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刃消失了,风也停了。
阿澈还举着手,指尖发麻。他缓缓放下手臂,胸前的木牌不再发烫,但体内仿佛有什么在涌动,说不清是疲惫,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季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向控制台。面板上的红光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蓝。他蹲下身,手指划过底部一行细小的文字,眉头越皱越紧。
白幽将弓背好,走过来扶住阿澈。他站不稳,她顺势拉了一把。这个动作牵动了她的右臂,一阵抽痛让她甩了下手,掌心微湿。
“怎么样?”她问季延。
“能进。”他说,“门开了。”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低沉的嗡鸣。穹顶中央的金属缓缓分离,一条斜坡从中延伸而出,稳稳落在他们脚边。泥土松动,青草从缝隙中钻出,绿得鲜亮,全然不像废土该有的模样。远处一道河流泛着微光,水声潺潺可闻。
阿澈眨了眨眼:“这不是沙地?”
“不是了。”季延站起身,“系统重启了,生态模块已激活。这里原本就是草原。”
白幽望着那片绿意,没有动。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孤儿院墙外那一小块草地,院长不准人碰,说是浪费水。后来一场沙暴连刮三天,草没了,墙也没了。
“三年。”季延忽然开口。
两人望向他。
“能源只剩三年。”他指向控制台下方浮现的一行数字,“自动建造系统可以修复设备,但没有外部供电,整个穹顶终将停摆。”
白幽皱眉:“七号基地的电站早就瘫痪了。”
“外面呢?”阿澈轻声问,“还有能供电的地方吗?”
季延摇头:“不清楚。旧地图上标过几个能源点,但都毁了。”
话未说完,地面猛然一震。
三人立刻分散站定。季延一把将阿澈拽到身后,白幽已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震动来自三个方向,越来越近,像是有东西正从地下向上顶撞。
“退远些。”季延道。
阿澈后退两步,背贴控制台站立。他看见草皮裂开,泥土翻起,紧接着,金属外壳破土而出。
三台钻地机。
体积不大,但履带粗重,炮口一露便锁定控制台。最前那台侧面有编号,半掩于泥尘之下。
白幽抬弓,瞄准左侧机器。她迅速看清炮口结构,找到燃料罐位置——在机身右侧第三块护板后方,仅露出一道缝隙。
她松弦。
箭矢破空,精准钉入缝隙。轰然一声,火光炸裂,机器侧翻,履带断裂,黑烟滚滚,再不动弹。
另两台立即反应,炮口调转,直指白幽。
季延抄起地上一块废弃金属板冲上前,挡在控制台前。第一发炮弹击中钢板,火花四溅,震得他虎口发麻。第二发紧随而至,他侧身闪避,金属板被掀飞,砸入草丛。
白幽已重新上箭。这一回她未急于出手,等到右侧钻地机调整角度时,才拉开弓弦,瞄准驾驶舱下方的动力连接轴。
她清楚这类老式钻地机的弱点。周崇山的人偏爱改装机型,虽节省成本,却存在结构缺陷——只要切断动力传输,整机便会卡死。
箭离弦而出,正中轴心。
机器发出刺耳摩擦声,履带一顿,炮口歪斜朝天。下一瞬,季延抓起一根断钢筋疾冲而上,自顶部开口插入驾驶舱,用力搅动。
舱内传来闷响,似装置短路。机器彻底瘫痪。
最后一台开始倒车,企图退回地下。
“别让它逃!”季延喝道。
白幽抬手一箭,直击燃料舱。爆炸更为猛烈,火球腾空而起,热浪扑面。残骸翻滚,撞上控制台基座,浓烟升腾。
一切归于寂静。
季延喘息着走近最后一台钻地机的残骸,在机身连接处摸到一块金属片,抠下一看,是一枚徽章。
十字环绕箭头。
他认得这标志。
他沉默片刻,将徽章塞进衣内口袋。
白幽走来,扫了眼残骸:“他们知道我们在这。”
“一直都知道。”季延拍去手上的灰,“这些机器不是临时派遣,而是预设路线、定时启动。”
阿澈慢慢走到控制台前,手抚上面板边缘。刚才的震动让他耳中嗡鸣不止,至今未消。他摩挲着屏幕旁一道凹痕,忽然停下。
“这里有东西。”他说。
季延与白幽立刻靠近。
那是藏于主界面下方的隐蔽凹槽,不细看难以察觉。形状特殊,前端尖锐,尾部展开,形如一支箭。
