出门就多带点。”
张清玄看了他一眼:“路费自己出。”
“知道知道,”胖子连连点头,“工资扣就扣吧,反正我也没指望能攒下钱……”
他嘀咕着回屋了。
张清玄继续看夜空。
身体里的那点火种,又亮了一分。
虽然还很微弱,但确实在成长。
也许……来得及。
三天后,他要去青江市。
在那之前,他得把状态调整到最好。
还有茅山的事……玉衡真人,那个曾经最看重他的师父。
蚀魂散……
张清玄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三年前,玉衡真人站在三清殿上,看着他被废去修为时的眼神——不是愤怒,不是失望,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悲哀。
当时他不明白。
现在,他有点懂了。
“老板。”陈子轩走过来,递过来一杯热茶。
张清玄接过,道了声谢。
“张先生,”陈子轩犹豫了一下,“我……明天也得回家一趟。”
“家里有事?”
“嗯。”陈子轩点头,“父亲病重,家里让我回去……接手一些生意。”
他说得很艰难。
张清玄看了他一眼:“你想回去吗?”
陈子轩沉默了很久,最后摇头:“不想。但……我是陈家独子。”
有些责任,逃不掉。
张清玄没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处理完了,随时可以回来。”
“谢谢张先生。”陈子轩眼睛有点红。
夜深了。
扎纸店安静下来。
张清玄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体里那点微弱的火种,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正在慢慢发芽。
他不知道这火种最终会长成什么样。
但至少,它还在。
这就够了。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
新的风暴,正在远方酝酿。
而扎纸店里,一夜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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