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苏九九混沌而绝望的识海。
那不是一个理智的抉择,而是走投无路时,困兽燃尽自己骨血的最后疯狂。
她那双通红的眼眸,死死盯住了自己身后那条虚幻的、代表着济世医尊的第六尾。它光芒黯淡,在幽冥渊外昏沉的天光下,几乎透明。
马甲的力量源于狐尾,那么,榨干这条尾巴的所有本源,是否能换来一次……破例的觉醒?
她不知道代价是什么,或许是这条尾巴彻底枯萎,这个马甲永远消失。但此刻,她顾不上了。
看着沈清辞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感受着他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气息,任何代价,都显得微不足道。
“九九,你……”凰锦察觉到她身上气息的诡异变化,刚想开口。
“退后!”
苏九九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其中蕴含的决绝与疯狂,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全部的意志,都沉入了那条虚幻的狐尾之中。
“燃。”
一个字,在她的神魂深处响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那条温润如玉的狐尾,只是从尾尖开始,无声无息地,燃烧起一种乳白色的、虚无的火焰。火焰没有温度,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狐尾本身。
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本源的剧痛,仿佛有人正用一把钝刀,一寸寸地刮着她的神魂。苏九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小脸瞬间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但她死死咬着下唇,愣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清辞。
随着狐尾的燃烧,一点点璀璨的、凝如实质的金色光点,从火焰中被剥离出来,汇聚在她的身前。
那些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
最终,在第六条狐尾彻底化作一缕青烟、虚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前一刻,所有的金色光点猛地向内一缩,凝聚、拉长。
嗡——
一声轻鸣。
一套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长短不一的三十六根金针,静静地悬浮在了她的面前。
与此同时,苏九九身上的气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股属于小狐狸的、脆弱而偏执的疯狂,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井无波的沉静,一种洞悉生死的淡漠。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而深邃,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只剩下眼前这个濒死的病人和她手中的针。
济世医尊,强行归位。
“所有人,听我指令。”她的声音恢复了平稳,清冷而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云舟,生火,将参王切片,与九叶灵芝一同熬煮,用最猛的火,我要它的汤汁浓缩到一碗。”
“龙渊,凰锦,将你们拿出的灵药,以灵力碾碎,按属性分置。”
“林清婉,守住外围,布下隔绝阵法,我不希望任何东西打扰。”
一连串的指令,清晰、精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众人从她献祭狐尾的震撼中被这番话惊醒,看着此刻判若两人的苏九九,虽然心中有万千疑问,却没有一个人开口。他们能感觉到,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
云舟第一个行动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生火。龙渊和凰锦也对视一眼,开始处理那些珍稀的灵药。林清婉则拔出长剑,在周围迅速布下了一道道剑气屏障。
没有人注意到,苏九九在下达指令时,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献祭本源的剧痛依旧在撕扯着她的神魂,但医尊的强大意志,强行将这一切都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伸出纤细却无比稳定的右手,拈起了第一根金针。
针尖在昏暗的天光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光。
“鬼门十三针,第一针,锁人中,定神魂。”
话音未落,金针已化作一道残影,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沈清辞的人中穴。没有丝毫阻碍,整根金针没入三分,只留下一个光点在皮肤上微微闪烁。
沈清辞那本已开始涣散的生命气息,猛地一凝,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拉了回来。
苏九九的动作没有片刻停顿。
“第二针,封璇玑,护心脉。”
“第三针,刺气海,聚生机。”
“第四针……”
她的双手化作了无数道幻影,一根根金针带着玄奥的轨迹,不断落在沈清-辞周身的大穴上。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精准得如同教科书,带着一种近乎于“道”的韵律。
一旁的龙渊和凰锦,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看不懂那些针法,但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每一根金针的落下,沈清辞体内那股肆虐的大地浊气,便会被截断一分;他那濒临衰竭的五脏六腑,便会重新焕发出一丝微弱的生机。
这哪里是医术,这分明是在与阎王抢人!
