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像一根无形的、淬着万年玄冰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偏殿,瞬间冻结了所有声音、所有动作、所有思绪。
“……那道封印的核心,从来都不是龙凤两族,而是……青丘始祖的……尸骸!”
云舟刚刚捡起、还未来得及心疼的酒壶,再一次从手中滑落。“哐啷”一声,在死寂的殿内,炸开一道惊心动魄的裂响。他脸上的嬉皮笑脸,像是被拙劣画师胡乱抹去的油彩,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呆滞的苍白。
他张着嘴,看看地上跪着的暗卫,又看看僵立在原地的苏九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漏风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龙渊与凰锦两位使者,几乎是同时后退了半步。那不是畏惧,而是一种身体在遭受巨大冲击时,不受控制的本能反应。龙渊那双虎目圆睁,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而凰锦则是猛地抬手捂住了嘴,眼中翻涌着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以始祖之躯,为万灵封印之核心?
这是何等惨烈,又是何等疯狂的禁忌之法!
他们守护了万年的盟约,其背后竟是如此残酷的真相。一时间,那份源自血脉的骄傲与责任,仿佛都染上了一层血色的悲凉。
而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气流,所有的寂静,最终都汇聚到了风暴的中心——苏九九的身上。
时间,在那一刻,对她而言失去了意义。
她听不见酒壶摔碎的声音,也看不见众人惊骇的表情。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名暗卫开合的嘴唇,和那几个反复回荡、字字诛心的词。
始祖……尸骸……
封印……核心……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冲垮了四肢百骸的最后一丝暖意。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褪色,仿佛被投入了一片翻滚的、无声的血海。
那不是一个冰冷的名词。
那是她的先祖。是赋予她血脉,让她得以存活于世的源头。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副画面:在暗无天日的万灵窟最深处,她素未谋面的先祖,被无尽的混沌气息包裹,用自己的血肉与白骨,铸成了一座囚禁世间至恶的牢笼。
万古岁月,永无安宁。
这是一种比挫骨扬灰更加残忍的亵渎。
“九九。”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覆上了她冰凉的手背。
那温度,像是在冰封的湖面上,凿开了一道小小的裂口,让濒临窒息的意识,重新寻到了一丝空气。
苏九九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涣散的视线缓缓聚焦,映出了沈清辞那张写满担忧的脸。他不知何时已经从软榻上下来,走到了她的身边。他没有问她怎么样,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她那只正在不受控制轻颤的手。
他的手心,因伤势未愈,并不滚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安定的力量。
“……把话说完。”苏九九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片干枯的树皮在摩擦。
她看着那名暗卫,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没有半分属于小狐狸的柔软,也没有医尊的悲悯,更没有楼主的威严。那是一种空洞的、死寂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被那残酷的真相燃尽,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
那名暗卫被她此刻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毛,头埋得更低,不敢有丝毫犹豫,将后续的情报竹筒倒豆子般全部说了出来。
“回楼主,此情报由‘天权’部从龙凤两族最古老的典籍中破译,再由‘玉衡’部结合万灵窟泄露的混沌气息样本进行推演,最后由‘开阳’部建立术法模型,得出的最终结论。”
“结论是……以始祖之躯为核心的‘血肉禁法’,其结构远比寻常的灵力法阵要稳固。之前仙盟长老判断的‘三月之期’,是基于表面裂痕的蔓延速度。但根据我们的推演,那只是封印表层灵力衰退的迹象,如同皮肤干裂,并非伤及筋骨。”
暗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出了那个最终的数字。
“只要混沌残灵不进行毁灭性的全力冲击,单靠其自然侵蚀,那具始祖尸骸所化的核心……还能支撑……大约一百年。”
一百年。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将殿内众人从方才的惊骇中猛地劈醒。
从岌岌可危的三个月,到可以从长计议的一百年。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不知为何,这“好消息”落在此刻的偏殿里,却显得如此讽刺,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一百年……”云舟喃喃自语,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那我们岂不是……白紧张了?”
“不。”林清婉的声音清冷,她看着苏九九,眼神复杂,“这并非是结束,只是将最终的审判,延后了一百年。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她看向那名暗卫,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以生灵之躯为阵眼,是上古最恶毒的禁术之一。施术者与阵眼都会被天地法则所不容。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要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来设下这道封印?”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更深一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谜团。
是啊,青丘始祖,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娘的!”云舟猛地一拍桌子,那张总是挂着吊儿郎当笑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怒火,“这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想出来的主意?拿人家的祖宗当墙用?还要不要脸了!别让小爷我知道是谁,否则我一定拿我的长枪,把他从头到脚戳成一串糖葫芦!”
他的怒吼,饱含着最朴素的义愤填膺,也喊出了苏九九心中那份无处发泄的怨与痛。
她的身体,晃了晃。
那一百年的期限,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轻松。恰恰相反,它像一道无情的枷锁,将她与那暗无天日的万灵窟,与那具被囚禁了万古的先祖遗骸,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一百年。
这意味着,她的先祖,还要在那无尽的黑暗与侵蚀中,再受百年折磨。
而她,身为青丘唯一的后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一股巨大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恸与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就在她即将被这片黑暗淹没的前一刻,耳边再次响起了沈清辞的声音。
“九九。”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握着她的那只手,收得更紧了一些。
那坚定的力道,像一道锚,将她即将飘散的神魂,重新拽回了现实。
苏九九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片死寂的灰烬之下,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火苗。
她看向那名暗卫,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属于千机楼主的冷静与条理。
“这个情报,还有谁知道?”
“回楼主,此为‘天枢’级绝密,除您之外,只有三部主事和属下知晓。”
“很好。”苏九-九点了点头,“传我命令,封锁所有相关情报,列为最高机密。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
她没有说完,但那名暗卫已经吓得浑身一颤,连忙道:“属下明白!愿以性命担保!”
“另外,”苏九九的目光,变得幽深,“启动‘摇光’部的所有暗桩,给我查。我要知道,万古之前,这道‘血肉禁法’,究竟是谁所设。我要知道,我的先祖,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彻骨的寒意。
那不再仅仅是为了三界安危,更是为了一个后人,为自己屈死的先祖,讨还一个公道。
“是!”暗卫领命,正欲起身告退。
“等等。”苏九九叫住了他,“情报里,还有没有其他……异常?”
那名暗卫的身形一僵,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犹豫。他似乎在挣扎,要不要说出那最后一条、也是最诡异的一条附注。
沈清辞的目光何其敏锐,立刻察觉到了不对:“说。”
暗卫被他那清冷的眼神一扫,只觉得浑身一凛,再也不敢隐瞒,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音:
“回……回禀楼主,沈公子。镇守万灵窟的弟子……确实还上报了一则异闻。他们说,通过仙盟的至宝‘观魂镜’,在探查封印核心时,发现……”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会灼伤自己的喉咙。
“他们发现……那具始祖残骸的心口位置,每隔十二个时辰,会……会亮起一次微弱的红光……”
“就像……”
“就像还在跳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