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拉伸成一道濒临崩断的细弦。
在苏九九刚刚恢复清明的视野里，世界颠倒旋转。上方是坠落的穹顶，下方是开裂的大地，耳边是龙渊与云舟焦急的吼声，一切都模糊成了混乱的色块与噪音。
唯一清晰的，是抱着她的那个怀抱。
以及，沈清辞那双倒映着死亡阴影，却依旧平静注视着她的眼眸。
他没有说话。
在那万分之一刹那的对视中，苏九九读懂了一切。没有恐惧，没有悔意，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仿佛镌刻进骨血的守护。
然后，天旋地转。
她被一股不容抗拒的柔韧力道翻转至下，紧接着，整个世界都被纳入一个坚实的屏障之内。那屏障，是他的脊背，他的血肉，他的骨骼。
轰——！
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并非在耳边炸开，而是直接通过紧贴的胸膛，狠狠地、野蛮地，砸进了苏九-九的五脏六腑。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山正面撞上，却又被那座山温柔地护在核心。所有的冲击力，都被他宽阔的后背尽数吸收、碾碎。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骨深处挤出的闷哼，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抱着她的那双手臂，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紧，勒得她骨头生疼，随即又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有什么温热的、粘稠的液体，迅速地从上方渗透下来，染红了他破碎的衣衫，也染红了她的脸颊，带着一股浓重的腥甜。
“清辞……”
苏九九的声音破碎在喉咙里，细若蚊吟。
她想推开他，想看看他怎么样了，可身体虚弱得连动一动指尖都做不到。那股融合了所有马甲力量后的反噬，以及被强行抽取血脉的后遗症，让她此刻脆弱得如同一只刚破壳的雏鸟。
她只能被动地感受着，感受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战栗，感受着他生命气息如潮水般退去，感受着那股渗透下来的温热，正一点点变得冰凉。
“快！这边塌了！”
云舟的咆哮声将苏九九几近空白的意识拉回了些许。
他一枪将一块挡路的巨石扫成齑粉，回头看到被压在巨岩之下的两人，目眦欲裂。
“沈清辞！”
“龙渊，搭把手！”
龙渊没有废话，半龙化的身躯爆发出强悍的力量，金色的龙爪死死扣住那块巨岩的边缘，青筋暴起，发出一声震天的龙吼，竟硬生生将那小山般的巨岩掀开了一道缝隙。
“就是现在！”
云舟抓住机会，身形如鬼魅般窜入缝隙，一把抓住沈清辞的胳膊，用尽全力将他和被他护在怀里的苏九九，从那片死亡的阴影下拖了出来。
轰隆！
在他们脱身的下一瞬，龙渊再也支撑不住，那块巨岩轰然砸落，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激起漫天烟尘。
“走！”
林清婉和凰锦早已在前方清理出一条通路，众人不敢有片刻停留，架起重伤的沈清辞，向着唯一透光的出口狂奔而去。
身后的山腹，在他们冲出洞口的刹那，彻底塌陷，化作一片巨大的坟场，将所有的秘密与罪恶，永远埋葬。
……
幽冥渊外，天色依旧昏沉。
劫后余生的众人，形象狼狈，个个带伤，大口地喘息着，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没有胜利的欢呼，气氛压抑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平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上。
沈清辞双目紧闭，面色白得像一张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他被小心翼翼地放平，但因为后背的伤势，只能让他侧躺着。那身标志性的白衣，此刻从后心到腰际，已被鲜血彻底浸透，凝固成一种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苏九九就跪坐在他身旁，小小的身子不住地发抖。
她伸出手，想触碰他，指尖却在距离他脸颊一寸的地方停住，怎么也不敢落下。
是她。
如果不是为了护住她，他根本不会伤成这样。
他渡了本命剑元给她，又用肉身替她挡下了万钧重压。
这个男人，总是在用最沉默的方式，为她付出所有。
愧疚、心疼、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慌，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痛。
“让我看看。”
凰锦强撑着走过来，她脸色同样苍白，但作为凤族，对生死气息的感知最为敏锐。她能感觉到，沈清辞此刻的状态，已经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边缘。
她蹲下身，想去查看沈清辞背后的伤势。
“别碰他！”
一声微弱却尖锐的呵斥，让凰锦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诧异地看向苏九九。
只见那只一直瑟瑟发抖的小狐狸，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她的眼眶通红，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可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火焰。
“我说，别碰他。”
苏九九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威严。
她缓缓地，用自己颤抖的手，轻轻拨开沈清辞背后被鲜血粘连的、破碎的衣料。
