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静默，短暂得如同一场幻觉。
那朵净化一切的九色莲花余晖尚未散尽，脚下的大地便以一声沉闷的、发自骨髓的哀鸣，开始了最剧烈的抗议。
轰隆隆——！
不是震动，是崩解。
失去了上古残魂这个邪恶的“心脏”，整座祭坛赖以存在的根基正在被抽离。深渊底部那片望不到边际的血池，像是被投入了亿万吨滚油的沸水，疯狂地翻腾、咆哮，腥臭的血浪冲天而起，拍打在摇摇欲坠的骨壁上。
头顶那巨大的黑暗漩涡失去了核心的引力，开始不稳定地扭曲、收缩，最终化作一场毁灭性的坍塌。无数房屋大小的白骨巨岩，夹杂着黑曜石的碎块，如同一场末日降临的流星雨，拖着长长的烟尘，呼啸着砸落下来。
“走！”
沈清辞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显得有些单薄，但他抱着苏九九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他足尖在开裂的地面上一点，身形如电，朝着他们来时的那条螺旋骨梯方向掠去。
然而，只一眼，他便心头一沉。
来路，已经断了。
那条盘旋向下的白骨阶梯，在剧烈的震动中，已然从中断裂，大段大段的骨阶坠入下方翻涌的血池，连一朵浪花都未曾激起。
“他娘的，这是要我们死在这儿陪葬啊！”云舟一枪将一块砸向头顶的巨岩扫飞，手臂被震得发麻，忍不住破口大骂。他环顾四周，入目皆是崩塌与毁灭，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分崩离析，根本无路可逃。
林清婉的脸色也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手中长剑不断挥出，将靠近的碎石一一斩碎，但落下的巨岩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她的剑光，在这场天灾般的崩塌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这边！”
就在众人以为将要被活埋于此地时，龙渊的吼声穿透了轰鸣。他化作半龙之躯的金色瞳孔，在昏暗的烟尘中闪烁着锐利的光。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猛地一爪拍在侧面一处看似完整的骨壁上。
“咔嚓！”
那骨壁应声碎裂，露出的却不是更深邃的岩层，而是一个幽深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相对纯净、不带血腥味的气流，正从洞口中吹出。
“是祭坛建造时留下的通风道！快！”凰锦的声音紧随其后，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周身燃起七彩的凤凰真火，形成一道屏障，暂时挡住了头顶坠落的碎石。
求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沈清辞没有片刻耽搁，抱着苏九九第一个钻入了洞口。云舟和林清婉紧随其后，龙渊与凰锦断后。当他们二人也跃入通道的瞬间，凰锦布下的火焰屏障轰然破碎，一块小山般的巨岩狠狠砸落，将那个洞口彻底封死，也隔绝了身后那片毁灭的地狱。
通道内一片漆黑，狭窄逼仄，而且坡度极陡，几乎是垂直向上。众人只能将灵力附着于手脚，像壁虎一般，在粗糙的岩壁上飞速攀爬。
身后，是祭坛崩塌的沉闷巨响，如同死神的脚步声，一声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脚下的岩壁不断传来剧烈的震感，细碎的石子簌簌落下，仿佛这条唯一的生路也随时可能断绝。
所有人都沉默着，将每一分力气都用在了向上攀爬。
沈清辞一手抱着苏九九，另一只手稳稳地扣住岩壁的凸起，攀爬的速度竟丝毫不比旁人慢。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怀中人平稳的呼吸上。那股侵入她体内的黑气，在九色莲花的净化下，已经消散了大半，但她消耗过度，依旧昏迷着，身体冰凉。他必须带她出去，带她去一个安全、温暖的地方。
不知爬了多久，头顶终于透来了一丝微光。
是出口！
云舟第一个冲了出去，他贪婪地呼吸着外面不算新鲜、却至少没有血腥味的空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形象全无地大口喘着气。
紧接着，林清婉、沈清辞等人也陆续从通道中脱身。
他们此刻身处的位置，似乎是祭坛外围的某处山腹之内。这里相对稳定，虽然依旧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剧烈震动，但总算没有了随时会被活埋的危险。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云舟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我说龙老兄，你们龙凤两族是不是都属耗子的，专会打洞？”
龙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化为人形的他，脸色苍白，气息也有些不稳，显然之前的消耗极大。他没力气跟云舟斗嘴，只是靠在石壁上，默默调息。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战斗的疲惫，逃亡的紧张，在安全下来的这一刻，尽数化作沉甸甸的后知后觉，压在心头。
“混沌残灵……”
良久，一直沉默的林清婉，忽然开口。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同样在调息的凰锦身上。
“之前在血池，还有那枚晶石中，都提到了这个名字。那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云舟的嬉皮笑脸收敛了，他皱起眉，显然也想到了那段令人心悸的幻象和声音。
沈清辞的目光也从苏九九的脸上移开，望向了龙渊和凰锦。