当第十三根金针,稳稳地刺入沈清辞脚底的涌泉穴时,他那几乎快要消散的生命气息,终于被彻底锁住,稳定在了一个极其微弱、却不再下降的水平。
做完这一切,苏九九的额角已经满是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愈发苍白。
她没有停下,而是转向那堆被碾碎的灵药。
“紫河车,冰心雪莲,合。”
她伸出左手,对着两堆药粉凌空一抓。两股药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而出,在空中交汇、融合,化作一团晶莹剔透的、散发着浓郁生机的膏状物。
“去。”
她屈指一弹,那团药膏便精准地飞向沈清辞的后背,覆盖住那片血肉模糊的创口。
滋滋——
一阵轻微的声响传来,白色的雾气升腾而起。那狰狞的伤口,在药力的作用下,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那些断裂的骨骼,也发出了细微的“咔咔”声,似乎在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强行矫正、接续。
“这……这是以气炼药?”凰锦失声低呼。
不借助丹炉,仅凭自身灵力与对药性的极致理解,便能直接融合药力,化虚为实。这种手段,她只在族中最古老的典籍中,对传说中的“丹道始祖”的描述里看到过。
可眼前这个……明明是医道宗师的手段,怎么又会丹道之法?
云舟更是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他看着苏九九那张清冷而专注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
这小狐狸的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偷偷捅了捅身旁的林清婉,压低了声音:“喂,你说……她会不会还是个厨子?等会儿救完人,给我们做一顿满汉全席?”
林清婉没有理他,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苏九九,眼底的震撼,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因为她认得那针法。
《神农百草经》的孤本残页中曾有记载,上古有医道大能,创“鬼门十三针”,能与天争命,夺阴阳造化。但此针法早已失传万年,后世医修所用的,不过是些模仿其形的皮毛罢了。
可苏九九施展的,分明就是那传说中真正的……夺命之针。
时间,在一场无声的救治中缓缓流逝。
幽冥渊的阴云不知何时散去,一轮残月挂上天幕,清冷的月辉洒下,将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镀上了一层银霜。
云舟熬煮的药汤已经浓缩得只剩碗底,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药香。
苏九九接过药碗,没有丝毫犹豫,以灵力包裹着汤汁,撬开沈清辞的嘴,小心翼翼地尽数喂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跌坐在沈清辞的身旁。
那三十六根金针依旧插在他的身上,微微颤动,持续不断地将药力引入他的四肢百骸。后背的伤口,也已经止住了血,长出了粉色的新肉。
他身上的致命伤,算是稳住了。
但苏-九九的神情,没有半分放松。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外伤易治,道基与神魂的创伤,才最是凶险。他渡出的那缕本命剑元,几乎掏空了他的根基,这需要漫长的时间,用水磨工夫,一点点温养回来。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感受着他那微弱却平稳的脉搏,另一只手,则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夜风吹过,带着幽冥渊特有的阴冷。
云舟等人想劝她去休息片刻,但看着她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小狐狸。
不是那个会撒娇会脸红的软萌团子,也不是那几个威压三界的强大马甲。
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固执地、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心爱之人的……小姑娘。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龙渊和凰锦在远处调息,林清婉在警戒,云舟守在火堆旁,时不时看一眼那边的两人,然后无声地叹口气。
苏九九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献祭本源的剧痛,长时间高度集中的精神消耗,几乎将她彻底掏空。她眼皮沉重,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可她不敢睡。
她怕一闭眼,他就没了。
她就这么强撑着,握着他的手,一动不动,像一尊固执的望夫石。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来了。
苏九九的意识,也终于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抵达了极限。她的头一歪,再也支撑不住,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沈清-辞的床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她睡着的瞬间,那三十六根金针光芒一闪,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
第六条狐尾的本源,彻底耗尽了。
沉睡中,她依旧死死地握着沈清辞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而就在她睡熟之后,一直静静躺着的沈清辞,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几不可查地,轻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