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绝境之择
金色的光芒从阵法纹路中涌出，像一道道细密的溪流，在祭坛上蜿蜒流淌。但光芒只蔓延到阵法三分之二的位置就停住了——阵眼处，那块黑色石头悬浮的位置，依然是一片空洞的黑暗。
张清玄双手按在祭坛边缘，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从下巴滴落。他能感觉到星火本源正在快速消耗，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
还不够。
阵眼需要真正的“镇物”才能彻底激活，而那块黑色石头——原本的阵眼核心——已经被岩桑拔出来了。现在悬浮在那里的，只是一个空壳。
“老板！”
胖子的声音从石门处传来。
张清玄艰难地转过头，看到守庙人带着胖子三人冲进了洞窟。守庙人的魂魄比刚才更加透明，几乎能看到后面的石壁。胖子三人也好不到哪去，个个带伤，浑身尘土。
“前辈说的……是真的吗？”陈子轩看着只完成一半的阵法，脸色发白。
守庙人点头，声音虚弱但清晰：“这个镇压阵法，需要‘灵’、‘怨’、‘命’三样东西共同作用。‘灵’是圣女的沟通天地之力——现在用张先生的星火勉强替代；‘怨’是被镇压者的本源怨气——地底那个东西就是；‘命’……是活人的性命，用来锚定阵法，防止怨气反噬。”
他看向祭坛中央的黑色石头：“原本那块石头里，封着第一任圣女献祭时留下的一缕命魂。但现在石头被拔出来，命魂散了，阵法就缺了最重要的一环。”
“所以……”阿雅声音发颤，“要有人……献祭？”
“对。”守庙人闭上眼睛，“而且必须是修行者，普通人的命魂强度不够，撑不起这么大的阵法。”
洞窟里一片死寂。
只有地底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强烈，还有那逐渐清晰的嘶吼声——低沉、愤怒、带着千年的怨毒。
张清玄突然笑了。
他松开按在祭坛上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那就我来吧。”
“不行！”胖子第一个反对，“老板您已经——”
“我已经快不行了。”张清玄打断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星火本源耗尽，修为尽废，就算活着出去，也是个废人。不如用这条命，做点有用的事。”
他看向守庙人：“前辈，告诉我怎么做。”
守庙人沉默地看着他，几秒后，摇头：“你的命魂确实够强，但不够‘怨’。”
“什么意思？”
“这个阵法需要的‘命’，必须是充满怨气的命魂。”守庙人解释，“因为要镇压的是千年怨气核心，只有用同样充满怨气的命魂，才能以毒攻毒，形成平衡。你……”
他顿了顿：“你的星火太纯粹了，不适合。”
张清玄愣住了。
那还有谁？
胖子？陈子轩？阿雅？他们都是普通人，命魂强度不够。
守庙人自己？他只是个残魂，连完整的魂魄都不是。
就在众人陷入绝望时，地底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
不是之前的嘶吼，是更尖细、更疯狂的声音。
鬼婴的声音。
“它……在下面。”阿雅指着祭坛下方，“它钻到地底去了！”
守庙人眼睛猛地一亮：“鬼婴！”
“什么？”
“鬼婴是山灵用三百年修为凝聚的‘灵胎’，又吸收了山灵的本源，还吞噬了地底那个东西的部分怨气。”守庙人语速很快，“它同时具备‘灵’、‘怨’、‘命’三种属性——虽然是扭曲的，但恰恰符合阵法的要求！”
他看向张清玄：“如果能抓住鬼婴，把它封印进阵眼，就能完成阵法！”
“怎么抓？”陈子轩问，“那东西现在在地底，而且……”
话音未落，祭坛下方的地面突然炸开。
碎石飞溅中，一道灰黑色的影子冲天而起。
是鬼婴。
但它现在的样子，比之前更恐怖了。
身体膨胀到了成人大小，皮肤完全变成了黑色，上面布满了血红色的血管纹路。那张大嘴几乎裂到了后脑勺，嘴里长出了好几层尖牙。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不再是黑洞，而是两团跳动的暗红色火焰，火焰深处，隐约能看到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哀嚎。
它悬浮在半空，低头“看”着祭坛上的众人，发出一声满足的、饱嗝般的嘶鸣。
“它……”胖子声音发颤，“它把地底那个东西……吃了？”
“不，是融合了。”守庙人脸色凝重，“它在吸收怨气核心的力量。等它完全吸收，就会变成新的、更可怕的怪物。”
鬼婴似乎听懂了守庙人的话，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然后它动了。
不是扑向任何人，而是扑向祭坛中央——那块悬浮的黑色石头。
它要吞掉阵眼！
“阻止它！”张清玄大喝，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星火耗尽，连站都站不稳。胖子三人更不用说，根本跟不上鬼婴的速度。
只有守庙人动了。
这个三百年的残魂，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的身体瞬间凝实，化作一道白光，挡在黑色石头前。
