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关闭后,飞船内的灯光亮起。季延将工具箱放在地上,弯腰检查后方的线路。白幽坐在驾驶位上一动未动,手仍握着操纵杆,肩上的血迹早已干涸,衣服紧贴在伤口上。
阿澈靠在副驾驶座上沉沉睡去,呼吸起初平稳而均匀。他的手指时而松开,时而收紧,仿佛在抓握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突然,他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
季延立刻回头。只见阿澈双手死死按住额头,整个人蜷缩在座位中,双腿绷得笔直。
“不对劲。”季延快步走过去蹲下,伸手探他脸颊——滚烫。
白幽也赶了过来。她拉开阿澈的衣领,看到他胸口那枚星形木牌原本泛着微弱金光的位置,如今几乎黯淡无光。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白幽低声说。
季延卷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表。屏幕一闪,跳出红色文字:【检测到异常酶活性,目标细胞持续受损】
他盯着那行字两秒,指尖迅速在表沿滑动。系统弹出新页面,显示阿澈体内正有某种物质破坏血脉核心。这种物质与周崇山使用的诱导剂有关,但结构更复杂。
“他在诱导剂里加了别的东西。”季延说,“是反向酶,专门针对阿澈的身体。”
白幽没说话,转身从储物格取出体温计。她掰开阿澈的嘴,将温度计放进去,几秒后取出查看。
“四十一度八。”
阿澈开始抽搐,嘴唇发紫。他猛然睁眼,眼神涣散,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热……烧……”
季延按住他的肩膀:“我在,别怕。”
阿澈的手突然抬起,一把攥住季延的衣角,力道极大,几乎要撕破布料。他喘着粗气,眼睛半睁,瞳孔缩成一个小点。
“去……一定要去……”他艰难地说。
“去哪里?”
“北边……冷的地方……”声音越来越弱,话音未落,头一歪便昏了过去。
季延抬头望向控制台上方的投影。方舟系统自动开启地图,一条蓝线自当前位置延伸至北方极地,终点标着一个红点:【旧文明实验室·四级权限可进入】
他知道,那是唯一能制出解药的地方。这种反向酶是特制的,只有当年参与“种子计划”的实验室才能处理。
白幽站在一旁看着阿澈的脸,又看向地图上的红点。
“还能撑多久?”
季延摇头:“不清楚。这种酶每小时破坏速度增加百分之七。如果二十四小时内拿不到解药,阿澈的血脉就会彻底崩坏。”
白幽低头看他脚边。那枚木牌不知何时掉落,静静躺在地板上,边缘泛着微弱的红光。
她弯腰捡起,递给季延。
“自己掉出来的。”
季延接过木牌,感觉它在掌心微微震动,仿佛内部有什么在跳动。他将其贴回阿澈胸前,光芒依旧没有恢复。
“我们得出发了。”他说,“越快越好。”
白幽点头,走向主驾驶位坐下,手搭在启动键上,却没有按下。
“燃料够吗?”
“够。”季延站起身,“上次维修时换了节能模块,还能多跑三百公里。”
“食物和水呢?”
“只够五天。那边冰天雪地,未必能找到补给。”
白幽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那就中途不停。”
季延走到她身旁,扫了一眼仪表盘。电力正常,氧气充足,导航已锁定北方目标。
“你先休息一会儿。”他说,“我来守第一班。”
“我不累。”
“你肩上的伤还没处理。”
白幽抬起左手摸了摸右肩,指尖沾上一点血,看了看,随手甩在旁边的布上。
“死不了。”
说完,她低头盯住操纵杆。季延知道她不愿离开座位,也没再劝。
他回到副驾驶旁,翻出一条毯子盖在阿澈身上。孩子全身冒汗,衣物湿透,呼吸急促。
季延用湿手帕轻轻擦拭他的脸,动作细致。擦到脖子时,发现皮肤下游走着细如发丝的黑线——那是反向酶扩散的痕迹。
他把手表贴在阿澈手腕继续监测,屏幕上跳出新提示:【神经传导速率下降12%,建议立即干预】
他打开急救包,取出一支镇定剂。针尖刺入手臂的瞬间,阿澈眉头微皱,但并未醒来。
几分钟后,呼吸稍稍平稳了些。
季延靠着座椅闭目小憩。他已经太久没睡了,自从逃离基地后就没合过眼。可脑海中不断浮现刚才的数据,反向酶的分子结构一遍遍闪现。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疾病。这是冲着阿澈来的。哪怕周崇山只剩一口气,也要让他活不成。
他睁开眼,看见白幽仍在凝视前方。
“你不信我能修好?”他问。
“我不是不信你。”她说,“我是不信那个地方还剩下什么。”
“我也这么想。”季延说,“但阿澈刚才说的是‘一定要去’。他不是在求救,是在认路。对阿澈来说,那地方不是选择,是终点。”
白幽沉默。她把木牌拿过来放在膝盖上,看着那点红光缓缓变暗。
“你说,他父母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季延没有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白幽将木牌放回阿澈口袋,拉好衣服。
“你去后舱躺会儿。”她说,“我盯两个小时。”
“你先睡。”
“我说了,我不累。”
季延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言。他知道她不会睡。只要阿澈还这样躺着,她就不会闭眼。
他站起身,去后舱翻出行李袋,拿出一件厚外套。回来时顺手把驾驶座旁的水壶递给她。
“喝点水。”
白幽接过,拧开喝了一口,放下。
季延坐回角落,背靠金属壁。他没脱鞋,也没盖任何东西,就这么坐着。
飞船里的灯光很暗。仪表盘的光线映在舱壁上,微微晃动。
阿澈又低哼了一声,手指轻轻抽动。季延立刻起身过去,手掌覆在他额头上。
依旧滚烫。
他蹲在那里,一手扶着座椅,另一手搭在阿澈腿上,静静等待高烧过去。
白幽回头看了一眼。
“他会好起来的。”她说。
季延点点头。
“必须好起来。”
外面风停了。飞船停驻在沙丘背风处,机身静默,唯有内部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
地图上的红点仍在闪烁。距离目标还有两千三百公里。
季延盯着那个点,直到眼睛发酸。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上次途经废弃气象站时,曾接收到一段残缺信号,提及极地附近出现过能源波动。当时并未在意,此刻回想,或许并非巧合。
他起身走向控制台,调出旧日志,找到那条记录,放大时间戳。
正是阿澈出生的那天。
他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按下确认键,将这条信息加入导航备注。
白幽察觉动静,转头看他。
“怎么了?”
“没事。”他说,“只是觉得,有些事,早就在等着我们。”
阿澈的手再次动了动,这次抓住了季延的裤脚。他没说话,但嘴唇微微张开,似欲言语。
季延蹲下身,握住他的手。
木牌在口袋里忽然亮了一下,红光透过布料渗出,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光斑。
飞船的灯轻微闪动了一瞬。
白幽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季延低头望着那道光,纹丝未动。
光斑缓缓移动,最终停在控制台下方的接口处。
那里本是断开的,此刻却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季延伸出手触碰接口,指尖传来一丝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