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空气里透着股潮湿的霉味。
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将一张A4纸重重拍在茶几上,震起几缕浮尘。
“你自己看。”苏月璃眼圈有点黑,显然一夜没睡。
那是一份泛黄文件的复印件,抬头写着《守灶人编制名录·备用卷》。
楚风低头扫了一眼,瞳孔微缩。
在“死亡\/失踪”那一栏,赫然印着三个字:楚风。
登记时间:昨日23:59。
那个时间点,正是他拉下红色拉杆的一刹那。
手指划过纸面,名字那一块的墨迹竟然还没干透,蹭了一点黑在指腹上。
这根本不是几十年前的老档案,这是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昨晚刚填上去的。
“我联系了市政档案馆,这原件封存在地下三层,二十年没人动过。”苏月璃掏出一只紫外线灯,咔哒一声打开,紫光扫过纸面。
在那行还未干透的名字下方,一行幽幽的荧光字迹浮现出来:【补录成功,序列归位】。
楚风没说话,只是慢慢卷起左手的衣袖。
手腕上,昨天阿蛮用骨盅留下的那道“借命”伤口并没有结痂。
相反,那暗红色的血痕像是有生命一样,衍生出无数细密的根须,正顺着手臂内侧逆流而上,已经爬过了手肘。
破妄灵瞳视野下,这根本不是伤口,而是一条正在生长的锁链。
那是一种灰败的死气,正在一点点蚕食他原本的金红色生机。
旧系统不仅仅是要找个人拉开关。
它是在找替死鬼。
既然“守灶人”必须是死人,那就把活人变成死人。
通过篡改官方记录,制造心理暗示,最后肉体同化。
这套程序虽然老旧,但逻辑严密得令人发指。
“它想把我焊死在这个岗位上。”楚风放下袖子,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但我这人,最烦强买强卖。”
西郊公墓,松柏森森。
阿蛮走在最前面,鼻翼微微耸动。
“有檀香。”阿蛮停下脚步,声音低沉,“不是现在的化学香,是苗疆以前用来‘引路’的老山檀,还得混着尸油烧。”
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一座无名碑前,空气诡异地扭曲着。
阿蛮没有废话,从怀里掏出一把朱砂,扬手撒出一个半圆。
红粉落地的瞬间,那团扭曲的空气像是被显影液泼中,显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是个穿着七十年代中山装的老头,胸口别着一支钢笔,手里拿着厚厚的夹板,正机械地在空气中比划着,似乎在填写什么碑文。
“1976年病退的老赵,档案里他是登记员。”苏月璃压低声音,“他把自己也算进在这个循环里了。”
老头的虚影没有攻击性,他只是执着地看着楚风,嘴里念念有词:“新来的……怎么还不入库……工号多少……”
楚风刚要上前,阿蛮拦住了他。
苗家汉子从背包深处取出一个被层层油纸包裹的小陶罐,小心翼翼地捏出一撮青灰色的粉末。
“这是当年东郊锅炉房,第一次点火时留下的炉灰。”
阿蛮将炉灰撒进随身的小香炉,火折子一晃,一缕青烟笔直升起。
那佝偻的老头动作突然停滞了。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缕烟,像是闻到了最渴望的味道。
那是大工业时代最原始的热度,是他们那一辈人拿命守着的东西。
“火……还没灭?”老头颤巍巍地问了一句,声音像是风吹过枯叶。
“没灭,旺着呢。”阿蛮答道。
老头脸上那股死板的执拗瞬间消融,露出一种解脱的笑意。
手中的夹板化作点点荧光,整个人如同燃尽的纸灰,随风散去。
几乎是同时,旁边的草丛一阵晃动,雪狼庞大的身躯钻了出来。
他手里抓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台账,上面还沾着地下室特有的黑泥。
“红的。”雪狼把台账递给楚风,指着其中一行。
那本原始台账上,密密麻麻的“死亡”记录都是蓝黑墨水,唯独“楚风”这一行,是用刺眼的红墨水新写上去的。
纸张边缘甚至还有撕裂的新痕,显然是刚塞进去不久。
苏月璃凑近闻了闻那红墨水的味道,眉头紧锁:“这是‘红星’牌碳素墨水,停产三十年了。但我记得在夜炉社旧址的发掘报告里,这种墨水只有最后一瓶库存……”
她猛地抬头看向楚风:“存放地点是你母亲当年的临时值班室。”
楚风的心跳漏了半拍。
不需要导航,那是刻在他童年记忆里的路线。
老城区的筒子楼早就拆了一半,母亲住过的那个阁楼因为处于死角,侥幸保留了下来。
阁楼里尘土飞扬,角落里堆着些破烂家具。
楚风径直走向那个用来垫桌脚的铁皮饼干盒。
那是母亲最宝贝的东西,小时候他想吃糖,母亲总是从这里变出来。
铁盒锈死了,楚风手指发力,硬生生掰开了盖子。
里面没有糖,只有一张泛黄的信笺,纸边被老鼠啃得参差不齐。
【给小风:】
【妈没文化,不懂啥大道理。
但这炉子要是灭了,全城的暖气就停了。
妈知道这活儿伤身子,但妈得守着。
守着炉子,就是守着日子。
炉子有人看着,人才不会冷。】
字迹歪歪扭扭,有好几个错别字。
楚风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白。
原来所谓的“血契”,所谓的“宿命”,在那个年代的人心里,理由就这么简单。
不是什么宏大的牺牲,就是怕人冷。
既然是怕人冷,那就更不需要死人来守。
“妈,火我看着了。这班,我不接。”
楚风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信纸的一角。
火苗卷曲,吞噬着那些歪扭的字迹。
就在信纸化为灰烬的瞬间,楚风感到左臂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感。
他猛地挽起袖子,只见那条已经爬到大臂的黑色逆向纹路剧烈抽搐起来,像是被烫到的毒蛇,疯狂扭动,最后发出“崩”的一声脆响。
断了。
那股阴冷的束缚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血脉温热。
破妄灵瞳的视野穿透层层建筑,看向远处的公墓。
那块刚刚刻上名字的石碑表面,凭空出现了无数道裂纹,上面的“楚风”二字像是被风化了一样,缓缓褪色,直至消失。
这一局,破了。
还没等楚风松口气,苏月璃手中的平板电脑突然发出急促的提示音。
“有动静!”她指着屏幕上的全城热力管网监控图,脸色骤变,“就在刚才,你名字消失的一瞬间,城市最北端那个早就废弃了十年的‘地字号’换热站,门禁系统突然上线了!”
楚风眯起眼睛,透过窗户看向北方。
虽然隔着半个城市,但他仿佛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机械弹响。
那是锁开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