鬼婴撞在他身上。
没有声音，没有冲击，只有一种诡异的、像是水遇到火的“滋滋”声。守庙人的魂魄迅速变淡、消散，但他死死抱住鬼婴，不让它前进分毫。
“张先生……”守庙人的声音在空中回荡，“趁现在……封印它……”
张清玄咬牙，双手再次按在祭坛上。
剩下的星火本源，毫无保留地注入阵法。
金色的光芒再次亮起，这一次，直接涌向阵眼位置——涌向守庙人和鬼婴纠缠的地方。
鬼婴发出愤怒的尖啸，拼命挣扎，但守庙人的魂魄像枷锁一样死死锁住它。
金光越来越亮，将一人一婴完全包裹。
“前辈……”阿雅喃喃道。
守庙人最后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解脱：“告诉后来的苗家人……圣女没有辜负他们……”
话音落下，他的魂魄彻底消散。
金光中，只剩鬼婴在疯狂挣扎。
但阵法已经启动，金色的纹路像锁链一样缠上鬼婴的身体，将它一点点拖向阵眼。
鬼婴的尖啸声越来越凄厉，它身上的黑色开始褪去，血红色的血管纹路逐渐暗淡。那张大嘴一张一合，像是想说什么，但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嘶鸣。
最后，它被彻底拖入阵眼。
黑色石头猛地一震，表面裂纹迅速愈合，重新散发出暗红色的光——但这次，光里掺杂了一丝金色。
阵法，完成了。
洞窟的震动开始减弱，地底传来的嘶吼声渐渐平息。
但危险还没结束。
完成阵法消耗了张清玄最后的力量，他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老板！”胖子冲上去扶住他。
陈子轩和阿雅也围过来。
张清玄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但还睁着眼睛：“快……离开这里……阵法刚成……还不稳定……”
“怎么走？”胖子看向四周。
洞窟的崩塌在继续，顶部的大块岩石不断落下，地面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隙。来时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阿雅突然指向祭坛后方：“那里！有条裂缝！”
祭坛后面的石壁，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隙，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天光——是外面的光。
“走！”陈子轩架起张清玄，胖子在另一边扶着，阿雅在前面开路。
四人冲进裂缝。
裂缝很窄，岩壁粗糙，不断有碎石落下。但此刻顾不上这些了，他们拼命往前挤。
身后的洞窟传来最后的崩塌声，然后是地底深处一声不甘的、愤怒的咆哮——但很快，那咆哮就被什么东西强行压了下去，变成沉闷的呜咽，最后彻底消失。
裂缝蜿蜒向上，坡度很陡。四人爬了大概十分钟，前方终于出现了出口——一个被藤蔓遮挡的山洞口。
扒开藤蔓，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
是白天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出山洞，发现自己在一处半山腰。往下看，能隐约看到黑风岭的轮廓——但和之前不一样了，那片笼罩在山岭上方的阴沉黑雾，正在慢慢消散。
“成功了……”阿雅喃喃道。
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妈呀……差点……差点就交代了……”
陈子轩扶着张清玄靠在一块岩石上，检查他的伤势。张清玄闭着眼睛，呼吸还算平稳，但脉搏很弱。
“张先生需要休息。”陈子轩说，“最好能尽快回到雾隐山，找医生看看。”
“回得去吗？”胖子看向来路。
他们现在的位置，距离雾隐山至少有一天路程。而且张清玄现在的状态，根本走不了远路。
阿雅站起身，打量四周：“这里是……黑风岭的西坡。往南走半天，应该能碰到一个寨子——如果那个寨子还没被……”
她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黑风岭附近三个寨子全灭了，谁也不知道其他寨子有没有受影响。
“先休息一下。”陈子轩说，“等张先生缓一缓再说。”
胖子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一点干粮——几块压缩饼干，分给大家。他自己那块刚咬了一口，突然愣住了。
“怎么了？”陈子轩问。
胖子从背包最底下掏出一个东西——一个巴掌大的、粗陶制的盐罐，罐口用布塞着。
“这个……”胖子看着盐罐，表情古怪，“是我外婆给我的。她说山里阴气重，带罐盐能辟邪。我一直当迷信，就随手塞背包底下了……”
他想起在洞窟里，自己那句喃喃自语：“老板，您说……盐真的能驱邪吗？”
现在想想，守庙人提出用鬼婴代替献祭时，这个盐罐在背包里微微发烫。当时情况紧急，他没在意。
“也许……”阿雅轻声说，“也许你外婆说的是真的。有些老法子，听起来荒谬，但有用。”
胖子捧着盐罐，沉默了很久，最后小心翼翼地把罐子塞回背包：“回去后……得给外婆打个电话。”
