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摆摆手,声音沙哑:“没事……没事……他妈的,折腾死老子了。”
他走进院子,看到石午阳、曹旺、陈大勇都从屋里出来了,阿朵也怯生生地站在厢房门口看着他。
老谢脸上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带着歉意:“司令,各位兄弟,对不住,让你们担心了。昨晚上……唉!别提了!”
他一屁股坐在磨盘上,摘下歪掉的帽子,用力抹了把脸,
“刚从城防营出来没多远,就被衙门里当值的班头给截住了!说城外流民闹事,跟线国安手下那帮杂碎起了冲突,趁黑抢了些粮食!上头急令所有衙役都去弹压,维持秩序,清点损失!折腾了大半宿,天快亮了才消停!我这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点完卯就赶紧过来了,怕你们惦记。”
他喘了口气,抬眼看向石午阳,眼神坦荡中带着点无奈,似乎在说:看,不是我不回来,是真被绊住了。
众人闻言,心里那根绷了一夜的弦,这才算真正松了下来。
原来那三声猫叫,是阿发他们看到大批衙役和绿营兵往冲突地点集结,误以为是冲着米铺来的!
一场虚惊!
老谢歇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手往怀里一掏,摸出一张折叠好的、质地粗糙的纸。
他小心地展开,递到石午阳面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神秘和凝重:“司令,其实昨晚上俺老弟找我,除了衙门那破事,还有这个。”
他指着那张纸,
“喏,这上面画的,就是司令您!您看看,像不像?”
曹旺、陈大勇、刘八斤立刻围了上来,连阿朵也忍不住好奇地凑近了些。
借着渐渐亮起的天光,只见那纸上用墨线勾勒着一个男子的头像。
眉眼轮廓,确实和石午阳有五六分相似,但线条粗糙,细节模糊,尤其是下巴光溜溜的,完全不像当年长沙城门口贴的那张,还画上粗犷的络腮胡子。
“这是长沙那边刚送过来的画像,”
老谢指着画像解释道,
“上头催得紧,让俺今儿一早就贴到城门口去。俺一看这画得……啧,差了点火候。”
他搓了搓手指,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要不……司令,俺给它添上几笔?加点胡子啥的?保准让鞑子拿着画也认不出真人来!”
他说着,还真四下张望,似乎想找笔墨。
石午阳伸手按住老谢那要找笔的手,动作很轻,但很坚决:“老谢哥,别动它。”
老谢的手停在半空,有些不解:“司令,这画得……能跟你挂点像,添两笔胡子准保他们认不出!”
石午阳摇摇头,目光落在那张粗糙的画像上,嘴角扯出一丝带着苦涩的讽意:“似像不像的,也正好。你这动手一改,”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画像,
“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衙门里精明人不少,万一被有心人瞧出笔墨是新添的,反倒把你给陷进去了。就让它这样贴出去,我到时候添上点胡子,这样就完全不像了。”
老谢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轻轻拍了下自己脑门:“哎呀!还是司令想得周到!是俺糊涂了!”
他赶紧把那张纸小心地叠好,重新塞回皂隶服的前襟里,还下意识地按了按,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烫手的炭。
刚收好画像,老谢脸色一紧,像是又想起更要紧的事,语速也快了几分:“对了司令,还有个大事!昨晚上俺老弟那会儿,除了这画像,还漏了个口风……”
他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
“他说北边催命似的,他们这边的城防营,编入了城外张国柱那帮人,马上就要拔营南下了!”
石午阳眼神一凝。
曹旺和陈大勇也立刻竖起了耳朵,连旁边一直安静听着的阿朵都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老谢继续道:“他们是南下到贵县!说是要在那儿跟那个什么广东过来的……耿继茂的大军会合!然后……”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点艰涩,
“然后就要打横州、夺取南宁了!”
虽然早料到广西难保,但亲耳听到鞑子大军这么快就要攻取南宁府这个大明在广西最后的堡垒,石午阳还是感觉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沉默了几息,最终化作一声沉甸甸的长叹,那叹息里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
“唉——!这广西的天……终究要塌了。心痛啊……莫过于定国将军!”
一旁的陈大勇更是忍不住,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双眼喷火,牙齿咬得咯咯响,从牙缝里挤出切齿的声音:
“都是孙可望那个王八羔子!要不是他私心作祟,处处打压着西宁王,广西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何至于让鞑子这般猖狂!”
他对孙可望的恨意,此刻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老谢等石午阳和陈大勇那股悲愤的劲头稍稍过去,才搓着手,带着点小心翼翼,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凑近石午阳低声道:
“司令,还有个情况,算是好消息吧……他们绿营主力这一走,尤其是西门方向的城防,应该就得换人接防了。上头的意思,很可能会交给俺手下这些司役衙门的人,再拉上些本地的团练充数……估摸着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石午阳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他猛地抬手,重重拍在老谢的肩膀上,那力道带着激动和信任:“好!好一个老谢哥!到时候……”
他盯着老谢的眼睛,吐出四个字:“见机行事!”
老谢被拍得肩膀一沉,感受到石午阳掌心的热度和那份沉甸甸的托付,他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的疲惫似乎都冲淡了几分,眼神里重新燃起斗志:“行!司令放心!俺心里有数!”
他不再多言,冲着石午阳和众人抱了抱拳,
“俺得先走了,衙门里还得应付差事,画像也得赶紧贴出去,免得惹人疑心。”
说完,老谢整了整头上那顶歪斜的皂隶帽,转身就急匆匆地推开后院那扇木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初升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