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跪地的影子缓缓抬起的,竟是另一张虞妩华的脸。
一张浸透了绝望、怨毒与不甘的脸,正是她前世死于冷宫枯井前的最后模样。
影子张开嘴,无声地呐喊,可那尖啸却化作无数道声音,如无数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虞妩华的脑海!
“杀了他!他毁了虞家,骗了你一生!”
“不能动手!他是天子,动他就是谋逆,三族当诛!”
“虞家三千将士在北境等你一道将令,为父帅报仇!”
“你这不忠不孝的妖妃,早已不配做虞家的女儿!”
“他是爱你的,他只是身不由己……”
“爱?他的爱是穿肠的毒药,是灭族的屠刀!”
矛盾的指令在她神魂中疯狂撕扯,金手指带来的前世记忆碎片此刻不再是助力,而成了一座沸腾的炼狱。
无数画面翻涌炸开:父亲身披玄甲,高举虎符,目光威严地望向她;可当她伸手去接,那虎符却骤然化作一杯斟满的毒酒,而她正亲手将酒杯递向萧玦的唇边,脸上是她自己都未曾见过的、妩媚而残忍的笑容。
“噗——”
虞妩华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铁锈味瞬间驱散了部分幻象。
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已将中衣彻底浸透。
这不是记忆,这是陷阱!
是有人洞悉了她重生的秘密,甚至知晓她执念的根源,正在借这“承命井”的邪异之力,篡改她的认知,扭曲她的因果,想让她在真假难辨的癫狂中,走上一条自取灭亡的死路!
殿外,萧玦的气息依然沉沉地压在门板上,仿佛一头耐心等待猎物崩溃的猛兽。
她不能乱,更不能败。
“白芷!”虞妩华的声音嘶哑却蕴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去地窖,请烛泪嬷嬷,备桑皮纸,焚信!”
昭阳殿地窖深处,比殿内更为阴寒。
这里是虞妩华入宫后秘密修建的,专门用以处置机密。
烛泪嬷嬷是宫中专司烧毁废弃密件的老人,双手因常年接触特制火油而蜡黄干枯,此刻却抖得像风中残叶。
她不敢看贵妃那张惨白如鬼的脸,只是依言将一封由虞家北境大营送来的密信置于铜盆之中,颤抖着划燃了火石。
那信纸,正是虞父的笔迹。
火舌舔上墨痕的刹那,整间密室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
虞妩华耳中的喧嚣再度轰鸣,她双目紧闭,强撑着站在火盆前,任由那些噬魂之声冲刷着她的意志。
她心中冷笑,等着,她就在等这个时刻!
“白芷,铁匣!”
白芷迅速从一旁暗格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微型铁匣。
虞妩华夺过,一把掀开,里面静静躺着的,竟是半枚锈迹斑斑、刻着猛虎纹路的残片——真正的虎符残片!
这是父亲当年留给她,用以在最危急时刻调动亲兵的最后信物。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用匣子锋利的边缘狠狠划破掌心,温热的鲜血立刻涌出,一滴滴砸在那半枚虎符之上。
她俯身,对着熊熊燃烧的火盆,用血脉中最深沉的敬意与决绝低语:“父亲在上,女儿虞妩华泣血为誓。若此符仍认我为虞家血脉,便请英灵显圣,让这灰烬,为我成字!”
话音刚落,铜盆中的火势骤然突变!
原本橘红的火焰猛地向上窜起三尺,焰心竟化作诡异的幽青之色。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本该随热浪飘散的灰烬,竟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逆着气流在半空中飞速聚拢、盘旋、凝结!
最终,在烛泪嬷嬷惊恐到失语的目光中,那团灰烬竟在空中凝成了四个血红的小篆,笔画间仿佛还流淌着未干的血迹。
“儿勿信伪诏。”
天意显形!
“扑通”一声,烛泪嬷嬷再也支撑不住,当场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口中哆哆嗦嗦地反复诵念着听不清的经文。
她在这宫里焚信一生,烧过皇子谋逆的罪证,烧过妃嫔私通的情笺,何曾见过如此违逆常理、仿佛神鬼亲临的景象!
虞妩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许。
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蜡丸,小心翼翼地将那悬浮的四个字连同下方的灰烬一同收入其中,封好。
她将蜡丸交予早已等候在外的白芷:“立刻交给夜渡蟜公那条线,沿北境暗渠送出,此为父亲预留信物的回应凭证,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做完这一切,她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扶着墙壁缓缓站直。
她知道,今夜这场针对她的杀局,才刚刚开始。
当夜,一则流言悄无声息地从昭阳殿的洒扫太监小满子口中,传入了禁军副尉李铮亲信的耳朵:“贵妃娘娘今夜心绪不宁,命小厨房将一整瓶‘鹤顶红’全研入了给陛下备下的宵夜蜜糕里……”
消息如插翅的飞鸟,迅速掠过宫城。
子时刚过,冷宫那口早已废弃的枯井方向,果然有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潜行而至。
那人动作极快,在井沿附近一番摸索,很快便从一块松动的砖石下拾取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正是药房流出的“鹤顶红”残屑。
就在他自以为得手,准备抽身撤离之际,身后不远处的枯槐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淬着冰雪的轻笑。
“赵公子,一别数年,北境的风雪可还让你识得故园这口井的水味?”
那黑影猛然一僵,豁然回头!
他脸上戴着一顶能遮住大半面容的兜帽,可那双从阴影中透出的眼睛里,却满是无法掩饰的惊怒。
月光下,虞妩华如鬼魅般悄然立于槐树粗壮的枝干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她缓缓摘下发间一支赤金点翠的流苏步摇,纤长的指尖捏着步摇尖端,遥遥指向他的胸口,那姿态,竟像是在指点一处必死的命门。
“你父亲赵毅叛国通敌,满门伏诛,是罪有应得。”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你侥幸逃脱,不思苟活,反倒拿我虞家一门忠烈做你复仇的棋子。赵砚舟,你当真以为这天下之痛,唯你一人独尝?”
话音未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宫中巡夜竟比往常提前了半个时辰!
赵砚舟脸色剧变,他死死攥着拳,怨毒地瞪了虞妩华一眼,咬牙向后急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在他方才立足之处,一片未来得及销毁的纸片被疾风带起,飘飘悠悠地落入了枯井之中,瞬间被井下涌动的幽暗暗流吞没。
那是一角未燃尽的摹本残页,上面的字迹,竟与方才那封虞父“密信”有七分相似。
虞妩华冷眼看着那纸片消失,并未去追。
她知道,赵砚舟只是被推到明面上的死士,他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大鱼。
今夜这一番惊心动魄的折腾,看似尘埃落定,实则已在宫中掀起滔天暗浪。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昭阳殿紧闭的宫门外,传来总管太监福安尖细而恭敬的通传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启禀贵妃娘娘,太后娘娘懿旨。闻说娘娘昨夜受了惊吓,心神不宁,恐有邪祟侵扰。特召‘心镜禅院’的住持,入宫为各宫主位娘娘们看看心相,驱邪纳福。”