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4 章 豪族试探
日头偏西,残阳如血,给刚刚经历过一夜血腥洗礼的京城镀上了一层暗沉的金红。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铁锈味儿还没散去,城内的几座豪门大宅却已是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隐隐传出,竟似是在粉饰太平。
赵澈换了一身常服,虽未穿龙袍,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势却已然压不住了。
他站在宫门处,看着手中那张烫金的请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京城四大家族,王、孙、李、周,联名设宴于‘醉仙楼’,请孤赏光。”
赵澈随手将请帖递给身旁的人,“穆兄,这顿饭,怕是不好吃。”
穆清风正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一块不知从哪找来的粗布擦拭着那柄缺了口的厚背剑。
听闻此言,他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把剑身举到眼前,对着夕阳看了看刃口上的锯齿,淡淡说道:“有钱拿就行。
饭好不好吃,得看厨子,命长不长,得看眼色。”
他把剑归鞘,发出“咔哒”一声脆响,随后直起身子,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走吧,尾款还没结清,我得盯着我的债主别被人害死了。”
醉仙楼已被包场。
这座京城最奢华的酒楼,今日再无往日的喧嚣。
楼下并未见到闲杂人等,只有几十名家丁打扮的壮汉垂手而立,看似恭顺,实则腰间鼓鼓,显然藏着家伙。
穆清风走在赵澈身后半步的位置,那双千层底的布鞋踩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五尺的身高在这些人高马大的家丁面前毫不起眼,但他每走一步,周围的气温似乎就降了几分。
上了三楼雅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和酒香。
屋内摆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圆桌,桌上珍馐美馔堆积如山,皆是熊掌、鹿茸这等稀罕物。
四位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人早已等候多时,见赵澈进门,慌忙离席,跪地行大礼。
“草民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赵澈虚扶了一把,走到主位坐下,笑道:“几位家主不必多礼。
如今国库空虚,战事未平,还要仰仗各位解囊相助。”
穆清风没有入座。他像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挪到了赵澈身后的屏风旁,抱着双臂,后背倚着柱子,那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视线在四位家主的脖颈、手腕和腰间来回扫视。
为首的是王家家主王员外,生得肥头大耳,满面油光。
他赔着笑脸,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礼单,双手呈上:“殿下日理万机,还能赏光赴宴,是我等的荣幸。
听闻国库吃紧,我等几家凑了些散碎银两,共计白银五百万两,粮草十万石,以此聊表忠心,望殿下笑纳。”
五百万两。
这绝不是个小数目。赵澈接过礼单,翻看了两页,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王家主有心了。”赵澈合上礼单,随手放在一旁,“只是孤听说,前些日子冥尊在时,各位送去的供奉,似乎也不少啊。”
王员外脸上的肥肉抖了两抖,额角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慌忙擦了擦汗,端起酒壶,声音有些发颤:“殿下明鉴!
那……那是被逼无奈啊!那冥尊手段残忍,我等若是不从,全家老小性命难保。
如今殿下拨乱反正,我等自当竭尽全力,效忠朝廷!”
说着,他给赵澈面前的玉杯斟满了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双手举起:“草民斗胆,敬殿下一杯,祝大靖国运昌隆,殿下早登大宝!”
其余三位家主也纷纷举杯,一个个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赵澈看着面前那杯琥珀色的酒液,没有动。
穆清风站在阴影里,此时微微抬起了头。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个酒壶上。
那是一个鸳鸯转心壶。
这种壶,他在江湖上见过不下十次。壶内分两胆,旋转盖子上的机关,便可倒出不同的液体。
王员外刚才倒酒时,拇指在壶盖上有个极微小的搓动动作,幅度不到半分,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
但穆清风看见了。
王员外见赵澈不动,端着酒杯的手臂开始微微发酸,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勉强:“殿下?”
赵澈笑了笑,伸手去端那酒杯。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杯壁的瞬间,一道寒光骤然在雅间内炸裂。
“铮!”
一声极其尖锐的金属颤音响起。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见王员外手中的酒杯,连同赵澈面前的那只玉杯,竟同时从中间整整齐齐地断裂开来。
那切口平滑如镜,却又并非完全平直,仔细看去,竟有着极其细微的波浪纹路,那是剑刃在高频震荡下切过物体留下的特有痕迹。
酒液泼洒而出,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
“滋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起,地毯瞬间冒起一股刺鼻的白烟,被酒液浸染的地方迅速变黑、焦烂,眨眼间便烧出了几个大洞。
雅间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王员外依然保持着敬酒的姿势,手里只剩下一个断裂的杯底,那张肥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
穆清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圆桌旁。他手中的长剑并未出鞘,刚才那一击,竟是连着剑鞘一同挥出的。
或者说,他的剑太快,快到出鞘杀人再归鞘,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快到旁人根本看不出剑曾出过鞘。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毯上冒出的白烟,嘴角撇了撇,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拙劣的戏法。
“鸳鸯壶,鹤顶红。”穆清风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这玩意儿,二十年前江湖上就没人用了,嫌丢人。”
王员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动起来:“殿……殿下饶命!
