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3 章 兵符之争
晨曦初露,琉璃瓦上的露珠还未干透,昨夜的血腥气虽被暴雨冲刷了大半,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生铁锈蚀般的味道。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赵澈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案上铺着一张泛黄的京畿布防图。
他的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的“笃笃”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霍天行、戚继光、柳成荫、段天德四位将军分立两侧,皆是甲胄在身,神色肃穆。
虽已拿下京城,控制了皇宫,但几人的脸上并无半分喜色。
“三个时辰了。”霍天行是个急性子,此时一只手按在腰刀上,拇指反复摩挲着刀柄上的铜钉,“城外三大营的主将,至今没有一人前来觐见。
那是整整三万精锐,若他们生了异心,咱们困守孤城,就是瓮中之鳖。”
柳成荫捻着胡须,面露忧色:“刚收到的探报,骁骑营统领马奎称病不起,连营门都没开;神机营的李肃说是去了西山围猎,不知所踪;最麻烦的是虎贲卫的王猛,他直接斩了殿下派去的传令兵,说是……说是太子的诏书是伪造的。”
“混账!”赵澈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滚落下来,“孤就在这太和殿中,玉玺在此,他竟敢说是伪造?
这分明是观望风色,待价而沽!”
戚继光上前一步,抱拳道:“殿下,这三人皆是冥尊昔日提拔的旧部,虽未直接加入幽冥阁,但平日里没少拿那边的黑钱。
如今冥尊虽死,但他余威尚在,加上幽冥阁残党未清,这三人恐怕是想拥兵自重,甚至是……反攻京城。”
段天德是个粗人,瓮声瓮气地说道:“怕个鸟!
殿下给我五千人马,我现在就去把那个王猛的脑袋拧下来!”
“不可。”赵澈摇了摇头,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京城初定,禁军死伤惨重,此时分兵出城,一旦遭遇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若是硬攻,三万大军一旦哗变,京畿百姓又要遭殃。”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这就是个死局:不动,对方可能围城;动,手中兵力不足。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没有通报,没有行礼。
穆清风手里抓着半只还没吃完的烧鸡,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短打,裤脚扎得紧紧的,脚上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沾了些泥点。
五尺的身高在这些人高马大的将军面前显得有些单薄,但他走起路来,每一步都像是量过一样精准,不多一分,不少一寸。
众将军眉头微皱,但想起昨夜此人如杀神般的手段,谁也没敢吭声。
穆清风走到一张太师椅前,也不管那是给谁备的,一屁股坐下,撕下一条鸡腿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像娘们一样唉声叹气。
怎么,尾款不想结了?”
赵澈见是穆清风,紧绷的脸皮稍微松了松,苦笑道:“穆兄说笑了。
只是如今城外三大营拥兵自重,拒不听调。若不能收服这三支兵马,这京城便是座死城。
国库空虚,穆兄的尾款……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
穆清风嚼着鸡肉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抬起眼皮,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那是护食的野兽被触碰到底线时的眼神。
“没钱?”穆清风咽下嘴里的肉,随手在昂贵的丝绸桌布上擦了擦油腻的手指,“那不行。
这笔买卖我出了大力,本钱得收回来。”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目光在那张布防图上扫了一眼,指着上面标红的三处营地:“就是这三个家伙?”
“正是。”赵澈点头,“骁骑营马奎,神机营李肃,虎贲卫王猛。
此三人手握兵权,若无兵符,任何人都调动不了大军。
而兵符,他们贴身收藏,从不离手。”
“兵符?”穆清风挑了挑眉毛,“长什么样?”
赵澈愣了一下,随即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图纸,摊开在桌上:“这是工部存档的兵符图样。
大靖兵符一分为二,右半在朝廷,左半在统领手中。
三营的兵符造型各异,虎贲卫是卧虎,骁骑营是奔马,神机营是麒麟。”
穆清风凑近看了看,目光在那复杂的纹路上停留了片刻。
他伸出手指,沿着图纸上的纹路虚画了几下,似乎在确认什么细节。
“这东西,只有真品才能调兵?”穆清风问道。
“那是自然。”柳成荫插嘴道,“兵符的铸造工艺极为特殊,内有暗锁机关,两半相合严丝合缝,稍有差池便无法咬合。
且材质乃是玄铁掺金,寻常工匠根本仿造不出。”
穆清风没理会柳成荫的解释,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干面饼,咬了一口,含混道:“行了,这图纸借我看两眼。”
说着,他也不管赵澈同不同意,伸手将那张兵符图样卷了起来,塞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走。
“穆兄,你要去何处?”赵澈忍不住问道。
穆清风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去收账。既然他们不来,那就不用来了。”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侧过头,只露出一只冷漠的眼睛:“记住了,把钱准备好。
我不收银票,只要现银。”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晃动了一下,便消失在门外的长廊尽头。
赵澈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转头看向霍天行:“这……他想干什么?”