四人吃了点东西，喝了水，休息了大概半小时。
张清玄醒了。
他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摸墨镜——还好，没丢。戴上墨镜后，他撑着岩石坐起来，看了看周围：“出来了？”
“嗯。”陈子轩点头，“阵法完成了，地底那个东西被重新镇压了。”
张清玄沉默了几秒，问：“守庙人前辈……”
“他……消散了。”阿雅低声说，“为了拖住鬼婴。”
张清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回去后，给他立个衣冠冢。不管怎么说，他守了这座庙三百年，最后……”
他没说完。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
休息够了，四人起身，准备找路下山。
张清玄还很虚弱，但勉强能走。胖子扶着他，陈子轩和阿雅在前面探路。
走了一段，阿雅突然停下。
“怎么了？”陈子轩问。
阿雅指着山下。
透过树林的缝隙，能看到山脚下有一个寨子——不是被灭的那三个，是更远一些的寨子。寨子里有炊烟升起，还能隐约听到人声。
“有人……”阿雅声音发颤，“那个寨子……还有人活着。”
四人加快脚步，朝寨子走去。
走到寨子附近时，他们看到了更多迹象：田里有人劳作，院子里有孩子玩耍，寨门口还有老人坐着晒太阳。
一切都正常得不像话。
仿佛黑风岭发生的一切，都和这里无关。
寨民们看到四个狼狈的外来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个老人走过来，用苗语问了几句。
阿雅用苗语回答。
老人听完，脸色变了变，然后朝寨子里喊了一声。很快，几个中年人跑出来，把四人迎进了寨子。
寨老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听阿雅说完他们的经历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黑风岭……”最后，寨老缓缓开口，“我们寨子祖训，世代不得靠近。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安排四人住下，找来寨子里的土医生给张清玄看病。土医生检查后说，张清玄是元气大伤，需要静养，但性命无碍。
胖子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总算……总算活下来了……”
陈子轩看着窗外的寨子，突然问：“寨老，你们寨子……为什么没事？”
寨老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也是一枚银饰蝴蝶，和阿雅那枚很像，但更大一些，上面的符文也更复杂。
“这是第一任圣女留下的护寨符。”寨老说，“她说，只要寨子不靠近黑风岭，不参与任何祭祀，这个符就能保寨子平安。”
他顿了顿：“三百年来，我们寨子一直遵守这个规矩。所以……活下来了。”
阿雅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银饰，终于明白了爷爷为什么会那么坚持——他见过山娘娘，知道黑风岭的真相，所以宁愿每年送老人去“补身子”，也不愿寨子被灭。
有些选择，没有对错，只有无奈。
四人在寨子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张清玄的状态好了些，能自己走路了。寨老派人送他们回雾隐山，还给了些干粮和药材。
临走时，寨老对张清玄说：“张先生，黑风岭的事……我们会保密。但您也要小心。有些东西，被镇压了，不代表永远出不来。”
张清玄点头：“我明白。”
回雾隐山的路上，四人很沉默。
经历了这么多，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快到雾隐山时，胖子突然开口：“老板，等回去后……我想请几天假。”
“干什么？”张清玄问。
“回老家看看外婆。”胖子说，“顺便……学学她那些老法子。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张清玄看了他一眼，点头：“行，工资照扣。”
胖子：“……”
陈子轩忍不住笑了。
阿雅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阳光洒在山路上，林间的鸟开始鸣叫，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但张清玄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守庙人消散前说的那句话，还在他耳边回荡：“告诉后来的苗家人……圣女没有辜负他们……”
圣女没有辜负寨民。
那寨民呢？
他们辜负了圣女。
有些债，还了，也还不清。
有些仇，报了，也报不完。
这就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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