不是我……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神惊恐地看向旁边的孙家家主。
那位孙家家主面色阴鸷,见事情败露,原本谄媚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
他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不退反进,竟是想挟持离他最近的赵澈。
“昏君受死!冥尊虽死,圣教不灭!”
孙家主嘶吼着,身形暴起,动作竟是不慢,显然是有功夫底子的。
赵澈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因为穆清风动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动作。
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吼声。
穆清风只是极其随意地手腕一翻,剑鞘如同一条黑色的毒蛇,以后发先至的速度,点在了孙家主的手腕上。
“嗡——”
剑鞘并未击打,而是贴着对方的手腕剧烈震颤了一下。
孙家主只觉得一股诡异的震荡之力顺着手腕瞬间钻入骨髓,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酥麻到极致的崩溃感。
“咔嚓!”
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孙家主手中的匕首拿捏不住,掉落在地。紧接着,穆清风顺势踏前一步,手中长剑骤然出鞘半寸,寒光一闪即逝。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鲜血喷洒在满桌的珍馐美味上,将那盘红烧熊掌染得更加鲜艳。
孙家主的无头尸身晃了晃,重重地栽倒在桌上,砸翻了汤碗,滚烫的汤汁流了一地。
穆清风反手将剑归鞘,动作行云流水,连一丝多余的停顿都没有。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有些发黑的布巾,嫌弃地擦了擦溅到手背上的一滴血珠。
“真脏。”他嘟囔了一句。
剩下的王、李、周三位家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般杀人不眨眼的修罗场面。
三人几乎是同时瘫软在地,拼命磕头,额头撞在地板上砰砰作响,没几下就一片血肉模糊。
“殿下饶命!饶命啊!”
“都是孙贼逼我们的!我们也是受了幽冥阁的胁迫啊!”
“草民愿献出全部家产!全部!只求殿下留我一条狗命!”
雅间内充满了屎尿齐流的腥臭味,混合着血腥气和食物的香气,令人作呕。
穆清风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两步,似乎不想沾染这股晦气。
他转头看向赵澈,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跪着的三人:“这些人怎么处理?
杀光了省事,还是留着过年?”
赵澈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和跪地求饶的三人,眼中的冷意比外面的寒风更甚。
“穆兄刚才说了,这酒里有鹤顶红。”赵澈弯腰捡起那个断裂的酒杯,在手中把玩着,“既然他们这么喜欢喝酒,那就别浪费了。”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员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王家主,既然你们愿意献出全部家产,孤准了。
至于你们的命……穆兄,那个壶里,应该还有一半是无毒的吧?”
穆清风走上前,伸手拿起那个鸳鸯转心壶,随手晃了晃,听了听里面的水声,然后手指一拨壶盖上的机关。
“嗯,还有半壶好酒。”穆清风说道。
“那就赏给他们喝吧。”赵澈挥了挥衣袖,转身向门外走去,再也没看这些人一眼,“喝完了,记得让人去抄家。
少一个铜板,唯你是问。”
穆清风看着赵澈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
“真会使唤人。”
他拎着那个鸳鸯壶,走到浑身发抖的王员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张嘴。”
王员外紧闭着嘴,拼命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穆清风也不废话,伸出两根手指,在王员外下颌关节处轻轻一捏,又是那种诡异的震荡劲力。
王员外只觉得下巴一麻,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
穆清风提起酒壶,将那半壶无毒的酒液倒进了王员外嘴里,然后如法炮制,给另外两人也灌了几口。
“咳咳咳……”
三人剧烈咳嗽着,满脸惊恐地抠着喉咙,试图把酒吐出来,哪怕明知这是无毒的那一半,心理上的恐惧也让他们几近崩溃。
穆清风把空壶扔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行了,别嚎了。”他冷冷地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今晚之前,把家里的账本、地契、房契,全都送到宫门口。
要是让我亲自上门去取……”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孙家主那具无头的尸体上,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剑柄。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连鞋子跑丢了都不敢回头捡,生怕慢了一步,那柄恐怖的黑剑就会落在自己脖子上。
穆清风看着空荡荡的雅间,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走到桌边,避开沾了血的菜肴,挑了一盘离尸体最远的烧鸡。
他先是凑近闻了闻,又用银筷子拨弄了几下,确认没毒后,这才撕下一只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味道一般。”
他一边嚼着鸡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评价道。
窗外,夜色更深了。穆清风三两口吃完鸡腿,随手在那个死去的孙家主身上那件昂贵的丝绸长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名单。
那是赵澈之前给他的,上面列着所有依附于幽冥阁的豪门名单。
借着摇曳的烛火,穆清风的目光在名单上一个个扫过。
“王、孙、李、周……”
他在“孙”字上划了一道,指甲在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钱有了,接下来,该去清理那些藏在老鼠洞里的东西了。”
穆清风收起名单,提着剑,推开窗户。寒风灌入,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他看了一眼楼下那些还在傻站着的家丁,身形一晃,如同一只夜枭般融入了黑暗之中。
这顿饭虽然没吃饱,但活儿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