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战火连天,硝烟几乎要飘过米仓山,染红蜀地的天空。而与汉中仅一山之隔的益州治所——成都,此刻却沉浸在一片看似繁华安宁,实则暗流汹涌的氛围之中。锦江依旧潺潺,武侯祠香火鼎盛,但位于城中心的那座宏伟的州牧府邸内,一场关乎益州未来命运的争论,正在激烈的上演。
州牧刘璋,身着锦袍,面庞白净,眉宇间却凝聚着化不开的忧惧与犹豫。他手中紧握着一封来自汉中的求援信,那是张鲁的亲笔,字里行间充满了绝望与哀求,反复陈述着“唇亡齿寒”的道理。案几上,还堆积着来自各方、内容迥异的战报与密信,它们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诸位……”刘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厅堂内的沉寂,“张鲁来信,言晋军势大,阳平、剑阁、葭萌接连失守,南郑危在旦夕,恳求我益州速发援兵,共抗强晋。此事……关系重大,诸位有何高见,尽可畅所欲言。”
他的目光扫过堂下济济一堂的文武属僚,心中却是一片茫然。益州富庶,甲兵十万,沃野千里,素有“天府之国”美誉。然而,承平日久,武备渐弛,加之他本性暗弱,此刻面对北方那个骤然崛起的庞大帝国和雷霆万钧的军事打击,他本能地感到恐惧和无所适从。
刘璋的话音刚落,堂下立刻如同炸开了锅,主要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首先出列的是军议校尉法正。他年岁不大,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声音清越而激昂:“主公!汉中绝不可弃,张鲁必须救!此非为救张鲁,实为自救也!”
他大步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汉中位置:“诸位请看!汉中之地,乃我益州之北门锁钥,屏护蜀中!晋军若全据汉中,则其铁骑可自米仓道、金牛道、傥骆道数路并进,直逼我葭萌关、剑阁、白水关!届时,我益州将门户大开,再无险可守!袁绍、曹操之辈,枭雄也,其志岂在区区一汉中?吞并巴蜀,成就王业,方为其本心!今日若坐视汉中沦陷,明日晋军兵临成都城下,我等皆为阶下之囚矣!”
他转身面向刘璋,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痛心疾首:“主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应立即派遣大将,统率精兵,火速北上,汇合张卫将军残部,据守险要,与晋军周旋于汉中!同时,命令东部严颜老将军加强巴东防御,谨防晋军第二军自荆州方向溯江而上!唯有如此,方能将晋军拒于国门之外,保我益州百年安宁!”
法正的分析,鞭辟入里,直指核心利害。他身后,黄权、李严等一批较为清醒、且有进取之心的将领谋士纷纷点头附和。
然而,一个尖细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孝直之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众人看去,正是别驾张松。此人身材矮小,相貌丑陋,但心思缜密,口才便给,深得刘璋信任。
张松踱步出列,先是对刘璋恭敬一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主公,晋王袁绍,奉天子以令不臣,讨伐不庭,名正言顺。张鲁在汉中,伪托道号,不缴赋税,不尊号令,形同割据,本就非汉室纯臣。如今晋王天兵一到,其便土崩瓦解,此乃天命所归,岂是人力可挡?”
他瞥了法正一眼,继续道:“我益州,地处西南,险塞重重,易守难攻。昔日高祖因之以成帝业,根基便是这‘闭关自守’四字。晋军虽强,然其劳师远征,后勤漫长,只要我益州紧闭关隘,深沟高垒,纵有百万雄兵,又能奈我何?何必为了一个区区张鲁,去触怒兵锋正盛的晋王,引火烧身呢?”
他走到刘璋身边,压低声音,仿佛推心置腹:“主公,况且……那晋王使者,早已暗中联络于松,许下诺言,若主公肯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待晋王平定汉中后,不仅保主公永镇益州,世袭罔替,更可加封王爵!此乃存身保国之上策,何必冒险与强晋为敌?”
这番话,看似为刘璋和益州考虑,实则充满了投降主义的论调,更透露出他早已与晋军暗通款曲的秘密。刘璋本就惧战,听闻“永镇益州”、“加封王爵”之语,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贪婪和意动。
“这……”刘璋看着争论不休的双方,一个是慷慨激昂、言之有理的法正,一个是“老成谋国”、似乎更能保障他眼前利益的张松,再次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他既害怕晋军的强大,觉得张松所言似乎更稳妥;又担忧法正预言的“唇亡齿寒”成为现实。他想保住眼前的富贵安宁,又隐隐觊觎那“王爵”的诱惑。
“出兵……风险太大,若败,则益州危矣。”他喃喃道。
“可是不出兵……万一晋军真的拿下汉中后,食言而肥,继续南下,又当如何?”他又担忧起来。
这种首鼠两端、优柔寡断的性格,在此刻暴露无遗。他既没有魄力采纳法正积极干预、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战略,也没有胆量完全听从张松,立刻向晋军输诚。他采取了最愚蠢、也最致命的策略——拖延和观望。
“此事……容孤再仔细思量……从长计议。”刘璋摆了摆手,疲惫地说道,“可先令北部诸关加强戒备,多派哨探,密切关注汉中战局。至于出兵与否……待局势明朗些再说。”
他试图用这种模糊的态度来安抚双方,却不知在这争分夺秒的战局中,拖延本身就意味着选择,意味着将战略主动权拱手让人。
刘璋“从长计议”的命令,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法正等主战派的心头。也彻底葬送了益州干预汉中战局的最后可能性。
就在成都朝堂争论不休、刘璋犹豫不决的这段日子里,汉中的局势正以惊人的速度恶化。
南郑城外,张辽的第一军已然完成合围,开始构筑营垒,打造攻城器械。
马超的西凉军彻底扫清南郑以西所有障碍,兵锋直指成都方向,给予刘璋巨大的心理压力。
曹操的第二军主力前出,做出随时可能越米仓山、叩击巴蜀门户的姿态。
而贾诩通过杨松,对张鲁的诱降和瓦解工作,也进入了最关键阶段。
一条条更加紧急、也更加绝望的军报,如同催命符般接连送到刘璋的案头。张鲁的求救信语气愈发哀戚,甚至带上了诅咒般的预警。
法正看着这些战报,心急如焚,数次求见刘璋,痛陈利害,甚至直言“今日不救汉中,明日悔之晚矣”!然而,刘璋在张松等人的环绕下,始终下不了决心。张松则不断“安抚”刘璋,称晋军意在汉中,短期内无力也无暇南顾,正好借此机会看看晋朝的诚意云云。
就在这拖延中,决定性的消息终于传来——南郑城内蜀军探子带回消息,杨松、以被贾诩策反,准备打开城门迎晋军入城,张鲁众叛亲离!
汉中,即将易主了!
消息传到成都,州牧府内一片死寂。
刘璋脸色煞白,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他最后的侥幸心理,被无情击碎。
张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换上悲戚之色,慨叹:“唉,张鲁不修德政,终致败亡,此乃天意啊!”
而法正,则是仰天长叹,脸上充满了绝望与愤懑。他回到府中,对好友孟达痛心道:“刘季玉非明主也!优柔寡断,坐失良机!益州……益州迟早要断送在他手中!吾等岂能坐以待毙?”
刘璋的观望,不仅让他失去了屏障,更亲手将一位足以扭转益州局势的奇才,推向了敌人的怀抱。益州的命运,从汉中陷落、法正决心背弃的那一刻起,已然蒙上了厚厚的阴影。晋军的下一目标,已然清晰无比——那富庶的天府之国,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