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风雨同舟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
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中午,乌云就像打翻的墨汁一样,从西边滚滚而来。王超在办公室看生产报表,听见窗玻璃上“啪啪”地响,抬头一看,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
起初谁也没在意。南方夏天多雨,司空见惯。但雨越下越大,到下午两点,已经成了瓢泼之势。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在院子里汇成小溪。
张涛披着雨衣从车间跑过来,裤脚湿了大半:“厂长,得去看看仓库。那边地势低,别淹了。”
王超放下报表,抓起雨衣:“走!”
两人刚出办公楼,就被雨打得睁不开眼。风裹着雨水横着扫过来,雨衣根本不顶事。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仓库方向走,水已经没过脚面。
老仓库是五十年代初建的,砖木结构,年久失修。王超赶到时,看见保管员老周正带着两个年轻工人,拼命往门口堆沙袋——那是厂里备着防汛用的。
“怎么样了?”王超大声问,雨声太大,不喊听不见。
“漏了!”老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西头有地方漏雨,我听见水滴声了!”
王超冲进仓库。里面黑乎乎的,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亮着。果然,西墙根已经湿了一大片,雨水正顺着墙缝往下淌。地上堆着光学玻璃的原料——那些好不容易弄来的氧化钡、氧化锌,还有一批成品玻璃毛坯,都用木箱装着。
“快搬!”他转身大喊,“先把原料和成品搬到高处!”
雷师傅也闻讯赶来了,身后跟着七八个徒弟。不用吩咐,大家立刻动手。木箱很沉,两个人抬一箱都吃力。雨水不断从屋顶漏下来,在地上积起一个个小水洼。
“小心脚下!”张涛指挥着,“往东头搬,那边地势高些!”
工人们排成两排,像蚂蚁搬家一样传递着木箱。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往下淌,工作服早就湿透了,贴在身上。但没人抱怨,没人停下。
突然,“哗啦”一声——屋顶的一块瓦片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摔得粉碎。雨水从那破口直灌进来,像个小瀑布。
“拿油布!快!”雷师傅喊道。
两个年轻工人爬上梯子,扯开油布想堵住破口。但风太大,油布刚展开就被吹得乱飘。王超见状,也爬了上去。三个人在梯子上摇摇晃晃,终于把油布一角固定住。
“钉子!锤子!”王超喊。
底下有人递上来。王超一手抓着梯子,一手拿锤子钉钉子。雨水打得他睁不开眼,钉子滑了好几次,差点砸到手。但他咬咬牙,一下,两下……终于把油布固定住了。
破口暂时堵住,但雨还在下。仓库里的水位还在慢慢上涨。
“这样不行。”张涛看着渐渐漫起来的水,“得把水排出去。”
“排水沟堵了!”老周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外面都是垃圾树叶,水排不出去!”
王超当机立断:“分成两组!一组继续搬东西,一组跟我去通排水沟!”
他带着十几个工人冲到外面。仓库后面的排水沟早就被枯枝烂叶堵死了,水不但排不出去,还倒灌进来。没有工具,大家就用手挖。指甲缝里塞满了泥,手臂被树枝划出一道道口子,但没人停手。
雨水混着汗水,每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王超挖着挖着,忽然觉得手指钻心地疼——不知道被什么划破了,血混着泥水往下淌。他撕了块布条随便一缠,继续干。
“通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果然,堵在沟口的杂物被清开,积水“哗”地一下涌了出去。仓库里的水位开始慢慢下降。
但危机还没解除。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风反而更大了。雷师傅爬上屋顶检查,下来时脸色凝重:“有好几处瓦片松了,再这么下,恐怕……”
“加固。”王超说,“找绳子,找木头,把屋顶捆住!”
这个提议很冒险——风雨这么大,上房顶太危险。但看着仓库里那些珍贵的原料和成品,没人反对。
几个年轻工人自告奋勇要上。王超拦住他们:“我去。我年轻,身手灵活。”
“厂长,这不行!”张涛拉住他,“太危险了!”