霍天行深吸了一口气,手心全是汗:“若是末将没猜错,这位爷是嫌麻烦,打算把麻烦的根源给解决了。”
……
这一日,京城的风有些大,吹得城头的旌旗猎猎作响。
赵澈和几位将军就在御书房里坐了整整一天,谁也没有离开。
虽然穆清风身手了得,但那毕竟是戒备森严的军营,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那是说书人嘴里的故事。
现实中,哪怕是绝顶高手,一旦被大军围困,耗也能耗死。
夜幕降临,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直到次日清晨,丑时刚过。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赵澈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面前的茶水已经换了五次。
“报——”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低喝,紧接着,那扇紧闭了一整夜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阵带着寒意和血腥味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屋内的烛火一阵摇曳。
穆清风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青布短打多了几道口子,左臂的袖子被整齐地切去了一半,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臂,绷带上渗着暗红色的血迹。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吓人。
他手里提着一个还在滴着血水的布包裹。
“哐当。”
布包裹被重重地扔在紫檀木书案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随后,又是“丁零当啷”几声脆响,三个沾着血迹的金属物件被扔在了包裹旁边。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那是三枚兵符。
一枚卧虎,一枚奔马,一枚麒麟。每一枚都只有一半,断口处有着复杂的凹凸纹路,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赵澈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案上,呼吸急促。
霍天行快步上前,颤抖着手解开了那个布包裹。
三颗人头,赫然滚落出来。
左边那个,满脸横肉,双眼圆睁,正是虎贲卫统领王猛;中间那个留着八字胡,面容惊恐扭曲,是神机营李肃;右边那个脸色蜡黄,似乎在睡梦中就被割了喉,正是骁骑营马奎。
“嘶——”
书房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四位久经沙场的将军,此刻看着穆清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一夜之间,连挑三座大营,斩杀三位主将,还能全身而退带回兵符。
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穆清风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到一旁的铜盆前,把手伸进冷水里,用力搓洗着指甲缝里的干血,声音沙哑且平淡:“不来的,以后都不必来了。”
他洗得很认真,直到把手洗得发白,才拿起旁边的布巾擦干,转身看向赵澈:“我检查过了,兵符是真的。
王猛睡觉的时候把这玩意儿缝在枕头里,稍微费了点功夫。”
赵澈看着桌上的兵符和人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随后便是狂喜。
最大的隐患,就这样没了?
穆清风从怀里摸出那个空荡荡的钱袋子,在手里抛了抛,发出几声铜板撞击的轻响:“这算是加班费。
回头记得加在账上。”
赵澈深吸一口气,对着穆清风郑重地拱手一礼,腰弯得很低:“穆兄大恩,赵澈铭记于心!”
穆清风撇了撇嘴,侧身避开了这一礼,从桌上抓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少来这套。
赶紧把事儿办了,我不喜欢欠账的人出意外。”
赵澈直起身子,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帝王般的威严。
他抓起桌上的三枚兵符,分别递给霍天行、戚继光和柳成荫。
“霍天行,持虎符接管虎贲卫!”
“戚继光,持马符接管骁骑营!”
“柳成荫,持麒麟符接管神机营!”
“段天德,领五千禁军巡视九门,若有敢违抗军令者,杀无赦!”
四位将军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兵符,齐声喝道:“末将领命!”
那一刻,御书房内的杀气冲天而起。
穆清风靠在柱子上,咔嚓咔嚓地啃着苹果,冷眼看着这一幕。
他不需要参与这种热血沸腾的誓师大会,他只关心这三万大军归顺之后,赵澈能不能把答应他的金子凑齐。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照在那三颗狰狞的人头上,也照在赵澈手中的另外半块兵符上。
半个时辰后,四匹快马冲出皇城,朝着城外的三个方向疾驰而去。
穆清风打了个哈欠,找了个避风的角落蜷缩下来。
昨晚为了躲避神机营的暗哨,他在泥潭里趴了半个时辰,现在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他必须抓紧时间睡一觉,因为直觉告诉他,这京城里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那些手里有点臭钱就觉得自己能左右局势的豪门大族,恐怕还没看清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