他注意到，在林清婉提到“混沌残灵”这四个字时，龙渊和凰锦的身体，都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僵硬。他们对视了一眼，那眼神中，蕴含着一种外人无法读懂的沉重与复杂。
山腹内，一时间只剩下远处祭坛崩塌的、逐渐减弱的轰鸣。
“这件事，本是三族最核心的秘辛，不该为外人道。”凰锦幽幽地叹了口气，她看了一眼沈清辞怀中昏迷的苏九九，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但事到如今，既然青丘的后人已经出现，这个秘密，也就没有再守下去的必要了。”
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每一个字都显得异常沉重。
“你们以为，上古残魂，就是这世间最邪恶的存在了吗？”
众人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几乎颠覆了整个祭坛，让众人险死还生的恐怖存在，难道还不是吗？
“不。”龙渊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上古残魂，充其量，只是那东西泄露出的一缕气息，在经过万古岁月后，诞生出的一个扭曲的意识体罢了。”
一缕气息？
云舟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闹了半天，他们拼死拼活才干掉的，只是人家打的一个喷嚏？
“那……那‘混沌残灵’……”林清婉艰难地开口，她已经预感到了一个恐怖的答案。
“混沌残灵，非仙，非魔，非妖，非人。”凰锦的语气，带上了一种源自血脉记忆的、深深的敬畏与恐惧，“它是天地初开时，与三界一同诞生的‘负’面。是毁灭、终结、混乱、无序……是一切负面概念的集合体。它的存在，就是为了将三界重新归于混沌。”
山腹内，一片死寂。
凰锦的话，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敌人”的理解范畴。
“在上古时代，混沌残灵曾有过一次苏醒的迹象。那一次，险些造成三界崩毁。”龙渊继续说道，他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万古岁月，“为了阻止浩劫，当时三界最强大的三个种族，立下了血脉盟约。”
“那三个种族，便是青丘天狐，我龙族，以及凤族。”
这个惊天的秘辛，从他口中被缓缓道出。
“我们三族联手，以各自的本源之力，铸造了一座‘万灵封印’，将混沌残灵重新封印在了三界之隙的‘万灵窟’中。而青丘一族，因其血脉天生对混沌气息有克制作用，便成为了守护封印的主力。我龙凤两族，则隐于世间，作为守护封印的第二道防线。”
“盟约规定，三族血脉，世代相传，共守封印，直到混沌残灵被岁月彻底磨灭。”
龙渊的声音在山腹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沈清辞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想通了许多事。
为什么玄天宫主不惜一切代价要覆灭青丘？为什么上古残魂对苏九九的血脉如此渴望？
原来，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小小的青丘，甚至不是那上古残魂的复苏。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破坏掉那座由三族血脉共同守护的“万灵封印”，释放出那个足以毁灭三界的……混沌残灵！
而青丘的灭族，便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失去了最核心的守护者，那座万灵封印，还能坚持多久？
一股比面对上古残魂时，还要深沉、还要冰冷的寒意，从每个人的心底升起。
他们以为自己阻止了一场浩劫，殊不知，他们只是掀开了一场更大、更恐怖的灾难的序幕。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苏九九，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嘤咛。
沈清辞心中一紧，立刻低头看去。
只见苏九九的眉头痛苦地蹙着，小脸依旧苍白，但那股盘踞在她体内的黑气，已经彻底消散。她的身体不再冰冷，渐渐恢复了温度。
似乎是感受到了沈清辞的注视，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眼眸，在经历了短暂的迷茫之后，逐渐聚焦，倒映出沈清辞写满了担忧的脸。
“我……”她刚想开口说话，一股剧烈的震动，猛地从脚下传来！
轰——！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崩塌发生了。他们所在的山腹，再也无法承受祭坛核心崩解的连锁反应，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在岩壁上蔓延开来。
“不好！这里也要塌了！快走！”龙渊大吼一声，当先朝着唯一透光的出口冲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山腹，重见天日的前一刻，异变再生。
一块巨大的岩石，从崩塌的穹顶坠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向落在最后的、沈清辞和苏九九的头顶。那巨岩下坠之势太快太猛，裹挟着万钧之力，连空气都被压迫得发出了尖锐的呼啸！
沈清辞察觉到了，但他怀中抱着刚刚苏醒、虚弱无比的苏九九，身形根本无法做到瞬间的极限闪避。
电光石火之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
一个念头，一个本能的动作。
他猛地一个旋身，将怀中的人儿紧紧护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地，迎向了那片足以将血肉之躯碾为齑粉的、死亡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