“正因为我是厂长,我才该上。”王超挣脱他的手,“张副厂长,你在下面指挥。雷师傅,你带人准备材料。”
绳子找来了,木杆也扛来了。王超腰上系着安全绳,在工人们的帮助下再次爬上屋顶。风大得站不稳,他只能趴在湿滑的瓦片上,一点一点往前挪。
“绳子!”他喊。
底下人把绳子扔上来。王超接住,把绳子绕过屋梁,打结固定。雨水打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手冻得发僵,绳结打了好几次才打成。
一处,两处,三处……屋顶上几个松动的地方都被加固了。当他准备爬下来时,脚下突然一滑——
“小心!”底下人齐声惊呼。
王超抓住一根房梁,整个人悬在半空。安全绳勒得他腰生疼,但他死死抓住不放。工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下来,落地时,他腿一软,差点跪倒。
“厂长,你受伤了!”有人惊呼。
王超低头一看,才发现胳膊上划了道长长的口子,血正往外渗。刚才太紧张,居然没感觉到疼。
“没事。”他扯了块布按住伤口,“仓库怎么样了?”
“水排得差不多了,东西都搬到高处了。”张涛汇报,“但这场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得有人守着。”
“我守。”雷师傅说,“我年纪大,觉少。”
“我们一起守。”王超说,“张副厂长,你带大家回去换衣服,休息。今晚我和雷师傅值班。”
雨一直下到半夜才渐渐小了。王超和雷师傅坐在仓库门口,身上裹着不知谁送来的干衣服,面前摆着个炭盆——火不大,但总算有点暖意。
“厂长,你这手得包一下。”雷师傅拿出急救包——那是厂卫生室常备的。
王超伸出手臂,让雷师傅包扎。伤口不深,但很长。酒精擦上去的时候,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今天多亏大家了。”王超看着夜色中的厂区,“要不是反应快,这批原料就完了。”
雷师傅点点头:“是啊。不过厂长,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您说。”
“咱们这老仓库,该修了。”雷师傅叹了口气,“年年补,年年漏。今年是运气好,赶在下雨时有人在。万一是夜里下,等发现就晚了。”
王超沉默。他何尝不知道?可修仓库要钱,要材料,要批文。玻璃厂刚缓过气来,哪有余力?
“我想办法。”他最终说,“等这阵雨过了,咱们好好规划规划。”
后半夜,雨终于停了。东方泛出鱼肚白时,张涛带着早饭来了——热乎乎的粥,还有几个馒头。
“大家都没事吧?”王超问。
“都好。”张涛说,“就是有几个工人着凉了,我让他们今天休息。车间那边我安排好了,不影响生产。”
王超松了口气。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走到仓库里检查。原料和成品都完好无损,只是地上还有积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气。
“今天全面检查。”他对张涛说,“所有车间,所有仓库,所有设备。发现隐患,立即整改。”
“明白。”
消息很快传开了。工人们来上班时,看见加固过的仓库屋顶,看见排空的排水沟,看见王超胳膊上的绷带,心里都明白了。
没人组织,但各车间自发开始了检查。制瓶车间清理了房顶的落叶,深加工车间检查了所有电线,包装车间把堆放的物料重新整理……大家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对这场风雨的回应。
中午食堂开饭时,炊事班特意熬了姜汤,每人一碗。热辣辣的汤喝下去,驱散了雨天的寒气。
王超端着饭盒,坐在工人中间。大家看见他,都关切地问:
“厂长,胳膊没事吧?”
“伤口深不深?”
“昨晚您辛苦了。”
王超一一回应:“没事,小伤。大家才辛苦。”
一个老工人感慨地说:“咱们厂啊,就得这样。有事一起上,有难一起扛。这才像个家。”
这话说到了大家心里。是啊,家。玻璃厂就是这么多号工人的家。家里漏雨了,大家一起补;家里有难了,大家一起扛。
下午,工业局打来电话询问情况。王超如实汇报了抢险经过,也提到了仓库年久失修的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吴局长的声音:“小王,你们做得很好。仓库的事,我知道了。等雨季过了,局里研究研究。”
虽然只是“研究研究”,但至少是个希望。
傍晚下班时,天放晴了。夕阳从云缝里洒下来,给湿漉漉的厂区镀上一层金色。工人们陆续离开,相互叮嘱着“路上小心”。
王超最后一个走。他站在厂门口,回头望去。老仓库在夕阳下静默着,屋顶上那些加固的绳子像一道道伤疤,记录着昨天的战斗。
这场雨过去了,但雨季还没结束。他知道,后面还会有风雨,还会有考验。
可他不怕。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有张涛,有雷师傅,有全厂的工人。风雨来了,大家同舟共济;天晴了,大家并肩前行。
这就是工厂,这就是家。
推着自行车走出厂门时,王超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伤口还在疼,但心里是暖的。
路还长,但只要人心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