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死寂无声。
那名暗卫最后吐出的几个字，像一把无形的、生了锈的钝刀，在每个人的神魂深处反复剐蹭。
……就像还在跳动一样。
云舟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干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他想说点什么，想骂一句脏话，想把这荒谬绝伦的消息斥为无稽之谈，可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胸口，化作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滞重感。
林清婉一直紧握剑柄的手，指节已然泛白。她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裂痕，理智与逻辑在她脑中疯狂运转，试图解析这完全超乎常理的现象，却只得到一片混乱的空白。
以始祖之躯为核心，万古囚禁。
心口处，每十二时辰亮起一次红光。
这哪里是什么封印，这分明是世间最恶毒、最漫长的酷刑。
那跪地的暗卫，在说完那句话后，便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仿佛多承受一秒众人目光的灼烧，他的神魂都会被点燃。
而苏九九，只是静静地站着。
她没有哭，没有喊，甚至连一丝颤抖都看不见。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像一口被万年玄冰封住的古井，深不见底，映不出半点天光。
那只被沈清辞握住的手，依旧冰凉，却不再颤抖。
她只是看着眼前的虚空，仿佛穿透了仙盟的殿宇，穿透了无尽的山川与云海，看到了那暗无天日的万灵窟深处。
看到了那具被混沌之气包裹、侵蚀了万古的骸骨。
看到了那心口位置，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在固定的时刻，亮起一次微弱而顽固的红光。
那不是跳动。
那是一声声无言的、跨越了万古的悲鸣。
“呵。”
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低笑，从苏九九的唇边逸出。
那笑声，比哭声更令人心碎。
沈清辞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死寂般的力量，正从她的体内缓缓苏醒。那不是属于任何一个马甲的力量，而是源自她血脉最深处，被这残酷真相所催生的、最纯粹的……恨。
“我知道了。”
苏九九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那属于沈清辞的温度，仿佛是她与这个温情世界最后的联系。
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然后，她拿起桌上那碗已经凉透的清粥，用勺子舀起，面无表情地送入口中。
动作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仿佛方才那足以颠覆三界认知的惊天秘闻，不过是窗外吹过的一阵微风。
可云舟看着她这个样子，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宁愿她大哭大闹，宁愿她拔剑乱砍，也比现在这副万念俱灰、行尸走肉般的模样要好。
“小九九……”他试探着开口，声音干涩。
苏九九没有理他，只是机械地，一口一口，将那碗凉粥咽下。
直到碗底见空。
她放下碗，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殿内的每一个人。那双古井般的眼眸里，终于重新泛起了一丝微光，一点冰冷的、燃烧着的火星。
“三日后，出发。”她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去龙凤谷。”
“可是……你的身体……”林清婉忍不住开口，她看得分明，苏九九此刻的状态，不过是靠着一股意志在强撑。
“无妨。”苏九九打断了她。
她看向沈清辞，那双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百年。”她轻声说，像是在对他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我的先祖，还要在那样的地狱里，再被折磨一百年。我等不了。”
那一百年的期限，对别人而言，是喘息之机。
对她而言，却是催命的倒计时。
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成了对她这个不肖子孙的无声凌迟。
沈清辞看着她，那双清冷的眼眸里，翻涌着无尽的心痛。他没有再劝，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肯定：“我陪你。”
云舟看着这两人，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那张总是嬉皮笑脸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愤怒与决绝的狠厉。
“他娘的！算我一个！什么狗屁‘血肉禁法’，什么王八蛋干的缺德事！小爷我这辈子，还没这么憋屈过！等揪出那个幕后黑手，我非得把他骨灰都给扬了！”
他的怒吼，打破了殿内的死寂，也像一团火，点燃了众人心中那份被压抑的义愤。
去！必须去！
不仅仅是为了三界安危，更是为了去讨还一个公道！
……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
这三日，苏九九再没有提及万灵窟之事，她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眠不休地打坐。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但云舟偶尔路过，总能感觉到那房间里透出的、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沈清辞的伤势，在各种灵药的滋养下，已恢复了七七八八。他没有去打扰苏九九，只是默默地守在门外，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仙盟主殿前，盟主及一众长老亲自前来相送。
没有锣鼓喧天的欢送，也没有万众瞩目的围观。一切，都在一种默契的、沉静的氛围中进行。
仙盟盟主看着眼前这支即将踏上未知征途的小队，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知道他们要去龙凤谷寻求加固封印之法，却不知这背后，还隐藏着如此惨烈的真相。
“此去路途遥远，万事小心。”盟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通体由暖玉雕琢而成的古朴令牌，递到苏九九面前。令牌之上，刻画着一座巍峨的宫殿虚影，散发着浑厚而温润的灵力波动。
“这是‘仙宫令’。”盟主沉声道，“是我仙盟的护山大阵阵眼仿品，虽无大阵万分之一的威能，却也封存了一道‘仙宫守护’之力。危急关头捏碎它，可抵御一次致命攻击，为你们争取一线生机。”
这几乎等同于给了他们一条命。
苏九九默默接过，入手温润，却重若千钧。
“多谢盟主。”
“不必言谢。”盟主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叹了口气，“清辞，九九丫头……三界的未来，就拜托你们了。”
沈清辞对着盟主，深深一揖。
没有再多的言语。
告别之后，一行人转身，向着仙盟城东门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云舟难得地没有耍宝，只是默默地扛着他那杆长枪，走在最后。林清婉一袭白衣，神情清冷，腰间的剑穗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苏九九与沈清辞并肩走在最前面。
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长发高高束起，那张原本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种冰雪般的沉静。
腰间，一枚黑色的“同心佩”，与一枚温润的“仙宫令”，一左一右，轻轻碰撞。
飞舟早已在城外等候。
那是一艘由千机楼提供的、最新型的“破云舟”，船身呈流线型，通体漆黑，铭刻着繁复的星轨阵纹，一看便知速度奇快，且价值不菲。
众人登上飞舟，在仙盟众人复杂的目送中，破云舟化作一道黑色流光，冲天而起，转瞬间便消失在云海深处。
飞舟之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云舟一屁股坐在最舒服的软垫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气氛：“我说，这千机楼的飞舟就是不一样，又快又稳，比仙盟那些老爷车强多了。楼主大人，这玩意儿贵不贵？回头送我一艘呗？”
苏九九没有理他，只是走到舷窗边，看着下方飞速倒退的山川与河流，目光幽深。
前路，是隐世万年的龙凤谷。
那里，有她先祖留下的“青丘之遗”，是她复兴青丘、解救先祖的唯一希望。
但，前路也同样充满了未知。
龙凤谷的规矩，途中的艰险，还有那隐藏在万古迷雾之后的、关于“血肉禁法”的真相……
一切，都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沈清辞，忽然睁开了眼。
他看向苏九九，缓缓开口：“我们此行的第一站，或许不是望龙台。”
“嗯？”苏九九回过头，有些不解。
只见沈清辞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泛黄的、不知由何种兽皮制成的古老地图。
他将地图在桌上展开，指着地图上，介于仙盟与东海之间的一片广袤山脉，声音清冷地说道：
“去龙凤谷，需穿过这片‘落仙岭’。而我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记载，这落仙岭中，似乎……生活着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