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郑城,五斗米道的“圣地”,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与往日清静无为截然相反的恐慌。师君府内,香炉中名贵的香料依旧散发着袅袅青烟,却再也无法抚平张鲁那颗日益焦灼的心。
坏消息如同雪片般接连飞来,每一条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鲁和所有汉中高层的心头。
先是阳平关方向——杨昂贪功冒进,中伏身死,三万守关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号称“蜀之咽喉”的阳平关,竟在短短数日内易主!晋军大将张辽,正率领第一军主力,沿着沔水(汉水)南岸,浩浩荡荡向南郑推进,兵锋直指,沿途城邑或降或破,几乎未能形成有效抵抗。
紧接着是西线——其弟张卫飞鸽传书,字迹潦草,充满了惊惧与不可置信:剑阁失守!悍将庞德虽死,但马超率领的西凉军竟以更疯狂的姿态,星夜攻陷葭萌关!如今,这支哀兵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东穿插,其兵锋已然威胁到南郑的侧翼!信使甚至带来了更恐怖的传言,说马超扬言要用张鲁的人头祭奠庞德!
最后是来自各方探马的汇总——晋丞相曹操坐镇后方,第二军主力曹仁、夏侯惇等部已前出至米仓山北麓,虎视眈眈;张合、乐进等将四处出击,清剿小城,巩固占领区;甚至连那支曾奇袭鹰回岭的赵云所部,也消失在了群山之中,不知何时会再次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仿佛只是一瞬间,他赖以生存的秦岭天险、雄关要隘,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殆尽!晋军三路并进,如同三把巨大的铁钳,已经将南郑,将他张鲁,牢牢锁在了中央。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么快……”张鲁瘫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椅子上,脸色苍白,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赖以割据称雄的资本,在晋军绝对的实力和精妙的谋略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惶,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他的心脏。
惊惶之下,张鲁急召麾下文武,于师君府大殿商议对策。往日还算肃穆的大殿,此刻充满了压抑的躁动和难以掩饰的恐惧。
“师君!”大将杨任率先出列,他面容刚毅,是军中除杨昂、张卫外少数能战之将,“晋军势大,锐不可当,然南郑城坚池深,我军尚有可战之兵两万余人,城内粮草亦可支撑一年!当务之急,是立刻收缩城外兵力,集中防守,深沟高垒,与晋军周旋!同时,急报成都刘璋,陈明唇亡齿寒之理,恳请益州发兵救援!只要能耗上三五个月,晋军补给漫长,士气必堕,或有转机!”
杨任的策略,可谓眼下最务实的选择。部分将领纷纷点头附和,认为唯有坚守待援,方有一线生机。
然而,一个阴柔的声音立刻响起,充满了不以为然。“杨将军此言,未免太过悲观,亦太过……耗时了。”谋士杨松轻摇折扇,踱步而出,先是向张鲁行了一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想我汉中,有祖师庇佑,师君更是承天应命,岂惧他北地晋虏?晋军虽连下数关,然其长途奔袭,已成强弩之末。此时若一味死守,岂非示弱于敌,寒了将士与教众之心?”
张鲁本就心烦意乱,既怕城破身死,又舍不得这割据一方的权势,更对那“承天应命”的幻觉抱有最后一丝幻想。杨松的话,隐隐搔到了他内心的痒处。
杨松察言观色,见张鲁意动,继续道:“况且,坚守待援?刘璋暗弱,其麾下派系林立,能否来援尚未可知,即便来援,又需几时?只怕援军未至,我南郑军民之心,早已被漫长的围城消磨殆尽矣。”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微妙,“更有一事,松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张鲁催促道。
杨松故作迟疑,压低声音:“近日城中颇有流言,言及杨任将军……似乎与城外晋军,有所往来。有人曾见其府上有陌生面孔出入,且其力主坚守,是否意在……拖延时日,以待晋军从容布置,好……不战而屈人之兵?”
“哗——!”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杨任勃然大怒,指着杨松喝道:“杨松!你血口喷人!我杨任对师君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你休要在此搬弄是非,惑乱人心!”
