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的冷风像是带着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眼前这座被荒草淹没了一半的红砖房,外墙皮早已脱落,露出里面被烟熏得发黑的砖体,活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蹲在夜色里喘息。
但在楚风的“破妄灵瞳”视野中,这栋楼却亮得刺眼。
那不是灯光,而是一层厚重得如同实质的灰白色雾气,像个巨大的茧,将整栋建筑死死包裹。
那雾气里流淌着一种极其特殊的频率,任何人只要靠近,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弹出一个念头:“这里没人,这里废了,快走。”
这是极其高明的“意识障”。
“有点意思,这手段比鬼打墙高明多了。”楚风从怀里摸出一块边缘锋利的陶片。
这是之前在地宫里顺出来的陪葬品,带着千年的土沁气,专破这种精神干扰。
他将陶片往额头上一贴,一股冰凉的刺痛感瞬间激活了大脑皮层。
眼前的迷雾像被烧红的刀子切开,露出了这栋楼的真容。
大门没锁,门框上用铁丝挂着一块掉了漆的木牌,上面的字是用红油漆手写的,虽然斑驳,但笔锋依旧刚硬:
【第9班·轮值中,请勿打扰】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混杂着机油味和老旱烟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这里头竟然真的是活的。
仪表盘上的指针在疯狂跳动,巨大的飞轮正发出富有节奏的轰鸣。
但这一切,外界一无所知。
“疯了,简直是疯了。”苏月璃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电压测试笔,她正蹲在配电箱旁,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里根本没接市政电网。这台老掉牙的195型柴油发电机,居然还在转。”
她用手指抹了一下油箱壁,指尖沾上一层黑腻的油垢:“油箱见底了,最多还能撑六个小时。我查了后台数据,这三十年来,这里发出的每一次故障报修,都被系统自动判定为‘误报’。它就像是这座城市巨大的供暖系统里的一个幽灵盲点,被所有人遗忘了,却也是唯一一个还在死守规矩的地方。”
“有人。”
阿蛮的声音从值班室里传出。
楚风走进去,只见那张缺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搪瓷茶缸。
他伸手一摸,缸壁温热。
旁边那个用罐头盒做的烟灰缸里,整整齐齐码着七根抽了一半的烟头,牌子早就停产了。
墙上的日历,停留在三天前。
阿蛮从腰间解下骨盅,轻轻放在桌面上。
那是苗疆用来“听魂”的秘术。
几秒钟后,死寂的房间里,那只骨盅突然发出一连串细微却清晰的“笃、笃、笃”声。
苏月璃脸色一变:“是摩尔斯电码……翻译过来是——我们还在。”
楚风透过满是灰尘的玻璃窗看向外面的院子。
雪狼像尊雕塑一样蹲在阴影里,目光死死锁定设备间的那条地下管道出口。
四十五分钟一到,那个出口真的爬出来一个人影。
那影子模糊不清,身上穿着八十年代那种深蓝色的劳动布工装,提着一个笨重的铁皮工具箱。
他走路的姿势很怪,左腿不敢吃劲,走一步,左膝就要微微弯曲一下。
雪狼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那双野兽般的眸子里,竟然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水光。
“是他叔祖父。”楚风低声说,“雪狼跟我提过,老爷子当年在昆仑山修路伤了半月板,阴雨天走路就是这个姿势。”
那影子走到设备前,熟练地敲击、拧动,哪怕只是虚无的动作,也透着几十年的肌肉记忆。
半小时后,他收拾工具,准备返回地下。
就在这时,雪狼动了。
他没有扑上去,而是像只无声的大猫,悄无声息地滑过去,将一把崭新的镀铬扳手,轻轻放在了工具架最显眼的位置。
那是老爷子生前念叨了一辈子想要的好工具。
那影子似乎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身影在大风中晃了晃,缓缓没入地下。
“该交班了。”
楚风看了一眼手表,凌晨两点。
他拉开那把吱呀作响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翻开了桌上那本厚厚的《值班登记簿》。
纸页发黄,脆得像酥皮点心。
楚风拔开笔帽,笔尖悬在纸面上。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写常规的数据,而是笔走龙蛇,写下了一行行在那群“守灶人”看来或许惊世骇俗的文字:
“2023年10月14日,交接事项:全市七十二个核心灶眼已全部完成智能化改造;三百名青年志愿者已签署轮值协议,随时待命;AI温控监测系统试运行稳定……”
每一个字写下去,楚风都感觉笔尖重若千钧,仿佛是在跟一股巨大的惯性角力。
当他签下“楚风”两个字的瞬间,整栋红砖楼猛地颤抖了一下。
“嗡——”
头顶那盏昏黄的白炽灯骤然爆发出刺眼的亮光,将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
窗外的雾气,散了。
设备间、锅炉房、管道口……九道半透明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他们有的年轻,有的苍老,有的还穿着破棉袄。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排成一列,整齐划一地对着值班室的方向,敬了一个并不标准、却极其庄重的礼。
最后那个转身离开的人,回过头深深看了楚风一眼。
他摘下那顶满是油污的鸭舌帽,露出了一张楚风在照片上见过的脸——那是年轻时的张建国。
他的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卸下重担后的疲惫与释然。
随着九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地下通道的尽头,那台轰鸣了三十年的柴油发电机发出一声像是叹息般的长鸣,停止了转动。
世界安静了。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苏月璃抱着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市政系统刚刚收到一封匿名工单,内容只有一句话:‘第九班组已完成交接,申请注销编号’。你看地图——”
楚风凑过去。
屏幕上,那张代表全城热力管网的地图上,原本那些像鲜血一样刺眼的红色“危险禁区”标记,正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代表正常的绿色。
滴滴滴。
苏月璃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来自市政能源局的全员弹窗通报。
楚风扫了一眼标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急着要把这事儿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