季延凝视数秒。
白幽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机械鹰纹身从袖口探出,线条清晰。她并未卷袖,心中却已明悟。
“试试。”季延说。
她未动。
“若不验证,后续步骤无法推进。”他补充,“这是新的权限入口。”
她仍不动。并非畏惧,而是心头不安。这纹身是养父所留,从未听说它还能充当钥匙。
“我来。”阿澈突然开口。
“不行。”白幽抓住他的手腕,“你还撑不住。”
方才两次激发光刃,他脸色已苍白如纸。再强行动用能力,身体必会崩溃。
“我不是要用光刃。”阿澈看着她,“我只是……想看看它认不认我。”
季延摇头:“风险太大。你现在的基因状态不稳定,系统可能误判。”
白幽松开手,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左臂。她解开斗篷,卷起衣袖,露出整条纹身。金属光泽在微光中泛着冷色,鹰翅舒展,仿佛随时欲飞。
她将手臂按入凹槽。
咔的一声。
凹槽边缘亮起蓝光,顺着纹路蔓延,最终连成一圈。控制台主屏一闪,跳出新界面:【二级权限验证通过】。
季延立即上前查看数据。信息流开始滚动,显示穹顶内部设施分布图。水源净化系统正在运行,空气过滤网已激活,但能源消耗曲线持续攀升。
“照这个速度,撑不到三年。”他说,“必须接入外部电网。”
“怎么接?”阿澈问。
“找能源站。”季延答,“或重建一个。”
白幽收回手臂,拉下袖子。接触瞬间有种异样感,仿佛有人在脑海中翻阅记忆,转瞬即逝。
“他们改过系统。”她说,“这种验证方式并非原始设计。”
季延点头:“我也这么认为。最初的‘种子计划’不会以个人纹身为密钥。”
阿澈站在一旁,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凹槽上。他总觉得见过——不是今日,而是更早之前。梦中曾浮现相似画面:一个女人立于台前,手中握着一块木牌,对他说:“记住,箭头指向的地方,才是家。”
他摸了摸胸前的星形木牌。
季延注意到他的动作:“想什么?”
“没事。”阿澈摇头,“就是……有点累。”
季延看了眼手表。方舟系统仍在休眠,能量尚未恢复。他知道不能再动用,至少短期内不行。
“休息一会儿。”他对两人说,“接下来不会轻松。”
白幽靠着控制台坐下,闭目调息。连续射箭让右臂酸胀难忍。她知道很快又要战斗,此刻只能强撑。
阿澈坐在台阶上,背靠金属柱。抬头望去,阳光透过穹顶透明膜洒下,暖洋洋的。草在生长,水在流淌,万物复苏。
可他总觉得不对。
这片草原太干净了。没有虫鸣,没有飞鸟,连风都是静止的。就像一幅画,精美无比,却少了声音。
季延立于控制台前,手指划过屏幕,调出能源网络图。旧世界曾有七个主能源中心,如今仅有三个坐标残留微弱信号。其中一个,位于西北方向。
他记下位置。
白幽睁开眼,见他在记录什么。
“要去?”她问。
“迟早。”他说,“没电,一切皆空。”
阿澈抬起头:“我能去。”
“你得先恢复。”白幽说。
“我不需要一直发光。”他说,“我可以走路。”
季延看他一眼:“等你能一口气爬上这台阶再说。”
阿澈不服气,挣扎起身想走一圈,结果腿一软,差点摔倒。白幽伸手扶住他,低声骂了句“逞能”。
季延嘴角微动,终究没笑出来。
他走向钻地机残骸,再次搜寻。除徽章外,又发现一块烧毁一半的数据板。他用布拂去灰烬,勉强辨出上面一串坐标编码。
并非随机生成。
指向七号基地市旧指挥中心。
他收好数据板。
白幽走来:“他还盯着我们。”
“嗯。”季延点头,“但他不敢亲自来。”
“为什么?”
“因为怕死。”他说,“也怕阿澈。”
阿澈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望向他们。
季延走回控制台前。那个箭形凹槽仍泛着微光,仿佛在等待下一个触碰者。
白幽站到他身旁。
两人无言,目光却落在同一处。
阿澈坐在台阶上,手指轻抚木牌。
突然,他指尖一顿。
木牌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刻痕,极浅,像是被人用指甲划出。
形状,是一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