当那狰狞的伤口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连一向见惯了血腥场面的云舟，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不是砸伤。
那是……碾碎。
沈清辞的整个后背，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然的、断裂的白色脊骨。那块巨岩的力量太过恐怖，即便他有灵力护体，肉身依旧被摧残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境地。
更致命的是，一股残余的、充满了毁灭性的大地浊气，正顺着他断裂的骨骼，不断侵入他的经脉和脏腑，疯狂破坏着他体内本就因渡出剑元而所剩无几的生机。
“这……这伤得也太重了……”云舟的声音有些发干，“普通的丹药根本没用，必须立刻找到医道宗师，用秘法续住他的心脉，再重塑骨骼经脉，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来不及了。”龙渊的声音沉重无比，“他的生机，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流逝。别说去找什么宗师，我们连半个时辰的时间都没有。”
绝望，如同幽冥渊的阴云，再次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刚刚战胜了不可一世的上古残魂，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在这胜利的前夕？
苏九九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
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片血肉模糊的创口上。
脑海中，无数关于经脉、骨骼、灵力流转的知识，如同被唤醒的洪流，疯狂涌现。那是属于济世医尊的记忆，是她另一个马甲的本能。
【伤势分析：脊骨三十三节，碎裂二十七节。心脉、肺脉、肝脉皆被大地浊气侵蚀，出现衰竭迹象。神魂因本命剑元离体，处于半凋零状态。生机流逝速度：每息万分之一。预计……一刻钟后，神魂彻底消散，大罗金仙难救。】
一刻钟。
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判断，在苏九九的脑海中响起。
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不。
她绝不允许。
她绝不允许他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苏九九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眸扫过周围一张张写满了担忧与无力的脸。
“金针。”
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什么？”云舟没听清，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我需要金针。”苏九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清晰、稳定，“还有，紫河车、千年参王、九叶灵芝、冰心雪莲……所有能吊住生机的灵药，立刻拿出来！”
她一连串报出十几种珍稀至极的灵药名字，语气急促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专业与权威。
众人都是一愣。
这些灵药，每一样都价值连城，有些更是有价无市。这小狐狸……她懂医术？
“你……”凰锦刚想开口询问，却被苏九九眼中那股决绝到疯狂的神色所震慑，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快！”苏九-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哭腔与歇斯底里，“想让他活命，就按我说的做！快！”
众人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来不及多想，纷纷开始翻找自己的储物法宝。龙渊和凰锦作为隐世大族的使者，身家丰厚，竟真的凑出了大半。云舟和林清婉也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保命灵药。
只有金针，这种医修专用的法器，他们谁也没有。
“我没有金针。”苏九九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济世医尊的马甲，在她融合所有力量对抗上古残魂时，也消耗殆尽，尚未恢复。她现在只有医尊的记忆和知识，却没有医尊的修为和法器。
没有金针，她就无法施展“鬼门十三针”为他锁住最后一缕生机。
没有医尊的修为，她就无法催动药力，为他重塑经脉。
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
苏九九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沈清辞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到窒息。
不，一定还有办法。
一定有！
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疯狂扫视，试图找到任何可以替代的东西。
忽然，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那毛茸茸的、无力垂落在地的狐狸尾巴上。
那条象征着济世医尊的、温润如玉的第六条尾巴，此刻光芒黯淡，虚幻得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在她的脑海中炸开。
马甲的力量，源自于尾巴。
那如果……
如果，将这条尾巴……彻底献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