杨松却一脸无辜:“杨将军何必动怒?清者自清,松也只是将市井流言禀报师君罢了。毕竟,杨昂将军新丧,晋军进展又如此‘顺利’,难免有人心生疑虑啊……” 他刻意在“顺利”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暗示杨任可能通敌,才导致防线崩溃如此之快。
这番恶毒的诬陷,如同毒液注入张鲁本就惊疑不定的心中。他看向杨任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审视与猜忌。是啊,为什么晋军能如此精准地找到防线弱点?为什么杨昂会那么轻易中伏?为什么杨任如此坚持要死守?一连串的疑问,在杨松的诱导下,变成了指向杨任的无声指控。
“够了!”张鲁烦躁地一拍案几,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他心中天人交战,既觉得杨任的策略或许有理,又无法摆脱杨松谗言带来的猜疑,更害怕死守最终仍是死路一条。
“坚守……固然要守。”张鲁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和混乱,“但……也不能坐以待毙。杨任,你……你即刻负责加固城防,征召城内青壮教众,准备守城器械!”
他避开了是否要向刘璋求援的关键问题,也没有明确反驳杨松的诬陷,这种暧昧的态度,让杨任心中一沉。
“杨松,”张鲁又转向杨松,“你……你多派细作,打探晋军虚实,尤其是……看看他们是否有劝降之意。或许……或许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他这话,已然暴露了内心深处的动摇与怯懦。
这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军议,就在张鲁的惊惶猜忌、杨松的谗言惑众、以及杨任有口难辩的悲愤中,草草收场。非但没有形成有效的御敌方略,反而加剧了内部的分裂与猜疑。
高潮:神道无力,人心离散
军议之后,张鲁心中的惊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他做出了一个更加昏聩的决定——将希望更多地寄托于鬼神的庇佑。
他下令在南郑城头设立七七四十九座祭坛,命令所有五斗米道祭酒、鬼卒日夜不停,焚香祷告,做法念咒,宣称要请动天兵天将,助他抵御晋军。一时间,南郑城内乌烟瘴气,咒语之声不绝于耳,仿佛一座巨大的道场,而非备战的前线。
然而,鬼神终究挡不住真实的刀剑。
数日后,探马再报:马超西凉军先锋已抵南郑以西五十里,开始清扫外围据点!张辽第一军前锋已过褒城,距离南郑不足百里!曹操第二军亦有向米仓山以南运动的迹象!
真实的军事压力,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那些还在痴迷于做法事的道众头上。城内的恐慌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有权有势者开始暗中收拾细软,思考退路;普通百姓则关门闭户,祈求灾祸不要降临到自己头上;就连一些中下层的军官和士兵,也开始窃窃私语,对那虚无缥缈的“天兵天将”产生了怀疑。
杨松则更加活跃,他利用张鲁的信任和恐惧,不断进言。
“师君,晋王袁绍,乃天命所归啊!其势不可挡,不如……”
“师君,听闻那贾诩先生承诺,若肯归顺,必保师君富贵,仍可掌教权……”
“杨任近日频繁调动其亲信部卒,恐有异动,师君不可不防啊!”
张鲁在这些杂乱信息的冲击下,几乎心力交瘁。他登上城头,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晋军游骑,再看着城内那些在祭坛前装神弄鬼、实则眼神闪烁的祭酒,以及街上惶惶不可终日的军民,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攫住了他。
他终于意识到,他的五斗米道,在真正的帝国铁骑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所谓的“天兵天将”,救不了他,也救不了汉中。
“难道……难道真的只有投降一途了吗?”他喃喃自语,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疯狂地滋长起来。可投降,他又能得到什么?袁绍会如何对待他这个割据多年的“师君”?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杨松再次“适时”地出现,低声道:“师君,晋军使者,已至城外,请求觐见。您看……”
张鲁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颓然:“带……带他去偏殿等候。还有……传令,解除杨任的城防指挥之权,让他……回府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府!”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杨松的谗言,自断臂膀。南郑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在晋军兵临城下之前,已然从内部出现了致命的裂痕。张鲁的惊惶,正将他和他建立的政权,一步步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